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宇握著筆的手指,微微一頓。
前世九年,這聲呼喚,對他而言如同圣旨。
無論他在做什么,都會在第一時間放下一切,像一只訓(xùn)練有素的獵犬,滿眼熱切地望向他的主人。
但他現(xiàn)在沒有。
他的視線甚至沒有離開那道函數(shù)題,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一道流暢的輔助線,解題的思路在腦中清晰無比。
“陳正宇?”
見他沒反應(yīng),王如煙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耐煩。
她微微側(cè)過身,視線終于完整地落在了陳正宇的臉上。
就在這一瞬間,王如煙的瞳孔,不易察覺地縮了一下。
眼前的這張臉,還是那張熟悉的臉。
但又好像完全不一樣了。
以前的陳正宇,臉上總帶著一絲討好的笑意,眉眼間也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平庸。
可現(xiàn)在,那張臉的輪廓分明得像是被精心雕琢過。
下頜線緊致而利落,鼻梁高挺,特別是那雙眼睛,眼窩深邃了許多,原本溫和的眼神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她感到陌生的平靜。
一種莫名的心慌,在王如煙心底一閃而過。
他……怎么好像變帥了?
而且,好像還變高了?
這個念頭荒謬得讓她自己都想笑。
怎么可能,才一個晚上不見。
肯定是錯覺。
或許是今天光線的原因,又或者他換了個發(fā)型?
王如煙迅速將這絲異樣歸結(jié)為自己的胡思亂想,她精致的利己主義大腦不允許她為這種無聊的小事分神。
反正,再怎么變,他不還是那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陳正宇嗎?
想到這里,她心中那點莫名的慌亂瞬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慣有的高傲。
她從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張藍色的塑料飯卡。
“啪嗒?!?/p>
飯卡被她隨手扔在了陳正宇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上,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
她的語氣,也恢復(fù)了往常那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式口吻。
“幫我去食堂買份糖醋排骨?!?/p>
“多加點醋?!?/p>
“少放飯?!?/p>
這番話,她說得無比自然,這是他們之間持續(xù)了近一個學(xué)期的儀式。
一個發(fā)號施令,一個無條件服從。
她甚至不需要等待他的回答,因為陳正宇的回答永遠只有一個字:“好?!?/p>
陳正宇的目光,從她那保養(yǎng)得極好的手指,緩緩移動到那張飯卡上。
卡片的邊角已經(jīng)有些磨損,露出里面白色的塑料芯。
他記得這張卡。
前世,他拿著這張卡,在擁擠的食堂里沖鋒陷陣,為她排最長的隊,打她最愛吃的菜。他曾因為跑得太急,在樓梯上摔倒,將飯菜灑了一地。
回去后不僅沒得到一句關(guān)心,反而被她冷著臉埋怨了整整一個下午。
他也曾將自己飯卡里的錢,偷偷充進這張卡里,只為讓她能多喝一杯食堂里3塊錢一杯的“奢侈品”——珍珠奶茶。
這張卡,就是他卑微舔狗生涯的象征。
教室內(nèi),坐在后排的體育生張偉,用籃球撞了撞桌子,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對著陳正宇擠眉弄眼。
“老陳,女神召喚,還不快像火箭一樣發(fā)射出去!”
他旁邊的幾個男生立刻跟著爆發(fā)出哄笑。
前排的女生也回過頭來,其中一個扎著雙馬尾的,捂著嘴,眼里全是看好戲的笑意。
“哎呀,王如煙的專屬騎士又要出動咯,真是令人羨慕呢。”
“羨慕什么呀,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罷了?!?/p>
“我賭五毛錢,陳正宇這次肯定跑得比上次還快!你們看他那蓄勢待發(fā)的樣子!”
“正宇,快去快回啊,別讓咱們班花餓著了!”
在前世,每一次,他都會在一片哄笑聲中,像個小丑一樣紅著臉接過飯卡,快速奔向飯?zhí)谩?/p>
他以為那是為愛沖鋒的勇敢。
現(xiàn)在他才明白,那不過是供人取樂的愚蠢。
王如煙的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她很享受這種感覺。
享受著陳正宇對她的百依百順,享受著全班同學(xué)對此的見證。
這滿足了她身為“女神”的虛榮心,證明了她的魅力,足以讓一個男生對她死心塌地,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王如煙看著陳正宇,等著他像往常一樣接過飯卡。
然而。
一秒。
兩秒。
五秒過去。
陳正宇竟然沒有任何動作!
他甚至沒有抬頭??!
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張藍色的飯卡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教室里的哄笑聲,漸漸小了下去。
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氣氛開始凝固。
王如煙嘴角的笑意,也慢慢僵住了。
她的眉頭蹙了一下,手指不耐煩地在飯卡上敲了敲,發(fā)出“嗒、嗒”的輕響,像是在催促。
“陳正宇?你沒聽見嗎?”
她的語氣里,已經(jīng)帶上了一絲質(zhì)問和薄怒。
在她看來,陳正宇的任何一絲遲疑,都是對她的挑戰(zhàn),是對她魅力的否定。
終于。
陳正宇緩緩地抬起頭,視線落在了王如煙那張漂亮的臉蛋上。
他看著她,眼神里只有一股漠然。
仿佛她王如煙,不過是空氣中一粒無足輕重的塵埃。
這種眼神,讓王如煙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瞬間涌上心頭。
陳正宇冷冷地吐出了一個字。
“滾!”
這個字,音量不大。
卻讓整個高三1班的教室里在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張偉那準備再次拍響籃球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些準備繼續(xù)起哄的男生,嘴巴半張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所有戲謔的、看熱鬧的、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全部凝固,轉(zhuǎn)而化為了極致的錯愕與震驚。
整個教室,一片寂靜。
靜到能聽見窗外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王如煙那漂亮的臉蛋,先是茫然,然后是難以置信,最后,被巨大的羞憤和怒火燒得通紅。
她甚至懷疑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
那個對她言聽計從,那個把她的話當成圣旨,那個卑微到塵埃里的舔狗陳正宇……
他……
讓她滾?
這個字像一張不講任何情面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臉上,火辣辣地疼。
當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
陳正宇沒有再看她一眼。
仿佛說出那個字,已經(jīng)用盡了他對她全部的耐心。
在全班同學(xué)石化般的注視下,他站起身。
他的動作不急不緩,帶著一種與他十八歲年紀完全不符的沉穩(wěn)與從容。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校服的衣領(lǐng),然后邁開腳步,徑直朝著教室后門走去。
從頭到尾,他沒有再給王如煙,以及教室里任何一個人,一個多余的眼神。
他的背影,挺拔,決絕。
每一步,都像是在與過去那個卑微的自己,做著最徹底的切割。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教室里那凝固的空氣,才仿佛被解凍。
“轟——!”
壓抑到極點的議論聲,瞬間爆發(fā)!
“我操!我沒聽錯吧?陳正宇讓王如煙……滾?”
“瘋了!絕對是瘋了!他吃錯藥了?”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舔狗翻身了?”
而王如煙,依舊僵立在原地,舉著飯卡的手臂還停在半空中,像一尊被羞辱的雕像。
全班同學(xué)投向她的目光,不再是羨慕,而是同情、玩味和毫不掩飾的幸災(zāi)樂禍。
她感覺自己的臉,像是被人放在火上炙烤,所有的驕傲和體面,在剛才那個冰冷的“滾”字面前,被擊得粉碎。
……
傍晚的校園,夕陽將教學(xué)樓的影子拉得老長。
陳正宇沒有回家,而是走到了學(xué)校車棚,跨上了那輛陪伴了他五年的老舊自行車。
他沒有理會身后教室里那場注定要持續(xù)很久的風(fēng)暴。
一個字,已經(jīng)為那段愚蠢的過去,畫上了句號。
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感受著背后傳來的絲絲涼意,這讓他那因重生而依舊有些恍惚的意識,變得更加清醒。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部屏幕上帶著蜘蛛網(wǎng)裂紋的老舊國產(chǎn)手機。
開機,點亮屏幕。
一條銀行的短信通知,清晰地顯示在屏幕最上方。
【高海城市銀行】您尾號XXXX的儲蓄卡賬戶2月28日14:30收入100,000.00元,活期余額100,000.00元。
看著那一長串的零,陳正宇的嘴角,終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新手大禮包,到賬了。
前世,他要不吃不喝工作近兩年,才能攢下這筆錢。
而現(xiàn)在,這只是一個開始。
一個讓他把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都狠狠踩在腳下的開始。
他刪掉短信,將手機揣回兜里。
至于王如煙?
一個前世的拜金女,一個即將被時代拋棄的過客而已。
從他說出那個“滾”字開始,她,就已經(jīng)不配再在他的人生中,占據(jù)哪怕一秒鐘的思考時間了。
“顏值和身材,只是入場券?!?/p>
“錢,才是這個世界最硬的底氣。”
陳正宇的目光穿過車棚,望向遠方的城市天際線,眼神深邃。
他清晰地記得,就在2014年2月底到3月初,有一支妖股會迎來一波短暫卻瘋狂的暴漲。
前世,他只是個看新聞的窮學(xué)生,對此毫無感覺。
但現(xiàn)在,他手握十萬本金和未來視界。
“回家,開戶,第一桶金,我來了!”
陳正宇用力一蹬,老舊的自行車發(fā)出“嘎吱”一聲,載著一個全新的靈魂,沖向了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