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月31日，晚上8點。
喜慶的歌聲從電視里咿咿呀呀地鉆出來，楊青源聽著，心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沒法子，劇組進度趕得跟催命似的。
改劇本？那可不只是演員重新背詞那么簡單。從搭好的景到一堆的道具，動一處就得牽全身。
要不是這幫人早練就了見招拆招的本事，劇組早該散伙喝西北風了。
就這，進度也沒快到哪里去。
別說楊青源了，眼下組里甭管大小演員，有一個算一個，全被套牢了。
改完的劇本，活脫脫一出群像大戲。在男一號陳小東“大度”的謙讓下，幾乎每個配角都撈著了自己的故事線。
單拎出來戲份是不算多，可人物瞧著是立整多了，有血有肉。
當然，改動最大的還是楊青源，鏡頭直接翻了三倍。這些天，他就成了組里最忙的陀螺，連軸轉(zhuǎn)。
幸好，導演李慧朱心里也有數(shù)，壓榨不能太狠。大年三十這天，總算大發(fā)慈悲放了半天假。
在入住的酒店擺了幾桌年夜飯，大伙兒熱熱鬧鬧湊一塊兒，算是把年過了。
只是……那熱鬧是人家的，跟楊青源沒啥關(guān)系。
……
吳勁在酒桌上正豪氣干云，來者不拒，大有橫掃千軍的架勢。包廂外，出來透氣的朱顏腳步一頓，愣住了。
“誒？青源？你怎么不進去？”
別看朱顏比楊青源大了快十歲，她入圈其實也沒早幾年。
拍《寇老西兒》算是半只腳踏進來，后來又在任賢奇版的《神雕俠侶》和《康熙王朝》里露過臉。
可惜，一直沒濺起多大水花。直到年初張衛(wèi)健那版《少年張三豐》播了，她才算有了點小名氣。
她演西域四魔里的紅娘，亦正亦邪。
女裝時媚得能滴出水，換上男裝又英氣逼人，著實抓人眼球。
戲份不多，卻讓不少人記住了這張臉。大概也是看中她這點特質(zhì)，李慧朱才拍板讓她來演陰月太后。
事實證明，李導眼光毒，朱顏演別的可能平平，可一旦沾上“壞女人”的邊兒，那氣場、那魅力，蹭蹭往上漲，跟開了掛似的。
（他和增黎戲路重復，一個是野路子，一個是學院派）
楊青源正倚著走廊盡頭的窗框，眼神放空，望著橫店冬夜黑黢黢的天際線發(fā)呆。
直到朱顏走近，輕輕拍了下他肩膀，他才猛地回神。
“喲，想家了？”朱顏笑著打趣，語氣熟洛。
楊青源臉上掠過一絲復雜，隨即扯出個無所謂的笑：“沒事兒，顏姐，就是…不太習慣過年?！?/p>
朱顏心頭微動。她聽得真切，他說的是“不習慣過年”，而不是“不習慣在外面過年”。
這讓她猛地想起上個月，吳勁張羅著要給他過生日，他也是用“不習慣過生日”給推了。
這念頭一起，再看眼前這年輕得過分的臉，朱顏心里忽然有點不是滋味。
得是經(jīng)歷過什么，才會讓這么個半大小子，對這些本該熱鬧的日子如此疏離？
她看向楊青源的眼神，不由得又軟了幾分?！扒闪?，我也喝得有點暈乎。
要不…咱倆找個地兒聊聊？”說著，她順手就推開了旁邊一間空包廂的門。
楊青源正愁沒個去處，自然沒意見。一個人看天也是看，有個人陪著說說話，總歸沒那么冷清。
……
進了包廂，楊青源習慣性地拎了把椅子，縮到靠窗的角落里坐下。
那姿態(tài)，仿佛無論身處何地，他都本能地把自己擺在一個旁觀者的位置上。
朱顏看在眼里，沒說什么，也搬了把椅子坐到他斜對面，隔著點距離。
她好奇地打量著楊青源：“怎么想起來干演員這行的？”
楊青源沒答，反而眉梢一挑，反將一軍：“顏姐，那你呢？怎么進的這圈？”
“我??？”朱顏捋了捋散落的發(fā)絲，笑了笑，帶著點追憶，“家里一直想讓我安安穩(wěn)穩(wěn)當個公務員。
起初我也覺得挺好……”
“后來嘛，陰差陽錯客串了一把，嘗到點滋味兒，忽然就覺得那種一眼望到頭的生活，沒意思透了?！?/p>
她自嘲地搖搖頭，“可能叛逆期來得晚？反正心一橫，就把鐵飯碗辭了。
后來拍了幾部戲，慢慢也就喜歡上這行了?！?/p>
說完，她拿那雙含水的眼睛瞅著楊青源，意思很明顯——該你了。
楊青源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扭了扭脖子，可對上那帶著點嗔怪、又透著關(guān)切的眼神，他終究沒好意思耍賴。
喉結(jié)滾動了下，他有些干澀地開口：“沒啥特別的家里沒人了。
成績也不好上大學又是一大筆開銷，琢磨著，干脆出來打工算了，聽說當演員能掙錢，就來了?！?/p>
比起朱顏那份對“有意思”的追求，楊青源的理由顯得直白又沉重，甚至帶著點被生活驅(qū)趕的狼狽。
他沒得選。
三歲沒了媽，七歲爹也沒了，是姥爺把他拉扯大的。
其實幾年前姥爺走了，他就想輟學了?？蔂敔斉R走前，攥著他的手，翻來覆去就一個意思：念完高中，一定念完高中。
為了這句囑托，他才硬撐到今年。高中是念完了，家底也徹底掏空了。
出來打工，純粹是被逼到了墻角，再待在那個叫常莊的地方，他餓死臭了，怕是都沒人知道，畢竟，整個村子就他一家姓楊。
他那么愛湊熱鬧、看樂子，大概是種習慣吧。
因為回家，永遠只有他自己，每年的年夜飯和生日，除了供桌上三張冰冷的照片陪著他，再無其他。
這種環(huán)境泡大的孩子，沒長歪成個陰郁孤僻的性子，反而能自己給自己找樂子，努力活得像個正常人，已經(jīng)是奇跡了。
嗯…雖然這“正?！崩?，也透著那么點奇奇怪怪。
(⊙o⊙)…唔，好吧，是挺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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