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沒開燈,挪騰過來的厚重烏云覆下一片陰影,彭爭一動不動地站著,余光能感到房間里的光線又暗了暗。
他看見孟易一向沉穩(wěn)的臉上略過一絲茫然,像是在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看什么?”孟易想了一會才說。
他問得很真誠,眸光閃爍,像是正在求解高端方程式的學徒,筆下只有求知欲,沒有別的。
彭爭想到自己搜索“公狗腰”相關知識的那天,輸入關鍵詞,點擊藍色按鈕,大量男性赤裸上身的圖片出現(xiàn)在眼前,鏡頭不是從上而下囊括腰腹,就是正對松垮的褲腰,直白地向他解釋著這個詞。
他很快就關了網頁,視網膜上殘留的影像卻和那天瞥見的孟易的腰重疊在一起,孟易的皮膚是白色的,不像照片上那些泛著油膩的肌肉,可到底是何種模樣,他也不知道。
所以他順著剛才的氣氛問了一嘴,卻被孟易的反問打亂了節(jié)奏,那一瞬間他也覺得自己不該這樣問。
有點像古代急于相小倌的老鴇。
孟易很純潔的,彭爭想,他才和那些對著鏡頭蠕動胯部的人不一樣。
“圖片,”彭爭說著點開電腦,“不是沒見過嗎,今天給你科普一下?!?/p>
孟易沒說話,像是默認著他的動作,彭爭隨意在鍵盤上敲了兩下,熟悉的圖片跳了出來,他隨意點開一張,一下一下往右劃,把那些充滿暗示的身體展示給孟易。
“就是胸比較寬,腰比較細的,”彭爭簡短地解釋后,往孟易那看去,“你自己對比一下。”
孟易盯著圖片看得很認真,彭爭覺得他可能真的在腦海里對比自己的身體,就沒敢出聲打擾。
他剛想收回視線,就看見孟易隨意撩起t恤下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然后抬起頭問他:“我是嗎?”
自己肖想的、姚婷婷等女粉可望不可求的、孟易頭像上的那片腹肌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白皙的皮膚就像一塊鏡子,把房間里原本不多的光線全部吸進去,再通通反射到彭爭臉上,他被晃得有點暈。
孟易的腹肌很整齊,像一塊塊牛奶小饅頭擺在盤子里,他應該經常鍛煉,所以才輪廓清晰,卻又一定總偷懶,所以到現(xiàn)在也只有六塊。
孟易的肚臍很小巧,可能是當初剪臍帶的護士對他照顧有加,才能在多年以后還能看出美的痕跡。
孟易的腰部沒有一絲贅肉,細得一只手就握的過來,他看見孟易的腰帶系到了最后一個孔洞,跟他差不多,只不過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罷了。
他還發(fā)現(xiàn)孟易腰兩側有兩條斜線,向下一直延伸到褲子里,搜索引擎中的相關信息告訴他,那叫人魚線,基本上是有公狗腰人的標配。
可惜孟易從不會穿那樣松垮的褲子,他也不會再一次提出“往下看看”的無理要求,他頂著微微發(fā)燙的臉頰滾了滾喉結,戀戀不舍地移開了眼。
“算、算是吧?!?/p>
他回答得結結巴巴,腦子還停留在身側人的肚皮上沒回來,手也不聽使喚,想要關閉網頁的手指又點了→,一張動圖迅速顯示了出來。
這是他之前看過的,瀏覽器里都有緩存,一個半穿著牛仔褲的男人扭動著胯部,水蛇一般往上拱,完美地動用了全部腰部肌肉,一下一下頂出滿屏幕的荷爾蒙。
彭爭還沒緩過來,怔怔看了圖片好一會兒,動圖開始播放下一個片段,圖中的男人換了個方向,從上往下聳著胯,光裸的臀部半包在沒系扣的牛仔褲里,隨著他的動作出現(xiàn)又埋藏。
圖片下方的鏈接寫著文章的名字:男默女淚!沒有公狗腰老婆跟他離了婚!
“這我不太會,”孟易不知道在跟誰解釋,“不過練練應該也行。”
彭爭聽見這話終于回過神,罵了一聲,慌手慌腳地關掉了網頁,然后對著一望無際的綠草藍天不說話了。
孟易看他的樣子笑著說:“關了干嘛,我還沒看夠呢?!?/p>
“我夠了?!迸頎幃Y聲甕氣,孟易似乎很喜歡逗他,不停在彭爭耳邊聒噪。
“不會又自卑了吧?都說了你也可以的。”
“你別看那些圖,大部分都是假的,貼個硅膠畫兩筆,人人都有八塊肌?!?/p>
“你不是說要給我看,現(xiàn)在行不行?”說著用手捅了捅他的肩膀,軟乎厚實的肉凹進去又彈回來,孟易手欠地又捅了兩下。
彭爭從巨大的刺激中緩過勁兒來,沒來得及細想哪里不對,就被孟易煩得往床上一躺,破罐破摔說:“來吧!”
孟易來了極大興趣,像是準備玩刮刮樂的彩民,明知道中不了多少錢,但還是有種莫名的興奮。
他小心翼翼跪在床上,伸了伸手,沒好意思掀開彭爭的衣服,輕輕隔著布料按了按,彭爭似乎嫌他磨嘰,嘖一聲挺腰抬起上身,把衣擺往上一拉,露出松軟白皙的腹部。
彭爭的肚子跟那些啤酒肚不一樣,柔軟得像一團棉花,在那層棉花下面,藏著彭爭口中的他的腹肌。
“你這樣摸,”彭爭微微挺起上身,梗著脖子費力地說:“手往這按,使勁按?!?/p>
他給孟易做了個示范,凹陷處泛白又消失,孟易把手指放在他按過的地方,微微用了點力。
“你能不能使點勁,”彭爭挺不了多久,聲音有些發(fā)抖,“它在里面呢,你得使勁才能摸到?!?/p>
“是這兒嗎?”孟易往下按了按。
“差不多,再往下點?!迸頎幱滞α送ι仙?。
孟易覺得這個對話有點奇怪,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馬,手上的勁兒松了松,軟乎乎的手感讓他的動作有點跑偏,不知不覺變成了給彭爭揉肚子。
彭爭的肚子手感很好,就像一團發(fā)好的面團,他一會用力把肉抖出波浪,一會把它聚成一堆,孟易玩得忘乎所以,忘記了問一問它的主人能否承受。
彭爭突然翻了個身,揉得紅紅的肚子被埋在床里,他挺了一會,用手把衣擺蓋下來,趴著不動了。
“我弄疼你了?”孟易見他不對勁趕忙問,“對不起啊,我,我忘了。”
彭爭皮膚狀態(tài)不佳,稍顯粗暴的對待就會泛紅,他剛才有點忘乎所以,只顧自己找樂子,沒注意彭爭的感受。
他下到床邊靠近彭爭的腦袋,彭爭把臉埋在被子里,孟易湊近聽了聽,不像哭了的樣子。
“對不起啊彭彭,”他很誠懇地道歉,“我讓你掐回來,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我保證不反抗?!?/p>
彭爭揉了把臉抬起頭,小聲說了句“沒事”,背對著孟易翻身下床,走出了房間。
洗手間里,彭爭正對著馬桶發(fā)愣。
從前額到耳尖,從雙頰到脖頸都泛著隱秘的紅,隨著發(fā)愣的時長愈加明顯。
他今天穿了件運動褲,雖然是寬松款,卻還是被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頂出了一個小帳篷。
不知道孟易發(fā)現(xiàn)沒。
他用手捂著臉,覺得自己有點可怕。
明明只是碰一下肚子,為什么會有反應呢?
他在手掌之間回想了一下,孟易帶著體溫的手指接觸到他的一瞬間,他并沒有反感,反而還挺期待的,終于能展示腹肌了。
后來情況就有點不受控制,孟易突然改變了手法,溫柔的力道讓他繃不住上身,干脆放松躺在床上,他本來想問孟易這是干嘛,卻沒問出口。
他覺得孟易的手越來越燙,像是朝他源源不斷輸送著真氣,直到氣貫丹田,猛虎抬頭,他才驟然反應過來,猛虎離那雙作亂的手只有幾公分遠。
簡直太丟人了!
一定是剛剛那些圖片和真人展示對他產生了影響,否則自己為什么會對著一個男人硬起來。
可是那些圖片也是男的啊,為什么之前自己看的時候沒反應?
彭爭善于推理的腦袋一分析,得出了“孟易才是罪魁禍首”的結論。
自己居然對孟易有反應,這是什么意思?
喜歡他嗎?
不可能,他不是同性戀,看到美女也會多看兩眼。
可這該怎么解釋。
“兒子!你爹我回來了!”是老爸。
彭爭廁所出來,看見老爸東倒西歪地在門口換鞋,一副沒贏爽的樣子。
“我媽呢?”彭爭去扶他。
“你媽幫我報仇呢,”老爸換了鞋往里走,看到站在彭爭房門口的孟易,大聲說,“孟易別走了啊,叔叔看見你就高興!”
孟易答應了一聲。
老爸搖搖晃晃進了廁所,孟易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彭爭避開眼神自顧自解釋:“我爸回來睡覺,一會他就進屋了?!?/p>
果然,老爸從廁所出來徑直走進主臥,撲到床上就打起了呼嚕,彭爭替他換了衣服,蓋好被子關上了門。
再回到房間的時候,彭爭看見孟易坐在自己桌子前拿著一張卷子在看,他打開了燈,孟易朝他看過來,彭爭又是一陣尷尬。
他覺得自己不該這樣,孟易明明什么也沒做,而且對自己的反應毫不知情,卻要承受自己別別扭扭的狀態(tài),憑什么?
況且孟易已經道過歉了,他不需要再為自己的不自然承擔后果。
他走到孟易身邊,扯過一把椅子坐下,也抽出一張卷子說:“一起嗎,學霸?”
半夜,曲風荷打完麻將回到家,看到床上一左一右睡得正香的兩人,聽著隔壁震天響的呼嚕聲,咂摸出了另一種幸福。
*
孟易一大早回了趟家,除了拿書包之外,還得披上一中戰(zhàn)袍,耿大爺身體力行地讓同學們養(yǎng)成了常回家看看的好習慣。
一進屋他就明顯察覺出了不對。
家里空曠得很,雖然平時也沒什么人來,客廳里說句話都要聽半天回聲,但絕不是今天這樣空。
肉眼可見的空。
以前自己也沒少摔孟令山的古董花瓶,但他總是能在兩天內就補上一個新的,花紋可能會變,大小絕對一樣。
而現(xiàn)在那個落地花瓶原本的位置,依然空空如也。
同時少的還有家里擺了至少十年的老式留聲機,他記得小的時候聽過一次,那時他吵著問葉靈這個喇叭到底是干嘛的,葉靈翻了半天找出一張黑膠唱片,喇叭發(fā)出的七扭八拐的音調讓孟易捂起了耳朵,然后它再也沒響過。
現(xiàn)在它也消失了。
孟易快速在房子里轉了一圈,地下室、倉庫、車庫都沒有喇叭的影子,趙阿姨說昨天來了幾個人給搬走了,說是搬去孟總買的新房子。
新房子?孟易對這個理由似信非信,這很可能只是孟令山變賣家產的偽裝借口,但也可能是他討好某個女人的庸俗手段。
他在心里給了孟令山幾天的機會,沒想到他一天也沒珍惜,第二天晚上,孟易又發(fā)現(xiàn)家里的東西少了。
他憋著氣給孟令山打電話,那邊顯示忙音之后就關機了,他咒罵一聲,轉手撥了另一個號。
“冷叔,是我。”
“小易啊,有什么事嗎?”接電話的是孟令山的助手冷銘,跟了他十來年,兩父子無法溝通時都會不約而同找他轉述,對孟易來說冷叔的話比孟令山可信得多。
“我就想問問,公司最近出什么事了嗎?”孟易斟酌著措辭,選了一個最方便問出口的。
“公司一切正常,你爸最近應該比較忙吧,都沒什么時間陪你?!崩溷懽鳛橐幻细竦闹?,替孟令山維持面子是他最擅長的事。
孟易也知道自己從冷銘那問不出什么來,他就是想聽聽他怎么說,想知道自己到底被擺在一個什么位置上。
“最近我爸有讓你來我家拿東西嗎?”孟易又問。
冷銘語氣未變:“是不是家里東西少了?對不起啊沒提前跟你打招呼,”他頓了頓說,“孟總在郊區(qū)置辦了套新房子,正逐漸把喜歡的東西搬過去,大概等你考完試,就能住了?!?/p>
孟易又聽他囑咐了自己幾句,禮貌地掛了電話。
冷叔的話說得滴水不漏,卻讓孟易覺得哪哪都不對勁兒,他能力有限,無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判斷孟令山在城郊是否真的有一套新房子,也不能在孟令山那獲得可靠的一手信息,只有自己憑空分析。
冷叔解釋得越明白,他就越覺得有問題。
他得去公司一趟。
第二天他請了一節(jié)課假,來到他爸公司樓下,人來人往的員工打著雞血般工作著,每個人不是在瘋狂接打電話就是在跟客戶溝通,沒有一個人空閑,像是一窩嗡嗡飛的工蜂。
難道真的沒事?
孟易看著墻上掛著的一排金紅色的錦旗,隱約覺得心正被一塊大石頭吊著,懸在水中,終有一天會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