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海風(fēng)裹著咸濕的熱氣撲在臉上時,
蘇瑾才終于敢把攥了半個月的離職證明和聊天記錄截圖刪掉。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懸了三次,
每一次都能想起HR遞來離職協(xié)議時那句“公司戰(zhàn)略調(diào)整”,
想起三年前男友在出租屋樓下捧著玫瑰說“以后我們在CBD買套能看見夜景的房子”。
前一天她還穿著熨帖的西裝在會議室里跟客戶據(jù)理力爭,
把對方苛刻的修改要求一條條懟回去,連項目經(jīng)理都私下夸她“鎮(zhèn)得住場”,
轉(zhuǎn)頭就被HR叫進小房間,桌上攤開的離職證明像一張判決書。
晚上她抱著膝蓋坐在空蕩蕩的客廳里,想找相戀三年的男友求點安慰,
點開朋友圈卻看見他兩小時前發(fā)的合照——他摟著一個穿淺藍連衣裙的女生,
背景是公司樓下的奶茶店,配文是“終于等到你”。蘇瑾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十分鐘,
直到手機屏幕自動暗下去,映出自己泛紅的眼眶。她第一次嘗到失控的滋味,
不是談判時被客戶刁難,不是加班到凌晨趕方案,
而是明明前一天還說著“等你忙完這陣我們?nèi)ヂ眯小钡娜?,轉(zhuǎn)眼就把別人擁進懷里。
她連夜訂了去潿洲島的機票,沒跟任何人說。收拾行李時,
她把西裝和高跟鞋塞進衣柜最底層,只裝了幾件寬松的T恤和牛仔褲,
還有一瓶沒開封的防曬霜。第二天清晨拖著行李箱站在碼頭時,咸濕的海風(fēng)撲在臉上,
帶著點魚腥味,她深吸一口氣,連呼吸都帶著股破罐破摔的勁兒——反正都已經(jīng)這么糟了,
還能糟到哪里去?民宿是在網(wǎng)上隨便訂的,叫“嶼你”,名字有點俗,卻莫名讓她動了心。
老板陳嶼是個曬得黝黑的本地男生,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說話帶著點軟糯的南方口音。他幫蘇瑾把行李箱搬到二樓房間,遞來一個冰鎮(zhèn)的椰子,
吸管戳進去時發(fā)出“噗”的輕響:“姐,你這氣場,一看就是大城市來的。”蘇瑾沒接話,
只是靠在陽臺欄桿上看著院子里爬滿的三角梅,玫紅色的花瓣落在青石板路上,
像撒了一地碎霞。房間里很干凈,床單是淺灰色的,
枕頭邊放著一本翻到一半的《海邊的卡夫卡》,窗臺上擺著兩盆多肉,葉片胖乎乎的,
透著生機。蘇瑾在島上的日子過得很散漫。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
下樓時陳嶼已經(jīng)做好了早餐,通常是一碗海鮮面,湯頭鮮得能鮮掉眉毛,
面條上臥著一個溏心蛋,旁邊放著一小碟腌芒果。吃完早餐她就背著包去海邊,
有時候坐在礁石上發(fā)呆,看著海浪一遍遍拍打著沙灘,把貝殼和小螃蟹沖上岸,
又卷回海里;有時候沿著海岸線散步,走到累了就找一家海邊的咖啡館,點一杯冰美式,
看一下午的書。她常在海邊遇見沈屹。他總是靠在一艘白色游艇的欄桿上打電話,
穿著剪裁合體的白色襯衫和卡其色短褲,手腕上戴著一塊價值不菲的手表,語氣漫不經(jīng)心,
像是在跟人談生意,又像是在應(yīng)付什么人。掛了電話,他就會沖蘇瑾舉舉手里的香檳杯,
眼神里帶著點玩味的打量,像只慵懶的豹子,對獵物充滿好奇。蘇瑾一開始沒理他,
直到第五次遇見時,他主動走過來搭話。那天下午陽光很好,蘇瑾坐在礁石上看海,
沈屹踩著沙灘走過來,腳步聲很輕,帶著點沙子的摩擦聲。他指尖夾著一支煙,沒點燃,
海風(fēng)把他的白襯衫吹得貼在身上,露出線條利落的腰腹?!疤K小姐是來躲債還是躲人?
”他的聲音帶著點低沉的磁性,尾音微微上揚,透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調(diào)侃。蘇瑾抬頭看他,
他的頭發(fā)被海風(fēng)吹得有些凌亂,額前的碎發(fā)遮住了一點眼睛,卻擋不住眼底的優(yōu)越感。
她向來不怵這種渾身是優(yōu)越感的人,挑眉反問:“沈先生是來釣姑娘還是釣魚?
”沈屹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笑聲里帶著點意外:“有意思。
”他在蘇瑾旁邊的礁石上坐下,把煙塞進煙盒里,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屏幕上是股票走勢圖,
他掃了一眼,隨手關(guān)掉:“我叫沈屹,來島上度假的?!碧K瑾“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沈屹也不覺得尷尬,自顧自地說:“我看你天天一個人待著,不像來度假的,倒像來避世的。
”蘇瑾轉(zhuǎn)頭看他,他的側(cè)臉線條很利落,下頜線清晰,鼻梁高挺,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
只是眼神里總帶著點疏離,好像對什么都不在意?!氨苁酪矝]什么不好?!彼卣f。
從那以后,沈屹總會找各種理由跟蘇瑾搭話。有時候是在海邊遇見,
他會遞來一瓶冰鎮(zhèn)的礦泉水;有時候是在晚上,他會發(fā)消息問她“要不要去酒吧喝一杯”。
蘇瑾偶爾會答應(yīng),跟他坐在海邊的酒吧里,聽駐唱歌手彈吉他,唱著舒緩的民謠。
沈屹話不多,大多數(shù)時候是蘇瑾在說,說她在CBD的日子,說她跟客戶談判時的緊張,
說她加班到凌晨時看見的城市夜景。他就坐在對面,手里拿著酒杯,偶爾抿一口,
眼神專注地看著她,像是在認(rèn)真聽,又像是在走神。蘇瑾漸漸發(fā)現(xiàn),
沈屹其實沒看起來那么討厭。他雖然渾身是優(yōu)越感,卻不招人煩,
甚至有時候會說些很通透的話。有一次蘇瑾吐槽前男友,說他明明答應(yīng)過自己很多事,
卻一件都沒做到。沈屹聽完,手指在酒杯壁上輕輕摩挲著,說:“承諾這東西,
就像海邊的沙堡,看起來很堅固,潮水一沖就沒了?!碧K瑾愣了一下,
突然覺得這話很有道理。除了沈屹,蘇瑾還認(rèn)識了蘇曉。蘇曉是個大二的學(xué)生,學(xué)美術(shù)的,
趁著暑假來島上采風(fēng)。她總背著一個大大的畫板,在礁石灘上待著,有時候一畫就是一下午。
她第一次跟蘇瑾打招呼時,手里拿著一袋芒果干,硬塞給蘇瑾兩片:“姐,你嘗嘗這個,
我媽寄來的,可甜了?!碧K曉的眼睛很大,笑起來的時候會彎成月牙,臉上還有點嬰兒肥,
透著青澀的朝氣。蘇曉喜歡跟蘇瑾聊天,聊她的專業(yè)課,聊她喜歡的畫家,
聊她以后想辦一場屬于自己的畫展。她會拉著蘇瑾看她畫的畫,畫紙上的海有很多種顏色,
清晨的海是淡紫色的,中午的海是湛藍色的,傍晚的海是橘紅色的,
連浪花都帶著不同的光影?!疤K姐,你看這海的顏色,下午和傍晚完全不一樣。
”蘇曉指著遠處的海平面,夕陽把她的側(cè)臉染成暖金色,“就像有些人,看著冷淡,
其實心里藏著好多故事?!碧K瑾望著蘇曉認(rèn)真的側(cè)臉,心里突然軟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二十歲的時候,也像蘇曉一樣,對未來充滿期待,相信只要努力,
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有蘇曉在,蘇瑾的海島日子熱鬧了不少。蘇曉會拉著蘇瑾去趕海,
教她辨認(rèn)花蛤和螃蟹的洞穴,兩人蹲在沙灘上,手里拿著小鏟子,半天能挖半桶花蛤。
蘇曉還會把畫好的海景圖送給蘇瑾,有時候是清晨的日出,有時候是傍晚的晚霞,
有時候是海邊的礁石,每一幅畫的右下角都寫著“送給蘇姐”。
蘇瑾把這些畫小心地收在行李箱里,像珍藏著一份珍貴的禮物。陳嶼也很照顧蘇瑾。
他知道蘇瑾喜歡安靜,從不在她休息的時候打擾她;他會記住蘇瑾不吃香菜,
每次做海鮮面時都特意把香菜挑出來;他還會跟蘇瑾聊島上的趣事,
說哪塊礁石上能看到最美的日出,說哪家海鮮大排檔的椒鹽皮皮蝦最好吃,
說臺風(fēng)季來的時候,海浪能拍到二樓的陽臺。有一次蘇瑾晚上散步回來,
看見陳嶼在院子里修水管,汗水把他的T恤都浸濕了,貼在背上,露出緊實的肌肉線條。
她走過去遞給他一瓶礦泉水,他接過水,笑著說:“謝謝姐,馬上就好,你先回房間吧,
蚊子多。”蘇瑾漸漸覺得,這海島的日子,好像也沒那么難熬。
陳嶼的熱情、蘇曉的天真、沈屹的通透,像一縷縷陽光,照進她灰暗的生活里。
只是她心里清楚,她只是個過客,這些熱鬧,終究不屬于她。
她就像一只暫時??吭诎哆叺拇?,等風(fēng)停了,還是要繼續(xù)航行。
沈屹約蘇瑾去游艇上看日落的那天,天氣很好,天空是澄澈的藍,飄著幾朵白云,
像棉花糖一樣。蘇瑾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yīng)了。沈屹的游艇很大,內(nèi)飾很豪華,
客廳里放著一張白色的沙發(fā),茶幾上擺著一瓶紅酒和兩個高腳杯。他遞給蘇瑾一杯紅酒,
自己也倒了一杯,靠在欄桿上看著遠處的海平面:“我第一次來這個島的時候,
也是這樣的天氣?!碧K瑾沒說話,跟著他靠在欄桿上,海風(fēng)拂過臉頰,帶著點暖意。
夕陽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海面像是鋪了一層金箔,波光粼粼。
沈屹突然開口:“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碧K瑾轉(zhuǎn)頭看他,他的眼神望著遠方,
帶著點落寞,“我爸忙著做生意,我媽出國后就再也沒回來過。我從小就跟著奶奶生活,
后來奶奶去世了,我就一個人了。”蘇瑾沒接話,她不知道該說什么,
安慰的話在此刻顯得格外蒼白?!拔乙郧翱傆X得,感情這東西,根本靠不住。”沈屹轉(zhuǎn)過頭,
看著蘇瑾的眼睛,眼神里少了平時的玩味,多了點認(rèn)真,“所以我從來不敢認(rèn)真,
怕自己會受傷?!碧K瑾的心輕輕顫了一下。她想起自己跟男友在一起的三年,
她一直以為他們會結(jié)婚,會像他說的那樣,在CBD買一套能看見夜景的房子,
會一起去很多地方旅行??勺詈螅€是散了。她突然覺得,自己跟沈屹其實有點像,
都怕受傷,都習(xí)慣了用堅硬的外殼保護自己。就在這時,游艇上的廣播突然響了起來,
反復(fù)播報著臺風(fēng)即將登陸的消息,提醒島上居民和游客做好防范措施。沈屹皺了皺眉,
卻還是滿不在乎地遞給蘇瑾一杯紅酒:“怕什么,我的游艇結(jié)實得很,以前也遇到過臺風(fēng),
都沒事。”蘇瑾接過酒杯,卻沒喝,只是望著遠處越來越暗的天空,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天空原本的橘紅色漸漸褪去,變成了深灰色,海風(fēng)也變得越來越大,吹得游艇微微晃動。
陳嶼的電話就是在這時打過來的,語氣焦急:“蘇瑾,你在哪?趕緊回民宿,臺風(fēng)要來了,
我已經(jīng)幫你把東西收好了,門窗也加固了?!碧K瑾看了眼沈屹,他正靠在欄桿上抽煙,
眉頭緊鎖,眼神里卻還是帶著點不屑,好像臺風(fēng)是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拔抑懒耍?/p>
我馬上回去?!睊炝穗娫挘K瑾對沈屹說:“我該回去了,謝謝你的招待。
”沈屹挑眉:“怎么,怕了?”蘇瑾沒理他,轉(zhuǎn)身走進船艙,
拿起自己的包:“臺風(fēng)不是小事,你也趕緊找個安全的地方躲一躲?!鄙蛞倏粗K瑾的背影,
嘴角的不屑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fù)雜的情緒。他掐滅手里的煙,
跟著蘇瑾下了游艇:“我送你回去。”蘇瑾愣了一下,沒拒絕。兩人坐在車?yán)铮?/p>
一路上都沒說話,只有風(fēng)刮過車窗的聲音,越來越響。路邊的椰子樹被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
樹葉嘩嘩作響,像是在發(fā)出求救的信號?;氐矫袼迺r,陳嶼已經(jīng)在門口等她了,
手里拿著一件雨衣?!澳憧伤慊貋砹?,快進來,外面風(fēng)越來越大了。
”他拉著蘇瑾的手進了屋,手指很暖,帶著點粗糙的觸感,讓蘇瑾心里莫名一安。
屋里暖黃的燈光讓人心里踏實了不少,蘇曉也在,正坐在沙發(fā)上整理畫板,
把畫紙小心翼翼地收進畫夾里?!疤K姐,你沒事吧?剛才風(fēng)好大,我還擔(dān)心你呢。
”蘇曉看見蘇瑾,連忙站起來,臉上滿是擔(dān)憂。蘇瑾搖搖頭:“沒事,就是有點嚇到了。
”陳嶼給她們倒了杯熱茶,茶杯是白色的陶瓷杯,握在手里暖暖的:“別擔(dān)心,
民宿的門窗都加固好了,以前臺風(fēng)來的時候都沒出過事,這次也肯定沒問題。
”蘇曉把整理好的畫夾放在茶幾上,拿起一杯熱茶喝了一口,
小聲說:“我還是第一次遇到臺風(fēng),有點害怕?!标悗Z笑了笑,露出小虎牙:“別怕,
有我呢。等臺風(fēng)過了,我?guī)銈內(nèi)ペs海,臺風(fēng)過后的海邊,能撿到很多好看的貝殼。
”蘇瑾看著陳嶼認(rèn)真的樣子,心里突然覺得很溫暖。這個看起來陽光開朗的男生,
其實心里藏著很多責(zé)任感,他像一棵大樹,默默守護著來到這里的人。夜里,臺風(fēng)如期而至。
狂風(fēng)呼嘯著拍打著窗戶,發(fā)出“哐哐”的巨響,像是要把整棟房子掀翻。雨點砸在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