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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鎮(zhèn)祟錄 百花二少 111343 字 2025-08-18 20: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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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苗舔上布條,繼而猛地竄起,貪婪地吞噬著那積攢了百年、干燥到極致的木屑與塵埃。

沒有震耳欲聾的巨響。

而是一種沉悶、壓抑到極點的“轟——”。

仿佛整個地底空腔的空氣,在這一瞬間被點燃了。

一團橘紅色的火球猛然膨脹,將漫天灰塵變成了致命的燃料。光,刺眼的光,將每一寸角落都照得透亮,顧七安的身影在光芒中被拉扯成一道扭曲的剪影。他看見那些剛剛重新啟動的機械蜘蛛,在火墻席卷而來時,體表的紅燈瘋狂閃爍,最終在一片“噼啪”聲中,被高溫熔化成一灘灘扭曲的鐵水。

緊接著,是毀滅性的沖擊波。

顧七an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扔了出去。他整個人凌空飛起,后背重重撞在堅硬的巖壁上,骨頭仿佛要散架。劇痛傳來,他喉頭一甜,一口血險些噴出,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轉(zhuǎn),耳中只剩下一種高頻的嗡鳴,什么都聽不見。

“七安哥——!”

阿梨的聲音凄厲,卻被淹沒在后續(xù)的崩塌聲中。

她剛爬出洞口,還沒來得及喘息,身下就爆發(fā)出煉獄般的光和熱。那股灼熱的氣浪沖上來,燙得她小腿一陣刺痛。緊接著,一股巨力從腰間傳來,那根綁著她和顧七安的布帶猛然繃直,巨大的拉扯力差點將她重新拽回火海!

“啊!”

阿梨驚叫著,雙手死死扒住洞口的邊緣,指甲因為用力而崩裂,滲出鮮血。

她不敢回頭。

顧七安的命令像烙鐵一樣燙在她的腦子里:“不要回頭!堵死洞口!”

可腰間的布帶,那股沉甸甸的、屬于另一個生命的重量,在不斷提醒她,他還在下面。

活著……還是死了?

“轟隆隆——”

洞穴的頂部開始大面積塌陷,巨石和泥土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砸在下方燃燒的廢墟里,激起漫天火星和濃煙。

阿梨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混合著臉上的灰塵,沖刷出兩道狼狽的淚痕。

她該怎么辦?

聽他的話,用石頭堵死洞口,將他……將他活埋在下面?

不!

一個念頭在她心中瘋狂滋生。

她用力拉了拉腰間的布帶,沒有反應(yīng)。她又拉了一下,依舊是死沉的重量。

她咬緊牙關(guān),小小的身體里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氣。她沒有去搬運那些沉重的巨石,而是手腳并用,將洞口周圍那些松散的碎石和泥土拼命地往下推。

她要堵住洞口。

但不是為了封死他,而是為了……撲滅下面的火!

土石落下,蓋住了部分火焰,濃煙變得更加嗆人。阿梨被熏得劇烈咳嗽,雙眼通紅,但她沒有停下。

“七安哥……你撐住……我救你……”她一邊哭,一邊喃喃自語,動作卻越來越快。

這是她第一次,沒有完全聽從顧七安的命令。

她用自己的方式,在為他爭取生機。

……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顧七安的意識從一片混沌中掙扎著浮出。

耳鳴聲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巖石碎裂的“咔嚓”聲和火焰燃燒的“噼啪”聲。

渾身都疼,像是被巨錘碾過一遍。他試著動了動手臂,劇痛讓他倒抽一口涼氣。左臂似乎脫臼了,萬幸,綁著布帶的右手還能動。

他睜開眼。

眼前一片狼藉。

曾經(jīng)的石洞,此刻已成廢墟。大火還在燃燒,但勢頭已經(jīng)被落下的土石壓制住了不少。那些恐怖的機械蜘蛛,如今只剩下一些冒著青煙的、無法辨認(rèn)的金屬殘骸。

成功了。

他用最原始、最瘋狂的方式,全殲了這支來自前朝的鋼鐵軍團。

代價是,他們被活埋了。

頭頂?shù)亩纯?,光線越來越暗,顯然阿梨正在執(zhí)行他的命令。碎石和泥土不斷落下,其中一些還帶著灼人的溫度。

他費力地晃了晃手腕上的布帶。

很快,他感覺到一股輕微的回拉力道。

他還活著。

她也安全。

這就夠了。

顧七安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弛了一瞬,隨之而來的是更猛烈的虛弱感。他靠著身后的墻壁,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胸口的傷,火辣辣地疼。

他打量著自己所處的絕境。

入口被徹底堵死。頭頂?shù)某隹?,阿梨正在“封堵”。整個空間都在持續(xù)不斷地崩塌。

死局。

除非……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撞上的那面墻壁上。

這里……有些不對勁。

爆炸的沖擊波,將這面本就風(fēng)化的巖壁震出了一大片蛛網(wǎng)般的裂痕。而透過裂痕,露出的不是預(yù)想中的巖石本色,而是一種……極其規(guī)整的、泛著金屬冷光的……青黑色?

那不是石頭!

顧七安的心臟猛地一跳。

他掙扎著挪動身體,湊了過去,用還能動彈的右手拂去表面的碎石和灰塵。

一扇門。

一扇嚴(yán)絲合縫、與整個巖壁融為一體的青銅門!

門上沒有門環(huán),沒有鎖孔,只有一些他從未見過的、比《鎮(zhèn)祟錄》中任何符文都更加古老、詭異的螺旋花紋。

這鬼地方,竟然還藏著一個密室!

是誰建造的?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底深處,造一個這樣的東西,想干什么?

無數(shù)個疑問瞬間涌上心頭,但眼下最重要的是——這或許是他唯一的生路。

“咔嚓……”

頭頂又掉下一塊人頭大的石頭,砸在他腳邊不遠處,摔得粉碎。

時間不多了。

他強忍著劇痛,用右手抽出腰間工具包里僅存的一根鎮(zhèn)祟銀針。這根隕鐵打造的銀針在昏暗的火光下,依舊閃爍著幽冷的微光。

他沒有去撬門,那無疑是螳臂當(dāng)車。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詭異的螺旋花紋上。

直覺告訴他,玄機就在這里。

他回憶著《鎮(zhèn)祟錄》雜學(xué)篇里關(guān)于古代機關(guān)術(shù)的描述:萬變不離其宗,皆以力學(xué)、榫卯、流體為基。越是精密的機關(guān),其核心驅(qū)動點往往越是隱蔽,也越是脆弱。

他用銀針的尖端,順著那些螺旋花紋的軌跡,輕輕劃過。

手感不同!

大部分地方,針尖傳來的都是青銅堅硬冰冷的觸感。但在其中一個螺旋的中心點,針尖傳來的感覺卻微微一沉,帶著一絲……彈性?

就是這里!

顧七安精神大振,他用盡全力,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右手上,把那根鎮(zhèn)祟銀針狠狠地朝著那個中心點,刺了進去!

“噗嗤?!?/p>

一聲輕響。

銀針毫無阻礙地沒入了一半。

緊接著,一連串“嘎啦嘎啦”的、仿佛無數(shù)齒輪開始轉(zhuǎn)動的聲音,從青銅門的內(nèi)部響起。那聲音沉重而古老,像是喚醒了一頭沉睡了千百年的巨獸。

顧七安屏住呼吸,死死盯著眼前的巨門。

那些螺旋花紋,竟然開始緩緩轉(zhuǎn)動、重組!

一股冰冷、腐朽、帶著濃郁血腥味和藥味的怪異氣息,從門縫里泄露出來。

這味道……

顧七安的瞳孔猛然收縮。

他聞過這種味道!

在他恩師的秘密藥房里,在他解剖那些最高等級的“祟人”時,都聞到過這種混合著多種珍稀藥材和……腐敗血肉的詭異氣味!

門后,到底是什么鬼東西?

一個恐怖的猜想,讓他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這地方,恐怕不是什么避難所。

這里……是一個“飼祟”的工坊!

“轟隆——”

頭頂?shù)乃皆絹碓絿?yán)重,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他咬著牙,一把拔出銀針,然后用肩膀抵住青銅門,奮力一推!

沉重的青銅門,在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緩緩向內(nèi)打開了一道縫隙。

無盡的黑暗和更加濃郁的怪味,從門后撲面而來。

顧七安沒有猶豫,一頭鉆了進去。

就在他進入的瞬間,身后傳來一聲巨響,整個廢墟石洞,徹底被崩塌的巖石所淹沒。

而那扇開啟的青銅門,在失去了外部的支撐力后,又在機關(guān)的帶動下,“哐當(dāng)”一聲,自動關(guān)閉。

將顧七安,和門外那個燃燒坍塌的世界,徹底隔絕。

……

門內(nèi),是純粹的黑暗。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顧七安靠在冰冷的門板上,大口喘著粗氣,渾身的傷口叫囂著劇痛。他想從懷里摸出火折子,卻發(fā)現(xiàn)早已在剛才的爆炸中不知所蹤。

他現(xiàn)在是一個瞎子,聾子,被困在一個未知的、極度危險的環(huán)境里。

他慢慢冷靜下來,開始用他最熟悉的仵作方式,來“檢驗”這個新環(huán)境。

首先是嗅覺??諝庵袕浡鴿庵氐乃幬?、血腥味和一種類似福爾馬林的防腐藥水味。證明這里曾經(jīng)進行過大量的生物實驗,并且試圖保存某些“樣本”。

其次是聽覺。他側(cè)耳傾聽,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什么也聽不到。沒有活物,也沒有機關(guān)運轉(zhuǎn)的聲音。暫時安全。

最后是觸覺。他伸出右手,摸索著身邊的墻壁。不是粗糙的巖石,而是打磨得異常光滑的石磚,磚縫之間幾乎沒有縫隙。這說明建造這里的技術(shù),遠超當(dāng)今。

他沿著墻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動。

腳下很平整,沒有雜物。

走了大約十幾步,他的手觸碰到了一個凸起的物體。

他摸索著輪廓。

方形,木質(zhì),邊緣包裹著金屬。

是一個箱子。

他繼續(xù)摸索,很快又碰到了第二個,第三個……這里,竟然擺放著一排排整齊的箱子。

他蹲下身,試圖打開其中一個。

沒有上鎖。

箱蓋打開,他伸手進去摸索。

觸手所及,是一種冰冷、滑膩,帶著一絲彈性的物體。他順著輪廓摸上去,摸到了頭顱,摸到了眼眶,摸到了軀干和四肢……

是一個泡在某種液體里的人!

不,不對!

顧七安的指尖猛地一顫。

這個“人”的肋骨,是向外生長的,像尖刺一樣刺破了皮膚!它的脊椎,是彎曲的,呈現(xiàn)出一種非人的弧度!

這不是人。

這是“祟人”的標(biāo)本!

顧七安猛地縮回手,心臟狂跳。

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是“飼祟者”的老巢?還是比那更古老、更可怕的存在留下的遺跡?

就在他驚疑不定時,黑暗的深處,忽然亮起了一點幽綠色的光。

那光芒很微弱,像一只鬼火,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中。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一雙雙幽綠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接二連三地亮起,冰冷、無情,不帶任何情緒,就那么直勾勾地盯著他這個不速之客。

顧七安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看清了。

那不是眼睛。

那是一個個浸泡在巨大琉璃器皿中的……人頭。

這些人頭都保持著生前的模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情各異,有的驚恐,有的憤怒,有的安詳。而他們的頭顱內(nèi)部,都有一團幽綠色的“祟氣”在緩緩盤旋,像螢火蟲一樣發(fā)出微光。

這些,全都是被“祟氣”感染,但身體尚未發(fā)生異變的初代感染者!

他們被斬下頭顱,用某種秘法封存在這里,作為“祟氣”的活體容器。

而在這一排排人頭標(biāo)本的最中央,一個最高大的琉璃皿中,浸泡著的,是一個身穿殘破黑甲,面容冷峻的將軍頭顱。

即使已經(jīng)死去,那張臉上依舊帶著不屈和威嚴(yán)。

顧七安認(rèn)識他。

他是景朝開國時期,號稱“軍神”的大將軍,秦破虜!史書記載,他南征北戰(zhàn),為景朝開疆拓土,最后卻在一次追剿叛軍的戰(zhàn)役中,連同麾下三千精銳,離奇消失在西境的迷霧山谷中。

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原來,他死在了這里。

還被做成了……標(biāo)本。

一股寒意從顧七安的脊椎一路竄上天靈蓋。

“擅入此地者……”

一個干澀、嘶啞,仿佛幾百年沒有開過口的聲音,在空曠的密室中突兀地響起。

“……死?!?/p>

聲音,是從那顆屬于“軍神”秦破虜?shù)念^顱里,發(fā)出來的!死。

一個字,仿佛一把淬了萬年寒冰的尖刀,瞬間刺穿了寂靜,扎進顧七安的耳膜。

聲音不是從喉嚨里發(fā)出的。

顧七安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的專業(yè)知識在恐懼的浪潮中,頑固地探出頭來。那顆頭顱沒有肺部提供氣息,聲帶早已腐朽,它不可能發(fā)聲。

聲音的源頭,更像是直接在顱腔內(nèi)共鳴,通過那團幽綠色的“祟氣”作為媒介,震動著琉璃皿,震動著空氣,最終震動了他的鼓膜。

這不是言語。

這是一種意志的宣告。

換做任何一個人,此刻要么嚇得屁滾尿流,轉(zhuǎn)身就跑;要么跪地求饒,磕頭如搗蒜。

但顧七an不是任何人。

他是個仵作。一個堅信萬物皆有其理,哪怕是鬼神也要遵循基本規(guī)律的瘋子。

恐懼的冷汗依然在流,可他的大腦卻以一種病態(tài)的速度開始飛轉(zhuǎn)。

能溝通。

這是第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信息。

只要能溝通,就意味著對方并非純粹的、只懂殺戮的野獸。它有邏輯,或者說,有某種可以被利用的“程序”。

“死”這個判決,簡潔,干脆,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這威嚴(yán)不屬于“祟”,而屬于“秦破虜”。這個東西,不僅是利用了將軍的頭顱作為發(fā)聲器,很可能,還竊取了將軍殘留的意志,或者說,執(zhí)念。

一個保家衛(wèi)國,至死不屈的軍神,他死后最強的執(zhí)念會是什么?

守護。

守護此地,抵御外敵。

在它的“程序”里,“擅入者”等于“敵”。

那么,如果我不是“擅入者”呢?

顧七安非但沒有后退,反而迎著那股幾乎要將人靈魂凍結(jié)的殺意,向前邁了一小步。

這個動作,讓密室中那股凝滯的意志出現(xiàn)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波動。

“在下顧七安,乃燼都府衙仵作?!?/p>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密室里,清晰得如同驚雷。他沒有辯解,沒有求饒,只是平靜地、公式化地自報家門,仿佛不是在面對一個索命的怪物,而是在向一位官老爺呈報身份。

他微微躬身,這是一個仵作面見官府查案時的標(biāo)準(zhǔn)禮節(jié)。

“奉命,前來查驗大將軍秦破虜及其麾下三千將士失蹤一案?!?/p>

……

密室里,死一樣的寂靜被拉得更長,更深。

那顆屬于秦破虜?shù)念^顱,幽綠色的光芒微微閃爍,仿佛一臺復(fù)雜的機器正在處理一段無法理解的指令。

仵作?

查案?

幾百年來,闖入此地的人不計其數(shù)。有貪婪的盜墓賊,有迷路的旅人,有追尋力量的方士,他們無一例外,都在那一聲“死”的宣告下,化為枯骨,或者成為新的標(biāo)本。

從未有人,敢在聽到審判后,說出如此……荒誕不經(jīng)的話。

顧七安的心跳快得像要掙脫胸腔,但他臉上依舊維持著一種職業(yè)性的肅穆。他在賭,賭這個守護此地的意志,保留了秦破虜作為“軍人”的邏輯——服從“命令”。

“奉命查案”,這四個字,在景朝的體系里,分量極重。

“此地……乃禁地?!?/p>

半晌,那干澀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雖然依舊冰冷,卻少了幾分不容置疑的殺意,多了幾分質(zhì)詢的意味。

有效!

顧七安心中狂喜,但面上不露分毫。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從“必死”的名單,進入了“待審”的行列。

“正因是禁地,才需查明?!鳖櫰甙驳乃悸吩桨l(fā)清晰,謊言也越發(fā)順暢,“秦將軍與三千將士忠魂失蹤,乃景朝百年懸案。朝廷從未放棄追查。如今終得線索,指明將軍在此蒙難。”

他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側(cè)過身,用眼角的余光掃視著周圍那些裝著“祟人”標(biāo)本的木箱。

“這些,想必就是當(dāng)年隨將軍一同失蹤的將士吧?”他痛心疾首,語氣里充滿了對同袍的悲憫,“他們尚未完全化祟,魂魄被禁錮于此,日夜承受非人折磨。此等慘狀,令人發(fā)指!不查個水落石出,何以慰忠魂,何以安社稷!”

這一番話,半真半假,卻字字句句都敲在了一個軍人最在意的地方。

忠魂、社稷、慘狀、水落石出。

秦破虜頭顱里的綠光劇烈地閃動起來。

顯然,“它”的邏輯正在遭受猛烈的沖擊。守護此地的本能,和秦破虜殘存的意志,發(fā)生了激烈的沖突。

“你……有何憑證?”那聲音變得有些遲滯。

來了!

顧七安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個包裹著鎮(zhèn)祟銀針的油布包。

在幽綠光芒的映照下,他緩緩展開布包,一排長短不一的銀針,閃爍著森冷的光。這本是他的驗尸工具,此刻,卻成了他唯一的“憑證”。

“在下人微言輕,并無官印文書傍身。”顧七安坦然道,“我的憑證,便是我的手藝。尸體,不會說謊。將軍與將士們在此地遭遇了什么,又是被何人所害,只需在下仔細(xì)查驗,定能找出蛛絲馬跡?!?/p>

他的目光,落在了旁邊一個沒有蓋緊的木箱上。

“請將軍允我,先行查驗一位將士的遺骸。只需片刻,我便能知曉他生前所中何種奇毒,死后又遭何等異變。以此為始,方能追根溯源,找出真兇!”

他這番請求,合情合理,完全符合一個“仵作查案”的流程。

“……”

秦破虜?shù)念^顱沉默了。

它那屬于守護者的邏輯,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一個忠心耿耿前來查案的“仵作”,要查驗“受害者”的尸體,這再正常不過。

可它那源于“祟”的本能,又覺得哪里不對勁。這個凡人,太鎮(zhèn)定了,鎮(zhèn)定得可怕。他的眼神里沒有對力量的貪婪,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只有一種……一種庖丁解牛般的專注。

他看“標(biāo)本”,不像在看一個恐怖的怪物,而是在看一具等待解剖的尸體。

顧七安沒有再催促。

他知道過猶不及。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手捧著銀針,像一個虔誠的匠人,等待著開工的許可。

時間一息一息地流逝。

密室中的壓力,如潮水般漲落。

終于,那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機械般的僵硬。

“準(zhǔn)?!?/p>

顧七安暗暗松了口氣,后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jié)裢?。他知道,自己從鬼門關(guān)前,又挪回來了一寸。

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蹲下身,將那個木箱的蓋子徹底打開。

箱子里,那具肋骨外翻的“祟人”標(biāo)本,靜靜地躺在粘稠的液體中。

顧七安的目光快速掃過。

他不是真的要為它“伸冤”,他是要攫取情報!

他需要知道,這里的“祟人”和外界有什么不同。它們的“祟核”在哪里?結(jié)構(gòu)如何?這詭異的保存液又有什么成分?最重要的是,它們和中央那顆最強的“秦破虜之顱”,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他伸出左手,兩根手指輕輕搭在祟人標(biāo)本的手腕上。

冰冷,滑膩,毫無脈搏。

但鎮(zhèn)祟銀針的針尾,在他的指間微微震動。

有活性!

非常微弱,但確實存在。就像一堆即將熄滅的余燼,深處還藏著一絲火星。

緊接著,他取出一根三寸長的銀針。

“此為‘問神針’,”他口中念念有詞,一半是說給“秦破虜”聽,一半是給自己壯膽,“可探魂魄之所蹤,辨邪祟之所源。”

話音未落,他手腕一抖,銀針精準(zhǔn)而穩(wěn)定地刺入了標(biāo)本的眉心。

這是《鎮(zhèn)祟錄》中記載的探查“祟核”反應(yīng)的穴位之一。

嗡——

一聲輕微的蜂鳴。

銀針的針尾,亮起了一點比螢火還要微弱的白光,并且開始高頻率地顫動。

與此同時,顧七安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看到,遠處琉璃皿中,秦破虜頭顱內(nèi)的那團綠光,也同步閃爍了一下!

果然!

顧七安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猜對了!

這些標(biāo)本,并非獨立的個體。它們是一個網(wǎng)絡(luò)!一個以秦破虜之顱為核心,遍布整個密室的能量網(wǎng)絡(luò)!

秦破虜?shù)念^顱是“中樞”,而這些祟人標(biāo)本和人頭標(biāo)本,都是“終端”。它們體內(nèi)的祟氣,都與中樞相連,接受著它的掌控,也同時為它提供著某種能量。

這個發(fā)現(xiàn),讓顧七安既興奮又悚然。

興奮的是,他找到了這個看似無解的困局的突破口。只要是網(wǎng)絡(luò),就必然有節(jié)點,有線路。只要能破壞其中一個節(jié)點,或者切斷某條線路,就可能對整個網(wǎng)絡(luò)造成沖擊。

悚然的是,這個手筆太大了。

是誰,用一位開國軍神和三千精銳的身體,布下了如此驚天動地的“陣法”?

“飼祟者”?還是……比他們更古老的存在?

他壓下心中的震撼,繼續(xù)他的“表演”。

“原來如此……”他故作恍然,“這位將士,并非死于外傷,也非毒殺。而是被一種極為陰毒的術(shù)法,強行抽離了三魂七魄,再以‘祟氣’灌入七竅,使其身死而‘活性’不滅。”

他一邊說著,一邊拔出眉心的銀針,又取出一根更長的,對準(zhǔn)了標(biāo)本的胸口。

“兇手的手法,堪稱歹毒。但,任何術(shù)法,都有其根源。待我找到他體內(nèi)‘祟氣’的核心,便能逆向追溯,找到施術(shù)者的線索!”

這一次,他的目標(biāo),是這具祟人的“祟核”!

只要銀針刺入祟核,他就能通過針尾的反應(yīng),瞬間分析出這祟核的強度、結(jié)構(gòu),以及弱點所在。

然而,就在他的針尖即將刺下的一瞬間——

“夠了。”

秦破虜?shù)穆曇舳溉豁懫?,冰冷,且?guī)е唤z不耐。

“你的查驗,到此為止。”

顧七安的動作僵在半空。

他能感覺到,一股比剛才強大十倍的殺意,重新將他鎖定。

被發(fā)現(xiàn)了?還是說,觸碰到了“祟核”,是禁忌中的禁忌?

“將軍,”顧七安緩緩抬頭,望向那顆威嚴(yán)的頭顱,“案情尚未明朗,為何……”

“本將,就是此地之法,此地之律?!鼻仄铺?shù)穆曇衾铮菍儆凇八睢钡姆侨烁性絹碓街?,“我說夠了,就夠了。你的‘憑證’已經(jīng)展示過,現(xiàn)在,退下?!?/p>

顧七安皺起了眉。

不對勁。

這個反應(yīng),太激烈了。就像一個謊言被戳穿的人,在惱羞成怒地掩飾。

它在害怕。

它在害怕自己觸碰到“祟核”!

為什么?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顧七安的腦海。

難道……這些標(biāo)本的祟核,不僅僅是“終端”,它們還是整個網(wǎng)絡(luò)最脆弱的“命門”?破壞任何一個祟核,都會對中樞,也就是對秦破虜?shù)念^顱,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這個猜測,太大膽了。

但也極有可能是真相!

這就能解釋,為何此地需要一個如此強大的意志來看守。它不是在守護什么秘密,它是在守護它自己!

“看來,將軍有難言之隱?!?/p>

顧七安非但沒有退,反而將手中的銀針,又向前遞進了一分,針尖幾乎已經(jīng)觸碰到了標(biāo)本的皮膚。

他在施壓,在試探對方的底線。

“放肆!”

秦破虜?shù)念^顱怒吼一聲,整個密室都為之震顫!

一瞬間,所有琉璃皿中的人頭,那上百雙幽綠色的眼睛,光芒大盛!一股股肉眼可見的祟氣,從那些頭顱中溢出,在空中交織成一張巨大的、充滿惡意的綠色蛛網(wǎng),向著顧七安當(dāng)頭罩下!

恐怖的威壓,仿佛要將他的骨頭一寸寸碾碎。

顧七安心神劇震,但他知道,這是最關(guān)鍵的時刻。一旦退縮,前功盡棄,必死無疑。

他賭上了一切。

“我若是你,就不會這么做。”

顧七安的聲音,在祟氣呼嘯的背景音中,竟然依舊清晰,甚至帶著一絲……憐憫?

“你以為,你還是秦破虜嗎?”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那狂暴意志的核心。

秦破虜頭顱里的綠光,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凝滯。

顧七安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語速極快地說道:“你不過是一縷被祟氣污染、扭曲了的殘魂!一個被囚禁在此地數(shù)百年的可憐蟲!你守護的不是什么秘密,而是你的囚籠!你以為自己是獄卒,其實,你連囚犯都不如!”

“你,只是一個更高級的……標(biāo)本!”

“住口!”

轟!

滔天的怒意,化作實質(zhì)性的沖擊。顧七安如遭重?fù)?,整個人被轟得倒飛出去,狠狠撞在遠處的石壁上,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五臟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但他笑了。

他看著那顆因為暴怒而瘋狂閃爍的頭顱,笑了。

“你看,你急了?!?/p>

他掙扎著爬起來,抹去嘴角的血跡,眼神卻亮得嚇人。

“秦破虜將軍,威震天下,心如磐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豈會因我區(qū)區(qū)幾句話,就亂了心神?”

“你不是他。”

“你只是一個竊取了他身軀、名號和執(zhí)念的……賊!”

顧七安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刺入對方最敏感的神經(jīng)。

他看明白了。

這個意志體,有著致命的“身份認(rèn)同”缺陷。它既想成為“秦破虜”,享受那份屬于軍神的威嚴(yán)和邏輯,又無法擺脫自身“祟”的本質(zhì)。

這就成了它最大的弱點。

“殺……殺了你……”

秦破虜?shù)穆曇糇兊盟粏《靵y,屬于人的邏輯正在被屬于祟的狂暴所吞噬。

綠色的蛛網(wǎng),再次凝聚,這一次,上面甚至浮現(xiàn)出一張張痛苦扭曲的人臉。

顧七安知道,語言的挑釁已經(jīng)到了極限,再玩下去,對方的“程序”就要徹底崩潰,轉(zhuǎn)為無差別的攻擊模式了。

該收網(wǎng)了。

就在那張祟氣大網(wǎng)即將撲下的瞬間,顧七安做出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動作。

他沒有去防御,也沒有去攻擊遠處的秦破虜頭顱。

他的目標(biāo),始終是身前那具躺在木箱里的祟人標(biāo)本。

電光火石之間,他將那根一直懸停在標(biāo)本胸前的銀針,毫不猶豫地,用盡全力,狠狠刺了下去!

噗嗤!

銀針沒柄而入!

精準(zhǔn)地,刺穿了那顆隱藏在胸腔深處的“祟核”!

“不——!”

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從秦破-虜?shù)念^顱中爆發(fā)出來。

但已經(jīng)晚了。

下一秒,異變陡生!

被刺穿祟核的標(biāo)本,仿佛一個被點燃的火藥桶,全身猛地一顫。一股黑色的、帶著焦臭的煙氣,從它的七竅中噴涌而出。

緊接著,是連鎖反應(yīng)!

嗡嗡嗡嗡——

以這個被破壞的“節(jié)點”為中心,整個密室的能量網(wǎng)絡(luò),瞬間陷入了混亂!

一個又一個木箱里的祟人標(biāo)本,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一座又一座琉璃皿里的人頭標(biāo)本,它們眼中的綠光開始瘋狂閃爍,明暗不定,像是接觸不良的燈泡。

那張懸在顧七安頭頂?shù)乃顨獯缶W(wǎng),也失去了能量支持,在空中扭曲了幾下,發(fā)出一聲不甘的哀鳴,潰散成漫天綠色的光點。

而最中央,那個屬于秦破虜?shù)念^顱,所受到的沖擊最為劇烈!

它內(nèi)部的那團祟氣,像是沸騰的開水,劇烈地翻滾、沖撞著琉璃皿的內(nèi)壁,發(fā)出“砰砰”的悶響。

“你……你做了什么……”

它的聲音,變得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雜音和痛苦,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威嚴(yán)。

“我?”顧七安扶著墻,慢慢站直身體,雖然渾身劇痛,眼神卻前所未有的銳利,“我只是個仵作,在盡我的職責(zé)而已?!?/p>

他看著那個陷入混亂的頭顱,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在……驗尸。”

“檢驗?zāi)愕摹酪?!?/p>

這一刻,攻守之勢,逆轉(zhuǎn)了。“驗尸……死因……”

琉璃皿中的頭顱喃喃重復(fù)著,綠色的瞳光忽明忽暗,仿佛風(fēng)中殘燭。屬于秦破虜?shù)尿湴梁蛯儆谒畹目癖?,在這一刻,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所取代。

它無法理解。

眼前這個凡人,沒有動用符咒,沒有念誦經(jīng)文,他只是……毀掉了一具標(biāo)本。

為什么?

為什么整個系統(tǒng)會崩潰?

顧七安沒有給它思考的時間。他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一步步走向密室中央。他每走一步,地板上混亂閃爍的祟氣紋路就黯淡一分。

他停在琉璃皿前,伸出食指,用指關(guān)節(jié)輕輕叩了叩玻璃外壁。

咚、咚。

聲音清脆,像是仵作在檢驗棺木的材質(zhì)。

“別吵。”顧七安平靜地開口,仿佛在制止一個喧鬧的死者,“現(xiàn)在,告訴我,是誰把你做成了這副模樣?”

“你……找死……”

“看來舌頭還能用?!鳖櫰甙颤c點頭,從懷中摸出一根更粗的特制鋼針,“很好,省得我把它撬開來檢查了?!?/p>

他舉起鋼針,對準(zhǔn)了琉璃皿的頂蓋。

那不是威脅。

那是一個仵作,在準(zhǔn)備開始工作。


更新時間:2025-08-18 20:1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