日頭升到竿頭時,演武場的青石板被曬得發(fā)燙。林昕脫了外衫,精瘦的上身沾著汗,在陽光下泛著蜜色。他手里握著兩柄新?lián)Q的木刀,刀柄纏著粗麻,吸飽了他掌心的汗,變得軟塌塌的。刀身是用百年青岡木削的,紋路里浸著松油,泛著琥珀色的光,湊近能聞到淡淡的松香——這是清淵子特意讓藥廬用靈松油浸泡過的,說是能“養(yǎng)拳勁”。
演武場四周種著七棵老槐樹,枝葉在頭頂交織成傘,投下斑駁的影子。最中央立著塊三丈高的黑玉碑,名喚“龍形碑”,碑身布滿深淺不一的拳印刀痕,最深的幾道能插進半根手指。清淵子說,這是龍盟歷代地脈司長老用龍形拳刻下的,每道痕跡都藏著“力從地起”的真意。
清淵子站在龍形碑下,穿著月白道袍,腰間掛著塊羊脂玉牌,牌上“地脈司”三個篆字被磨得發(fā)亮。他手里搖著把湘妃竹扇,扇骨上刻著《周易》卦象,扇面畫著條盤在云里的青龍,龍睛處點著金粉,在陽光下閃得人眼花。
“龍形拳分九式,第一式‘龍?zhí)ь^’?!鼻鍦Y子的扇尖點向龍形碑中段的一道深痕,“起如舉鼎,落如分磚??催@道印子——起手時,拳心向上,虎口圓如抱月,這是蓄勁;落拳時,拳背向下,腕骨繃如鐵尺,這是發(fā)勁。”
他話音未落,身形突然拔起三寸。林昕注意到,老者的腳掌深深陷進青石板,石面竟裂開了蛛網狀的細紋——這是“力從地起”的真意!
“看好了?!鼻鍦Y子的右拳緩緩抬起,像是要托起千斤重物。當拳抬到胸口時,他突然擰腰、轉胯,右拳如流星般下砸!
“咔!”
木刀劈在青石板上,刀身沒入石面半寸!林昕湊近看,石板上的刀痕邊緣泛著細密的冰碴——這是清淵子用龍氣包裹了刀身,寒氣與龍氣交融的結果。刀痕下方,還嵌著塊細小的碎石,被刀勁震得粉碎。
“來,你試?!鼻鍦Y子把木刀遞給他,“記住,力不是從胳膊來的,是從腳底,順著腿,擰著腰,最后傳到拳上?!?/p>
林昕接過木刀。他擺好架勢,雙腳分開與肩同寬,膝蓋微屈,像棵扎了根的松樹。左手虛按在丹田前,右手握拳,拳心向上,虎口圓如抱月。
“起!”清淵子喊。
林昕的右拳緩緩抬起??蓜偺У叫乜?,胳膊就開始發(fā)抖,木刀“當”地掉在地上。
“腰!”清淵子走過來,手指按在他尾椎上,“你看你這腰,軟得像根面條。力從地起,得先把腿上的勁擰到腰里。”他抓住林昕的肩膀,幫他調整姿勢,“膝蓋再壓半寸,把腳掌扣進石板縫里——對,像樹根抓地那樣?!?/p>
林昕照做。他繃緊小腿肌肉,腳掌像鋼釘釘進石板縫,能感覺到石子硌著腳底的疼。他再次抬拳——這次,拳頭像突然重了幾分,雖然還是抖,但沒再掉刀。
“好!”清淵子拍掌,“再來。”
這一試就是半個時辰。林昕的額頭掛滿了汗,后背的青衫濕得能擰出水。他的右胳膊酸得抬不起來,左手卻不自覺地按在丹田上——這是《永夜沉星訣》的本能反應,氣核在幫他穩(wěn)住身形。
第一柄木刀在第二十趟時裂開。刀身從中間斷開,露出里面的白茬,像塊被掰開的饅頭。林昕撿起斷刀,發(fā)現(xiàn)裂口處泛著淡紅——那是他的血,被刀勁震進了木纖維里。
“換刀。”清淵子扔過來第二柄木刀,“這柄用的是雷擊木,硬些?!?/p>
雷擊木的紋路更深,松油味更濃。林昕握著它,能感覺到木身里藏著股子勁,像條蟄伏的小蛇。他重新擺好架勢,這次抬拳時,腰主動往左轉了半寸——清淵子說,擰腰能把腿勁和腰勁擰成一股。
“咔!”
刀身砸在石板上,這次沒斷,但刀痕只有淺淺的一道。林昕能感覺到,力量在腰間卡了半拍,像被塊石頭堵住了。
“勁沒貫到拳面。”清淵子走過來,用扇骨敲了敲他的腕骨,“腕子要繃住,像鐵尺那樣。你看我的手——”他抬起右手,腕骨繃得筆直,“力到腕子不能散,得全灌進刀里?!?/p>
林昕盯著清淵子的手腕。老者的皮膚下,青色的血管像蚯蚓般凸起,腕骨硬得像塊鐵。他試著繃直手腕,再次抬拳——這次,刀面砸在石板上時,腕子沒軟,刀痕深了一分。
第二柄木刀在第五十趟時崩了刀尖。碎木片扎進他的掌心,疼得他倒抽冷氣。清淵子遞過金創(chuàng)藥:“忍著,疼是勁在長?!?/p>
“砰!”
在練了兩百遍以后林昕的木刀又斷了。這次斷得蹊蹺——刀身從中部裂開,露出里面暗褐色的芯。他湊近一瞧,芯里竟嵌著塊指甲蓋大的碎石!
“這是我特意讓人嵌的?!鼻鍦Y子不知何時走到他身后,“木刀里的碎石能練你的‘寸勁’——力量到刀身中段時突然爆發(fā),才能震碎石頭。你剛才那拳,力量在腰間卡了半拍,所以刀斷了,石沒碎?!?/p>
林昕的臉漲得通紅。他撿起半柄斷刀,盯著里面的碎石,突然想起在血狼谷時,自己用冰刃刺穿尸狼心臟的瞬間——那時的力量,不也是在最后一刻爆發(fā)的么?
“再來!”他咬著牙,把斷刀扔在地上,“我就不信震不碎它!”
清淵子笑了,從懷里掏出個小布包:“這里面有五塊碎石,每塊嵌在不同位置。你什么時候能震碎最后一塊,什么時候算過了第一式。”
林昕接過布包,取出塊碎石。石頭呈深灰色,表面有細密的紋路,像是被靈液泡過的。他把碎石嵌進第三柄木刀的芯里,重新綁好刀柄。
“起!”
他沉腰、轉胯,力量從腳底竄到腰間。當拳抬到胸口時,他猛地一擰腰——
“咔!”
刀身裂開,碎石卻紋絲不動。
“勁散了?!鼻鍦Y子搖頭,“你這勁像根繩子,一拉就斷,得像塊鐵,砸下去才能碎?!?/p>
林昕的手心全是汗,握刀的手直打滑。他抹了把汗,重新擺好架勢。這次,他沒有急著抬拳,而是先深呼吸三次,把氣沉到丹田。氣核旋轉的速度加快,寒氣順著經脈漫開,幫他穩(wěn)住了發(fā)抖的胳膊。
“起!”
拳抬到胸口時,他的腰像根彈簧般猛地一擰!力量像道閃電,從腰間竄到胳膊,再灌進刀里——
“啪!”
碎石從斷刀里蹦出來,砸在青石板上,濺起顆細小的石屑!
“好!”清淵子的蒲扇“啪”地拍在掌心,“這拳有三分龍意了!”
林昕癱坐在地,看著手里的斷刀。他的虎口裂開了血口,指節(jié)腫得像小饅頭,但眼睛亮得驚人——他終于震碎了第一塊碎石!
日頭偏西時,林昕的第三百趟拳終于打完。他癱坐在青石板上,看著滿地的斷刀和碎石,突然笑了——那些碎木片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撒了把金箔。
清淵子走過來,遞過濕毛巾:“知道龍形拳的來歷么?”
林昕搖頭。
“這是龍盟初代祖師觀‘長江龍’悟的拳?!鼻鍦Y子坐在他身邊,望著龍形碑,“長江龍是上古靈獸,平時盤在江底,動則翻江倒海。它發(fā)力時,總是先沉尾、擰身,最后才甩頭——和你剛才的‘龍?zhí)ь^’一個道理。”
他指了指林昕的手:“你現(xiàn)在的勁,像根繩子,能拉能拽,卻少了股子‘韌勁’。明天開始,你用鐵砂袋練拳——鐵砂重,能磨你的寸勁?!?/p>
林昕低頭看自己的手。虎口的血已經止住了,結了層黑痂。他摸了摸龍形碑上的拳印,指尖能感覺到石紋里的寒氣——那是清淵子剛才留下的龍氣。
“長老,我能再試一趟么?”
清淵子挑眉:“你不是已經打了三百趟?”
“想試試帶著鐵砂袋?!?/p>
清淵子笑了,從石桌下拿出個布包。鐵砂袋有十斤重,用牛皮縫的,表面浸著桐油,摸起來硬邦邦的。林昕把袋子綁在拳頭上,立刻覺得胳膊沉了幾分,像扛著塊大石頭。
他擺好架勢,沉腰、轉胯,力量從腳底竄到腰間,再順著胳膊灌進拳頭。這次,他沒有急著落拳,而是讓力量在拳面多留了半息——
“轟!”
鐵砂袋砸在青石板上,石板上出現(xiàn)了道寸許深的坑!林昕的拳面麻得失去了知覺,可他的眼睛亮得驚人——他能“看”到,自己的力量不再是直線的,而是像條蛇,在身體里繞了個彎,最后才爆發(fā)。
“好!”清淵子的茶盞差點掉在地上,“這拳有五分龍意了!”
就在這時,演武場的月門處傳來腳步聲。林昕抬頭,看見陳默抱著柄鐵劍站在樹蔭下。陳默是周明遠的遠房侄子,凝核境中期,平時總愛穿件銀紋青衫,今天卻換了件灰布短打,顯得有些局促。
“林師兄?!标惸哌^來,撓了撓頭,“我…我能看看你練拳么?”
林昕點頭。陳默蹲在旁邊,眼睛緊緊盯著他的動作,手里還攥著個小本,時不時記兩筆。
“你這拳,腰擰得真好看?!标惸蝗徽f,“我練《云雷訣》時,總覺得勁使不出來,看你這架勢,好像找到了竅門。”
林昕笑了:“清淵長老說,勁要從腳底起,擰著腰發(fā)。”
陳默掏出小本,翻到最新一頁。林昕湊過去看,上面畫著歪歪扭扭的人體圖,標注著“腰轉30度”“腿壓半寸”“腕繃如尺”。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收容所時,偷偷用樹枝在地上畫招式的樣子,心里一軟:“你要是想學,我教你?”
陳默的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绷株堪谚F砂袋遞給他,“你試試,我?guī)湍阏{姿勢?!?/p>
陳默接過鐵砂袋,擺好架勢。林昕繞到他身后,幫他調整膝蓋的角度:“膝蓋再壓半寸,腳掌扣進石板縫。對,像樹根抓地那樣?!彼职戳税搓惸难把筠D半寸,把腿勁擰進來。”
陳默抬拳砸下。鐵砂袋砸在石板上,發(fā)出“砰”的一聲,雖然沒林昕的響,但也留下了道淺痕。
“好!”林昕拍掌,“比我第一趟好多了!”
陳默的臉漲得通紅:“我…我其實是想偷師的。周叔說,你這《永夜訣》和龍形拳的配合,能補我《云雷訣》的短?!?/p>
林昕笑了:“偷師就偷師唄,我以前在收容所,還偷看過老乞丐打拳呢?!?/p>
清淵子站在一旁,看著兩個少年有說有笑地練拳,眼里閃過一絲欣慰。他搖著蒲扇,走到龍形碑前,伸手摸了摸林昕剛才留下的深痕。石紋里的寒氣還沒散,混著龍氣,像團活物在他掌心跳動。
夕陽把演武場染成了金紅色。林昕和陳默收拾著滿地的斷刀,清淵子蹲在旁邊幫他們撿碎石。老者的手指很巧,把碎木片拼成了朵小花,插在石縫里。
“小昕,你知道龍形拳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嗎?”清淵子突然說。
林昕搖頭。
“是‘拳意’?!鼻鍦Y子望著龍形碑,“等你能把龍的‘沉、擰、爆’三勁融進拳里,不用木刀,只用拳頭,也能在青石板上留下拳印——那時候,你才算真正入了龍形拳的門?!?/p>
林昕摸了摸自己的拳頭。指節(jié)的腫還沒消,但他能感覺到,里面有團火在燒——那是對“拳意”的渴望,是對變強的執(zhí)念。
清淵子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回吧,明日卯時繼續(xù)。你母親那邊,周明遠說,她的腦波活動又強了些?!?/p>
林昕的腳步頓了頓。他望著山腳下的生命方舟醫(yī)療中心,那里的燈光在暮色里像顆星。他攥緊鐵砂袋,轉身走向修行室——那里有他的《永夜沉星訣》,有他的鵝卵石,還有母親蘇醒的希望。
陳默跟在他身后,小聲說:“林師兄,明天我能來一起練么?”
林昕回頭,看見少年眼里的光,笑了:“來啊,多個人,勁更足?!?/p>
山風卷著槐花香吹過演武場,滿地的碎木片在夕陽下閃著光,像撒了把金箔。龍形碑上的拳印里,林昕的痕跡最深,泛著淡淡的銀光——那是《永夜訣》的寒氣,和龍形拳的勁,在他身體里交融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