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她放在矮幾角落、一直靜音的手機屏幕突兀地亮了起來,嗡嗡地震動著,在死寂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刺耳。屏幕上跳動著一個名字——茶王爭霸賽組委會的李主任。
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瞬間攫住了蘇雪見的心臟,比剛才看到建盞被泡面玷污時更甚。她深吸一口氣,幾乎是帶著一種赴死般的決絕,伸出仍在微微顫抖的手指,劃開了接聽鍵,將手機舉到耳邊。
“喂,李主任?”她的聲音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但尾音還是泄露了一絲緊繃。
電話那頭傳來李主任一貫嚴肅刻板、公事公辦的腔調(diào):“蘇老師,通知你一下。本屆‘茶王爭霸賽’賽制有重大革新。為體現(xiàn)‘茶道融合、傳承創(chuàng)新’的精神,首次引入‘雙人搭檔制’。你的搭檔人選已經(jīng)由評委會綜合考量后確定,是‘煙火茶寮’的陳燼店主。相關(guān)文件和要求已經(jīng)發(fā)到你郵箱,請務必盡快與搭檔取得聯(lián)系,磨合備賽。初賽時間不變,抓緊?!?/p>
每一個字都像冰雹,狠狠砸在蘇雪見剛剛被蹂躪過的心上。“煙火茶寮”?陳燼?搭檔?
陳燼,那個“暴殄天物”,用宋代建盞沖泡面吃的人,是“煙火茶寮”店主。擁有頂尖味覺天賦,深諳茶之本味,但生活作風粗獷不羈,視繁文縟節(jié)為無物。外表痞氣隨性,實則通透豁達,對茶與人都有獨到深刻的見解。有人說他是隱藏身份的厭倦虛名隱于市的往屆茶王。至于是或不是,反正蘇雪見是不相信的。
此時此刻,蘇雪見握著手機,像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身體僵硬得如同窗外那株老桃樹的化石。目光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從手機屏幕移開,重新落回矮幾對面。
陳燼已經(jīng)吃完了最后一口面,正端起那只價值百萬的宋代建盞,仰著脖子,咕咚咕咚把里面剩余的油湯喝了個底朝天。他喉結(jié)滾動,發(fā)出滿足的吞咽聲,然后放下碗,抬起手背隨意抹了把嘴,發(fā)出響亮的一聲“哈——”。他放下碗的動作有些隨意,碗底在茶托上輕輕一磕。就在那一瞬間,當那只沾著油污和蔥花碎屑、剛剛盛放過廉價泡面的建盞底足暴露在晨光下時,陳燼的目光似乎極其短暫地、不易察覺地在那個模糊的底款印記上凝滯了一下,快得像錯覺,隨即又恢復了那副吃飽喝足、萬事不掛心的憊懶模樣。他咂咂嘴,似乎意猶未盡,這才抬眼,正好撞上蘇雪見那失魂落魄、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的眼神。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混合著油光、滿足和天然疑惑的笑容,大大咧咧地問:“怎么了蘇大師?誰的電話?臉白得跟剛刷的墻似的?!?/p>
蘇雪見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手機從她驟然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掉在潔凈得能映出人影的竹地板上。窗外,一陣稍大的風吹過,無數(shù)粉白的桃花瓣掙脫束縛,紛紛揚揚,如同下了一場絕望的雪,凌亂地撲打在窗欞上,有幾片甚至打著旋兒,飄落在陳燼吃完泡面還沒來得及收起的建盞碗口邊緣,落在那些殘留的、油膩的湯漬上。澄心齋里,茶香徹底湮滅,只剩下泡面調(diào)料濃烈的人間煙火氣,和她自己世界崩塌的無聲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