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褲子給我扒了!”
漆黑的巷子里,陰郁的男聲一令下,周圍五六個穿著校服的人一齊動作,朝墻角那個胖乎乎的男生擠過去。
彭爭原本沒什么表情的靠墻坐著,聽見這句話臉色一變,沾灰的手緊緊抓著半掉的褲腰,死命往上提。
現(xiàn)在已經是晚上十點多,晚自習下課后他特意自習了半小時,又繞了段小路,沒想到還是被梁晨堵住了。
梁晨站在陰影里,彭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聽見他幽幽的聲音道:“都說‘瘦人不瘦屌,胖子雞雞小’,我到要看看,老話兒說的對是不對。”
彭爭渾身肌肉緊繃,眼睛通紅的瞪著陰影中的人,圍上來的人朝他伸出了手,彭爭看著他們胳膊上跟自己一樣的校服袖子,存不住幾首古詩的腦子里不合時宜的閃過了一句“相煎何太急”。
高中三年他一直都很老實,雖然不愛學習,但也不是老師頭疼的那類學生,聽不進去課就安安靜靜的睡,挨批評也不頂嘴,讓叫家長就叫,除了成績不好,也就只有胖這一個缺點。
可就因為這一點梁晨盯上了他。
梁晨家是做生意的,他爸媽在南方某個大城市混得風生水起,可臨近高考卻因為戶口問題只能回到原戶籍地考試,寒假一過就轉來了彭爭的學校。
雖然只在這待幾個月的時間,他那有錢的老爸還是捐了不少實驗器材、珍奇玉石之類,把校園里里外外都印上了“梁”字。梁晨剛轉來不到一周的時間,就迅速集結了一幫小弟,成為他們陽城一中首屈一指的校霸,校長老師對梁晨皆是敢怒不敢言,只求趕快考完,放虎歸山。
彭爭再怎么裝透明,龐大的身軀總會讓他成為焦點,每次他從學校小超市出來,都能聽見對面欄桿上梁晨那伙人朝他吹口哨的聲音,無論他理還是不理,最后他們都會爆發(fā)出一陣狂笑。
彭爭一直在盡量避免跟他們碰面,可今天下午還是被堵在了廁所,一個染著黃毛的小弟推了他一把,拽了吧唧的問:“你他媽躲誰呢?”彭爭被推一個踉蹌,皺著眉抬起頭,臉上是少有的煩躁。
他雖然老實,但不是憨包,被欺負了也知道還手,“不惹事不怕事”是他爸一直教育他的準則。
黃毛一看他這是生氣了,頓時來了脾氣,還想上手,粱晨說話了:“干嘛呢?別嚇著小同學?!彼怀雎?,彭爭就打了個抖,這人長得不起眼,聲音卻特有辨識度,跟鬼似的,彭爭從沒聽過。
“我說了,對待同學要禮貌,”他走到彭爭身邊,笑了笑說:“小胖同學,我想跟你交個朋友,今晚放學我們一塊走吧!”
彭爭本能地覺得危險,搖了搖頭。
粱晨直起身,笑容倏地消失,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我等著你?!?/p>
然后他就不幸的被堵在這條小巷子里,在一番所謂的“友好商談”之后被逼到墻角,在一番拳打腳踢之后坐在了地上,在粱晨一聲令下之后他抓緊了褲子,在所有人的手伸過來時他倒在了地上,用力扭動著身體,極力避開那些魔爪,藍白的校服褲子全部浸了灰,在反復摩擦之中破了好幾處。
地上的土腥味混著未全化開的冰雪味涌入鼻腔,彭爭能看見在那盞暗黃的燈泡下被扔到一邊的他的書包,那是老爸唯一一次去國外出差時給他帶回來的,他一直舍不得背,今天早上剛被老媽翻出來哄他背上,現(xiàn)在卻如舊書包一樣,擠在一堆破花盆中。
想到爸媽,彭爭鼻子一酸,自己一直是老爸老媽的珍寶,他們都沒嫌棄自己胖,這幫人憑什么?!
他大喊一聲,挺起身朝圍上來的人一揮胳膊:“滾啊!”
被吼一愣的黃毛頓時來了脾氣,下午那點沒撒出去的氣兒又回來了,一腳踹到彭爭身上:“我去你媽的!”
周圍人見狀也紛紛上拳腳,彭爭迅速捂著自己的頭,蜷縮成一個蝦米,黃毛一邊瘋狂的朝彭爭身上招呼一邊念叨:“還他媽還手!服不服?服不服?我打死你個肥逼!”
彭爭倔勁兒上來,忍著悶哼說:“不服……有能耐你打死我?!?/p>
“我操?”黃毛聞言又是一頓猛踹,彭爭依舊喊著不服,黃毛被徹底激怒了,無奈他已經消耗了太多力氣,卻仍舊想把眼前這又艮又肥東西治的服貼,他求助的看向粱晨。
粱晨還是那句話:“我說了,扒褲子?!?/p>
彭爭確定了粱晨這人真是變態(tài),怎么打他他都能忍,但是老要扒他褲子他真受不了,這也太恥辱了!他又緊張的抓緊褲腰,黃毛看見他的反應眼睛放光,找到解藥般撲了上去。
突然,不知道從哪飛過來一個籃球,力道強勁,直直的砸在黃毛后腦,把人直接砸到了地上。
“哎呦我操!”黃毛直接被砸懵,在地上滾了兩圈站了起來:“誰他媽砸我?”他朝粱晨身后看去,巷子口的白熾燈下,站著一個高個子男人,身細腿長,穿著一身籃球服,一只手勾著外套搭在肩上,慢慢從晃眼的背景層中走下來。
“易哥?”黃毛脫口而出,粱晨眼神掃過來,他立馬捂住嘴。
孟易走到粱晨跟前站定,看了一圈周圍的人,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彭爭,狀似無意的問:“呦!這干嘛呢?”
粱晨答非所問:“原來是校草啊,怎么這么晚了還沒回家呢?”
孟易笑嘻嘻的說:“哎,別老校草校草的,我就一普通學生,沒啥特別,叫我孟易就行。”他看了看巷子深處:“我是想回家來著,可是你們把路堵了,我又不想繞路,你看……”
粱晨看了他一會,孟易嘴角含笑,用禮貌問詢的目光看著他,半點挑釁的意思也沒有,可是他還是感覺到了不爽。
他爸跟他說過,在學校怎么渾都行,就是不要惹孟易,他家在當地有點實力,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暫時不要招惹。
他回頭使了個眼色,黃毛他們把彭爭架起來,打算把人帶走,無奈彭爭體重太大,他們五六個人折騰了半天,只夠抬起他的上半身。
“真他媽是頭豬!”黃毛咒罵道。
孟易這時候說:“你們走,他留下?!?/p>
粱晨看向孟易,得知了孟易口中的“他”指的是躺在地上的胖子時,那股不爽終于找到了源頭。
孟易是來救他的。
不,確切的說是來阻止他粱晨的。
粱晨抬頭望了望天,復又看向孟易,笑了笑說:“我能知道為什么嗎?”
孟易走近了些,跟粱晨面對面:“打也打過了,還想干嘛?”他壓著聲音,是在給粱晨面子:“粱晨,你是為了高考才回來的吧?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爸的那些儀器可就白捐了?!?/p>
粱晨想說我爸有的是錢,再捐點又如何,卻又想到他爸發(fā)起火來的樣子,讓他躲著的人他偏要招惹,恐怕自己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他盯著孟易,往后稍退了兩步,轉身掃了眼仍舊躺在地上的彭爭,跟身后的人說了聲“走”,所有人匆忙跟上他的腳步,逃也似的撤離了巷子。
擁擠的小巷一下子空曠了,暗黃的燈泡下能看見細小的塵土還沒落定,孟易走到彭爭身邊蹲下,看到他閉著眼睛緊皺著眉,五官被地面和臉上的肉擠作一團,手指無意間摳著水泥地,鼻子里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哼唧聲,看來被打得不輕。
“能動嗎你?”孟易試探著問,他有點后悔讓粱晨他們先走了,如果這人真被打出點什么毛病,這鍋不就他背了嗎。
好在這位胖同學還算爭氣,緩了一會之后睜開了眼睛,喘勻了氣之后慢慢的坐起了身。
“行??!挺抗揍!”孟易一激動有點口無遮攔,他迅速咳了一聲,避開胖同學幽怨的眼神,他偏頭看見被扔在破磚碎瓦之間的書包,伸手撿起來:“你的?”
見彭爭點了點頭,孟易拍了拍書包上的土,安慰他說:“還行,沒怎么破。”說罷伸手想拉他站起來,彭爭也沒客氣,握住他的手一用力,孟易沒個準備,腳下全是沙土又滑,彭爭沒被拉起來不說,孟易竟連人帶書包全部撲到了彭爭身上。
“哎呦我去!”孟易被這股強大的力量驚到了。
被撞的胖同學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孟易趕忙直起身道歉:“不好意思啊,你這……”他欲言又止,在想如何措辭才能不那么傷人,“你這太突然了,也得讓我準備一下啊?!?/p>
彭爭靜靜地看著他,孟易有點尷尬,雙腳前后分開扎了個弓步,緒滿了力似的伸出右手:“來!”
彭爭猶豫了一瞬,伸出手跟他握住,猛一用力。
孟易原以為自己準備好了,但是胖同學一發(fā)力他還是感覺到了些許吃力,他被帶的往前竄了竄,右手的肩膀一瞬間有點要脫環(huán),但好在胖同學及時地站了起來,他迅速收起憋勁兒的表情,甩了甩右手說:“這點小勁兒……哈,哈哈?!?/p>
彭爭扶著墻緩了一會,眼前的金星才散干凈,他接過孟易手里的書包,看著他說了句:“謝謝?!?/p>
孟易反應過來,謙虛地說:“害,不用謝,我看你穿著一中校服,咱們都是同學?!闭f完揚了揚手里一直拎著的校服外套,孟易剛打完球身上熱得很,就一直拿著外套沒穿,這會兒被晚上的小涼風一吹還是有點冷,他抖開校服穿在了身上。
彭爭看見他胸前繡著的跟自己一樣的“陽城一中”四個字,心里有了些暖意,又想到剛才那幫人也穿著這件校服,一股惡心的感覺自下而上,他迅速移開了眼,往巷子口走去。
他走得很慢,不動的時候不知道,走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上下的肉都在隱隱作痛,他試著動了動胳膊,除了皮肉疼之外骨頭似乎沒大礙,但也絕不能這樣回家,否則爸媽該起疑心了,他得找個地方整理一下,看看都傷到了哪里,而且,他的校服已經臟的不成樣子,這樣是絕對不能讓老媽看見的。
他正在努力想著要去哪里“療傷”,完全沒注意他的救命恩人正在身后默默跟著他,孟易見他走的困難,夾著籃球到他身邊問:“你家在哪啊,我送你吧?”
彭爭被嚇了一跳,這人還沒走嗎?正常人不應該見義勇為結束之后迅速離去嗎,他是怎么回事?
彭爭停下來,孟易正盯著他的腳步看,差點又撞上去,彭爭看著他說:“今天謝謝你救了我,我自己能走,不用幫忙?!彼豢跉庹f完,等著孟易的反應,孟易想了想,似乎是聽進去了,點點頭說:“行,那你走吧?!?/p>
彭爭見他還站在原地沒有要走的意思,但他沒時間去探究更多,他得趕緊整理好自己然后回家,老媽這時候說不定已經在沙發(fā)上等他等到睡著了。
從這條路上的那家湯粉店往右拐,里面是個隱蔽的小公園,專門為了給這些門店的租戶休閑用的,旁邊還有個小籃球場,球場里還有幾條長凳,那里可以暫時休息。
彭爭規(guī)劃好路線之后加快了腳步,他的兩條小腿的腿骨有些鈍痛,左大腿外側應該是剛才承受暴力最多的地方,現(xiàn)在展現(xiàn)出火辣辣的疼,那一片皮膚在腫脹的狀態(tài)下似乎變得很薄,跟秋褲的棉布料摩擦而產生的不適感一直跟隨著他,直到走到那個小籃球場。
說是小籃球場真是一點不夸張,整個場地不大,只有一個籃筐,要想在這打場正規(guī)籃球賽都不能,籃球架也有些年頭了,上面的網布被風化的就剩下一根,不知道的還以為誰在這上過吊。
正經的設施老舊,長凳也好不到哪去,好幾個都已經缺釘少柱,無法坐人了,彭爭選了半天,終于找到一個能坐的,只是中間已經向下凹陷,看來坐過的人不少。
他慢慢挪過去,把書包往凳子上一放,轉身剛想坐下,就看到站在自己背后的,一直跟他到這里的人。
他一個激靈,跌坐在了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