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冰針,持續(xù)不斷地扎在裸露的皮膚上。星軌井口彌漫出的那股混合著腐朽和冰冷的氣息,此刻仿佛凝固成了實質(zhì),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胸口。蘇懷瑾那句“實驗失控導(dǎo)致三人死亡”的坦白,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塊,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漩渦。
周明遠(yuǎn)的手電光柱依舊死死釘在蘇懷瑾那張被雨水沖刷、溝壑縱橫的臉上。震驚、憤怒、以及一種被長久欺瞞的冰冷感在他眼中交織。妹妹二十年前就出現(xiàn)在星軌井邊的照片,蘇懷瑾此刻親口承認(rèn)的致命實驗……這一切都指向一個殘酷的真相:周小棠的失蹤,絕非意外!她很可能就是那“三人”之一!或者……與那“三人”有著無法分割的聯(lián)系!
“三人死亡?”周明遠(yuǎn)的聲音像是從冰窖里擠出來,每一個字都淬著寒冰,“哪三個人?名字!身份!死因!還有我妹妹周小棠!那張照片是怎么回事?!二十年前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那里?!說!!”
他的質(zhì)問如同重錘,砸在濕冷的雨夜里。蘇懷瑾深陷的眼窩微微顫動了一下,那張刻滿滄桑的臉上掠過一絲無法掩飾的痛楚和……愧疚。他緊握著竹杖的手青筋暴起,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竹杖點在濕滑的泥地上,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像是在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那三個人……”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是實驗的……目標(biāo)。我們以為……能救她們……結(jié)果……”他艱難地頓了頓,仿佛接下來的話語重若千鈞,“能量失控……時間線……重疊……她們……沒能承受住……”
“名字!”周明遠(yuǎn)上前一步,手電光幾乎要刺到蘇懷瑾臉上,低吼著打斷他含糊其辭的懺悔,“告訴我她們的名字!”
蘇懷瑾的身體似乎佝僂得更厲害了,雨水順著他低垂的額頭流下,像無聲的淚水。他沉默著,那沉默本身就像一種默認(rèn)的罪責(zé)。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陳晚的目光卻死死鎖定在剛剛被她無意中踢到、滾落在井口邊緣、沾滿泥濘的金屬物體上。在周明遠(yuǎn)手電光晃動的余暉里,那東西反射出一點微弱、卻異乎尋常的冷硬光澤。
不是石頭。
一種強(qiáng)烈的、近乎本能的直覺攫住了她。她不顧周明遠(yuǎn)和蘇懷瑾的對峙,猛地掙脫周明遠(yuǎn)剛才拉住她的手臂,踉蹌著撲到井口邊,不顧泥濘和冰冷的鐵鏈,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個冰冷的金屬物!
入手沉重,帶著雨水和泥土的濕滑。她用手背粗暴地抹去上面的泥污,借著周明遠(yuǎn)手電掃過來的光線,看清了它的真容——
半枚徽章!
形狀不規(guī)則,顯然是斷裂的殘片。材質(zhì)非金非鐵,入手冰涼沉重,表面蝕刻著極其精密、繁復(fù)的幾何線條和星圖紋路,與星軌井壁上的符號隱隱呼應(yīng)!而最讓陳晚渾身血液瞬間凍結(jié)的是——在徽章斷裂的內(nèi)側(cè),用極其微小的字體,蝕刻著一行清晰的英文和數(shù)字:
**“ChronoMed Project - Subject 07”**
(時間醫(yī)學(xué)項目 - 實驗體07)
實驗體07!
這個冰冷的編號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陳晚的視網(wǎng)膜上!瞬間與她腦海中那個撕裂靈魂的機(jī)械音——“實驗體7號,時間坐標(biāo)鎖定2015年7月15日”——轟然重合!
“實驗體……07……” 陳晚失聲低喃,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她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蘇懷瑾,帶著一種瀕臨瘋狂的絕望和求證,“是我媽?!編號07……是我媽對不對?!那個聲音說的‘實驗體7號’……就是她!她也是你們實驗的……目標(biāo)?!”
蘇懷瑾那張在雨水沖刷下顯得異常蒼老的臉,瞬間失去了最后一絲血色。他“望”向陳晚的方向,深陷的眼窩劇烈地抽搐著,嘴唇翕動了幾下,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那無聲的默認(rèn),比任何回答都更加殘酷!
“啊——!?。 ?陳晚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悲鳴,巨大的悲痛和憤怒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她死死攥著那半枚冰冷的徽章,尖銳的金屬邊緣深深嵌入掌心,滲出血跡也渾然不覺。母親!她溫柔的母親,那個在她模糊記憶中總是帶著溫暖笑容的氣象學(xué)家,竟然被冠以“實驗體07”的冰冷編號,成為了這場瘋狂實驗的犧牲品!
“為什么?!為什么要拿她做實驗?!她做錯了什么?!你們到底對她做了什么?!”陳晚如同受傷的母獸,朝著蘇懷瑾嘶吼,淚水混合著雨水瘋狂地流下。
蘇懷瑾的身體搖晃了一下,竹杖深深插入泥濘的地面才勉強(qiáng)支撐住。他緊抿著干裂的嘴唇,臉上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痛苦和沉默。有些答案,他無法宣之于口。那份因暗戀而生的私心,那份導(dǎo)致參數(shù)錯誤、最終釀成慘劇的嫉妒……是他背負(fù)了二十年的、最沉重的枷鎖。
周明遠(yuǎn)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物證和編號震驚了。他看著狀若瘋魔的陳晚,又看向痛苦沉默的蘇懷瑾,心中的疑團(tuán)非但沒有解開,反而如同滾雪球般越滾越大。陳晚的母親是實驗體07,死于實驗失控。那另外兩個實驗體是誰?妹妹周小棠二十年前出現(xiàn)在實驗現(xiàn)場的照片……她當(dāng)時才多大?她絕不可能是實驗體!那她是什么身份?目擊者?還是……某種實驗的副產(chǎn)品?!
冰冷的雨水似乎滲透了骨髓。陳晚的嘶吼耗盡了力氣,她癱軟在冰冷的井沿邊,背靠著銹蝕的鐵鏈,大口喘著粗氣,身體因劇烈的情緒和寒冷而無法控制地顫抖。手中那半枚冰冷的徽章,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燒著她的掌心,也灼燒著她的靈魂。母親的死亡,被冠以了冰冷的編號……她閉上眼,試圖驅(qū)散這令人窒息的現(xiàn)實。
然而,就在她閉上眼睛的瞬間——
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朧而扭曲的光影。
她看到了自己。
一個穿著潔白連衣裙的自己,梳著乖巧的羊角辮,赤著腳,站在星軌井冰冷的石沿上。井口沒有鐵鏈封鎖,彌漫著幽藍(lán)色的、如同液態(tài)星光般的霧氣。
井口的霧氣扭曲著,映照出另一個身影——同樣穿著白裙子,同樣梳著羊角辮,同樣有著她的臉!但那個“她”,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如同一個精致的提線木偶,正被幽藍(lán)色的霧氣緩緩?fù)舷蚓谏钐帲?/p>
站在井沿上的“她”,臉上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悲憫和決絕,朝著那個即將被吞噬的“自己”,輕輕地、清晰地說:
“該醒了……”
“啊!”陳晚猛地睜開眼,從那個詭異驚悚的夢境中掙脫出來,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冷汗瞬間浸透了里衣,比冰冷的雨水更讓她感到刺骨的寒意。那畫面太真實了!穿白裙子的自己……對另一個自己說“該醒了”……這是什么意思?!
“陳晚?”周明遠(yuǎn)察覺到她的異樣,手電光掃過來。
陳晚驚魂未定,下意識地抬起手想擦掉額頭的冷汗。就在她抬手的瞬間,手腕內(nèi)側(cè)傳來一陣微弱卻清晰的、如同靜電劃過般的麻癢感!
她猛地低頭!
借著周明遠(yuǎn)手電晃動的光線,她驚恐地看到,在自己左手腕內(nèi)側(cè)白皙的皮膚上,不知何時,悄然浮現(xiàn)出一道極其淺淡、卻無比清晰的印記!
那印記的形狀……赫然是一道微縮的、正在極其微弱地搏動著的——淡金色星軌!
與老張頭、林老師、陳阿婆尸體旁出現(xiàn)的引魂軌,一模一樣!
“不……不!”陳晚發(fā)出一聲短促而恐懼的尖叫,觸電般猛地縮回手,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手腕!仿佛想將那可怕的印記按回皮膚深處!
周明遠(yuǎn)的手電光立刻聚焦在她緊捂的手腕上!他看清了那道淡金色的、搏動著的星軌紋路!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這紋路……怎么會出現(xiàn)在陳晚身上?!這意味著什么?!
蘇懷瑾也“看”了過來。他雖目不能視,但似乎通過某種感知,察覺到了陳晚身上驟然爆發(fā)的、混雜著恐懼和異常能量的波動。他緊握著竹杖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溝壑縱橫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驚駭?shù)谋砬椋?/p>
“你……”蘇懷瑾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你接觸了徽章?還是……靠近了裂縫核心?!”
他猛地轉(zhuǎn)向井口的方向,深陷的眼窩仿佛能穿透層層黑暗和石壁,“看”向那深不見底的井底?!皝聿患傲恕彼硢〉穆曇魩е环N末日般的沉重,“時間線已經(jīng)失控了……它在標(biāo)記……下一個目標(biāo)……”
“什么目標(biāo)?!”周明遠(yuǎn)厲聲喝問,同時一把抓住陳晚緊捂著手腕的手,試圖看清那詭異的紋路。
蘇懷瑾沒有回答,只是沉重地、緩緩地?fù)u了搖頭。雨水順著他花白的鬢角流下。他最后“看”了一眼井口,又“看”了一眼驚恐萬分的陳晚,那眼神復(fù)雜難辨,混雜著悲憫、警告,還有一種深沉的、近乎絕望的無力感。
“離開這里?!彼罱K只吐出三個字,聲音疲憊到了極點。然后,他不再停留,拄著竹杖,轉(zhuǎn)過身,深一腳淺一腳地,蹣跚著走進(jìn)了雨幕深處濃密的荒草叢中,身影很快被黑暗和雨水徹底吞沒,只留下那“篤…篤…篤…”的竹杖點地聲,在風(fēng)雨中漸行漸遠(yuǎn),如同敲打在人心上的喪鐘。
冰冷的雨夜里,只剩下周明遠(yuǎn)和陳晚,以及那口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星軌井。陳晚手腕上那道淡金色的引魂軌紋路,在黑暗中微弱而固執(zhí)地搏動著,像一道來自深淵的、冰冷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