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咸魚愁·婚事近（鄭世安的抗拒與妥協(x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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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德勝宣讀完冊封旨意時，鄭世安心頭那點(diǎn)對“安全堡壘”的向往，如同陽光下的薄冰，在“四妃同娶”這四個字的巨大冰錘砸落下，瞬間碎成了齏粉。
皇帝大哥帶著那“為你好”的篤定笑容離開后，長樂宮偏殿內(nèi)殘留的帝王威嚴(yán)和不容置疑的氣息，像一層無形的、粘稠的網(wǎng)，將鄭世安牢牢困住。他癱在軟榻上，錦被滑落半截，露出里面素色的寢衣，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骨頭，又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茄子。
“四……四個……”他眼神發(fā)直，望著殿頂繁復(fù)華麗卻令人窒息的藻井，嘴里無意識地喃喃著，聲音干澀沙啞，“四個老婆……這日子還能過嗎？”
云袖小心翼翼地靠近，將滑落的錦被重新給他掖好，動作輕柔得像是對待一件易碎的琉璃。“殿下，”她低聲勸慰，聲音里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陛下……陛下也是為殿下著想。四位王妃皆是名門淑媛，定能……”
“淑媛？”鄭世安猛地回過神，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悲憤的控訴，“云袖！你不懂！那是四個女人！四個！不是一個！”他激動地?fù)]舞著手臂，試圖向這個忠心的侍女描繪他腦海中那可怕的圖景。
“你想想！”他掰著手指頭，眼神里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一個宰相侄女，徐玉霞！聽著就是那種八面玲瓏、心思縝密、能把王府上下管得滴水不漏的女強(qiáng)人！那以后我想多吃兩塊蜜餞，是不是還得寫個申請報告？我睡個懶覺，是不是要被念叨‘有失親王體統(tǒng)’？這日子，還有自由嗎？”
“還有那個墨玉！”他手指換到第二根，“江南才女！琴棋書畫，調(diào)香點(diǎn)茶！聽著是很風(fēng)雅是吧？可這得花多少錢？買名琴，買古畫，買香料，買好茶！這些可都是吞金獸！而且，天天對著一個文藝青年……不對，文藝少女，吟詩作對？賞花品茶？我……我就想躺著看話本啊！這精神層面能和諧嗎？萬一她嫌我俗怎么辦？嫌我不懂藝術(shù)怎么辦？會不會覺得我這安親王是個草包？” 他越想越覺得前景黯淡。
“最可怕的是那個白玲玉！”第三根手指豎起，鄭世安的表情像是提到了什么洪水猛獸，“北地將門之女！活潑開朗？身手矯健？喜歡騎射？！云袖！她喜歡騎射！那是不是意味著她整天就想著跑馬打獵？游山玩水？甚至……甚至可能還想拉著我去打獵？！深山老林！毒蟲猛獸！多危險啊！萬一遇到個老虎黑熊什么的，她倒是能跑，我怎么辦？我這小身板夠塞牙縫的嗎？還護(hù)我周全？我看她是想給我找刺激！這簡直是請了個‘活力炸彈’回家！”
說到最后一位，鄭世安的語氣稍微平緩了一點(diǎn)，但依舊愁眉苦臉：“那個道門的思妤……聽著好像還行？懂醫(yī)理，會調(diào)養(yǎng)，能安神?？蓡栴}是，她是個清修的人??！清心寡欲！我這人……我這人就想吃好喝好睡好，有點(diǎn)世俗的小樂趣。她會不會覺得我耽于享樂？會不會天天給我講什么‘清靜無為’、‘克己復(fù)禮’？那跟坐牢有什么區(qū)別？而且，道門秘法……聽著神神叨叨的，萬一給我喝點(diǎn)符水、扎兩針什么的……” 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還不算完！”鄭世安把四根手指并在一起，表情沉痛得像是在參加自己的追悼會，“這四個湊到一起！我的天！云袖，你想想看！四個女人一臺戲！她們出身不同，性格迥異，愛好天差地別！徐玉霞要立規(guī)矩，墨玉要搞藝術(shù)，白玲玉要出去浪，思妤要清修……這需求能統(tǒng)一嗎？不能統(tǒng)一怎么辦？爭??！斗??！”
他猛地坐直身體，雙手在空中比劃著，仿佛在排演一出大戲：“今天徐玉霞覺得墨玉點(diǎn)香太貴，明天墨玉覺得白玲玉騎馬太吵，后天白玲玉覺得思妤太悶，大后天思妤覺得徐玉霞太俗……然后她們就會互相看不順眼！明爭暗斗！表面姐妹情深，背地里下絆子、使陰招、告黑狀！說不定還會給我下點(diǎn)藥，讓我頭疼腦熱，好讓她們各自表現(xiàn)‘賢惠’！或者爭寵！比誰做的點(diǎn)心甜，比誰繡的荷包好看，比誰更能討我歡心……天??！我哪有精力應(yīng)付這些？我只想安安靜靜當(dāng)條咸魚?。 ?/p>
他越說越激動，臉色由白轉(zhuǎn)紅，最后頹然倒回軟榻，用錦被蒙住頭，發(fā)出一聲悶悶的、充滿絕望的哀嚎：“這不是沖喜！大哥這是嫌我命長，想用四個老婆把我直接送走??！救命啊……”
云袖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她雖在宮中多年，見過妃嬪間的齟齬，但何曾聽過如此……如此“鞭辟入里”、“驚世駭俗”的分析？把未來王妃們可能引發(fā)的“戰(zhàn)爭”描繪得如此生動具體、活靈活現(xiàn)？殿下這想象力……不去寫話本真是屈才了！
看著自家殿下像只受驚過度、把自己埋進(jìn)沙堆的鴕鳥，云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她輕輕拉開錦被一角，露出鄭世安生無可戀的臉：“殿下，您……您想得太多了。陛下圣明燭照，挑選的王妃定是賢良淑德、能和睦相處的。況且，您是親王，是王府之主，她們……她們定會以您為尊，和睦相處的?！?/p>
“和睦？”鄭世安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充滿了不信任，“云袖，你還是太年輕了！女人心，海底針！四個女人，那就是四片大海！深不可測！暗流洶涌！我現(xiàn)在都能預(yù)見我那安王府的未來——表面花團(tuán)錦簇，內(nèi)里刀光劍影！我，就是那風(fēng)暴中心的小船，隨時可能傾覆！”
接下來的幾天，鄭世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慮和抗拒之中。他試圖用各種方法“自救”。
策略一：裝病升級。 他不再僅僅是對著藥碗愁眉苦臉，而是發(fā)展到了“聞藥色變”、“見醫(yī)就暈”的地步。太醫(yī)例行診脈時，他要么緊閉雙眼，呼吸急促，一副隨時要厥過去的樣子；要么就捂著胸口，哎喲哎喲地叫喚，聲稱心慌氣短，無法承受任何刺激（包括娶親這種大喜事）。他甚至試圖賄賂（用蜜餞）太醫(yī)，讓對方在脈案上寫得嚴(yán)重點(diǎn)。奈何皇帝派來的太醫(yī)都是人精，在鄭世安那點(diǎn)可憐的“演技”和皇帝陛下隱含深意的目光雙重壓力下，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寫下“殿下心緒不寧，宜靜養(yǎng)，然……沖喜之法，或可一試”這種模棱兩可、實(shí)則等于沒說的結(jié)論。鄭世安的裝病計(jì)劃，宣告破產(chǎn)。
策略二：知識降維打擊。 他搜腸刮肚，回憶前世學(xué)過的生理學(xué)、心理學(xué)知識，試圖用“科學(xué)理論”說服大哥沖喜是封建迷信。他拉著前來探視的鄭世民，一本正經(jīng)地分析：“大哥，你看啊，我這落水受驚，主要是大腦皮層受到強(qiáng)烈刺激，導(dǎo)致植物神經(jīng)系統(tǒng)功能紊亂，表現(xiàn)為焦慮、恐懼、失眠等癥狀。這屬于精神心理范疇的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PTSD）！治療需要專業(yè)的心理疏導(dǎo)、行為療法，必要時輔以鎮(zhèn)靜安神的藥物！沖喜？那屬于毫無科學(xué)依據(jù)的安慰劑效應(yīng)！甚至可能因?yàn)榛槭碌姆爆崏毫?，加重我的心理?fù)擔(dān)，適得其反！我們應(yīng)該相信科學(xué)！摒棄迷信！”
鄭世民坐在錦墩上，耐心地聽著弟弟口中蹦出的一連串聞所未聞的古怪詞匯——“大腦皮層”、“植物神經(jīng)”、“屁踢愛死滴”、“安慰劑效應(yīng)”……他英挺的眉頭微微蹙起，深邃的眼眸中先是掠過一絲茫然，隨即被濃濃的擔(dān)憂取代。他伸手摸了摸鄭世安的額頭（再次被躲開），語氣沉重：“世安，你……你又在說胡話了?？磥磉@魂魄受驚，比朕想的還要嚴(yán)重。太醫(yī)！再給安親王開幾副安神定魄的猛藥！務(wù)必要在冊封大典前穩(wěn)住心神！” 鄭世安的知識降維打擊，非但沒能說服大哥，反而坐實(shí)了自己“病得不輕”的事實(shí)，換來的是更苦更濃的藥汁。計(jì)劃，慘??！
策略三：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賣慘）。 當(dāng)裝病和講理都無效后，鄭世安祭出了最后的大招——情感攻勢。他拉著鄭世民的衣袖（這次沒躲，為了賣慘豁出去了），眼眶微紅，聲音哽咽，努力擠出幾滴并不存在的鱷魚淚：“大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墒恰墒俏液ε掳?！我落水之后，總覺得……總覺得有人要害我！看誰都像是壞人！這心里……空落落的，沒個著落?，F(xiàn)在你突然要塞給我四個……四個陌生的女人！她們是誰？她們心里怎么想的？她們真的愿意嫁給我這個……這個病秧子親王嗎？萬一……萬一她們其中有人是被迫的，或者心懷叵測……大哥，我這心里就更不安穩(wěn)了！我怕！我真的怕！我怕這王府不是我的安樂窩，是……是另一個龍?zhí)痘⒀ò?！大哥，你就忍心把我推進(jìn)去嗎？”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至少恐懼是真的），將自己塑造成一個驚魂未定、缺乏安全感、對未來充滿惶恐的可憐蟲形象。鄭世安偷偷觀察著大哥的表情，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到一絲松動和猶豫。
鄭世民靜靜地聽著，看著弟弟蒼白臉上那真實(shí)的驚懼和依賴，深邃的眼眸中翻涌著復(fù)雜難言的情緒。有心疼，有自責(zé)，有堅(jiān)定，還有一種……鄭世安看不懂的深沉。他反手握住弟弟微涼的手（這次鄭世安沒掙脫），用力地、緊緊地握著，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和決心傳遞過去。
“世安，”鄭世民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你的害怕，大哥懂。是大哥不好，沒能護(hù)好你，讓你遭此大難?！?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變得無比堅(jiān)定，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正因?yàn)槿绱?，大哥更要為你筑起一道最?jiān)固的屏障！這四位王妃，就是大哥為你挑選的、最可靠的護(hù)身符！”
他看著弟弟迷惑不解的眼神，耐心地、如同在棋盤上落子般解釋道：“徐玉霞，出身宰相府，徐文淵在朝堂經(jīng)營多年，門生故舊遍布，有她在，王府內(nèi)務(wù)穩(wěn)如磐石，朝堂之上若有風(fēng)吹草動，徐相便是你的第一道屏障！墨玉，江南墨氏清貴，其家族在文人士林中聲望頗高，且與一些隱世宗門有舊，有她周旋，能為你擋去許多文人清流的口舌與潛在的江湖麻煩。白玲玉，燕州將門之女，其父兄皆在北疆握有實(shí)權(quán)！有她在，那些試圖在軍伍中或通過武力對你不利的宵小，便要多掂量掂量！至于思妤……” 鄭世民的眼神變得更加深邃，“道門清微觀，地位超然，妙音真人更是深不可測。有她在，一則能安你心神，二則……道門的力量，是這世間最不可捉摸，也最令人忌憚的力量之一！有她坐鎮(zhèn)，那些魑魅魍魎的陰私手段，便難近你身！”
鄭世民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如同重錘敲打在鄭世安心上：“世安，大哥不是要給你找麻煩，是要給你找靠山！找保鏢！這四位王妃，連同她們背后的勢力，便是大哥為你編織的一張無形的護(hù)身網(wǎng)！有她們在，有她們背后的力量在，這洛京城，這麒麟大陸，便無人再敢輕易動你分毫！你的王府，才能真正成為固若金湯的堡壘！你才能真正安全無虞！”
他凝視著弟弟的眼睛，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承諾和兄長特有的溫柔：“至于你擔(dān)心的……她們是否愿意，是否真心？大哥向你保證，她們都是心甘情愿，且家世清白。人心雖難測，但利益相連，榮辱與共！只要大哥在一日，只要鄭國江山穩(wěn)固，她們，以及她們背后的力量，便會是你最堅(jiān)實(shí)的后盾！世安，相信大哥。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能平安、喜樂地活下去。娶她們，不是讓你去應(yīng)付麻煩，而是讓麻煩……遠(yuǎn)離你！”
鄭世安徹底呆住了。
他之前所有的抗拒、恐懼、陰謀論，都源自于一個現(xiàn)代靈魂對封建包辦婚姻的本能排斥和對復(fù)雜人際關(guān)系的畏難。他以為大哥是出于迷信和“齊人之?！钡膼喝の丁s萬萬沒想到，在“沖喜”這看似荒唐的表象之下，隱藏著大哥如此深沉、如此縝密、幾乎稱得上算無遺策的布局！
四個王妃，四個強(qiáng)大的背景板！宰相府、江南清貴、北地將門、道門圣地！這哪里是娶老婆？這分明是大哥在給他這個“驚弓之鳥”的弟弟，買了一套頂配的“人身安全終身保險”外加“政治聯(lián)姻豪華套餐”！
安全！又是安全！
大哥所有的出發(fā)點(diǎn)，最終都落到了這兩個字上。
鄭世安看著大哥眼中那毫不作偽的關(guān)切、那深沉如海的手足之情、以及那為了護(hù)他周全不惜攪動各方勢力的帝王心術(shù)……他心中那堵抗拒的高墻，轟然倒塌。
是啊，自己一個穿越而來的咸魚，無權(quán)無勢（雖然現(xiàn)在有了），還頂著個“受驚過度”的debuff，在這危機(jī)四伏的宮廷和江湖中，能靠什么活下去？靠裝死？靠運(yùn)氣？大哥說得對，只有把這些強(qiáng)大的“護(hù)身符”綁在身邊，形成利益共同體，才能真正筑起安全的堡壘。
至于四個女人會不會宮斗……鄭世安想起大哥那句“利益相連，榮辱與共”。只要大哥坐穩(wěn)皇位，只要自己這個安親王不倒，她們背后的勢力就需要維系這個紐帶。斗？肯定會有小心思小摩擦，但上升到你死我活、危及他安全的地步？可能性應(yīng)該……不大吧？畢竟，自己可是她們共同的金飯碗??！砸了飯碗，對誰都沒好處。
這么一想，鄭世安心中的恐懼和抗拒，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認(rèn)命般的豁達(dá)，甚至還有一絲絲……詭異的安心感？
“大哥……”鄭世安的聲音有些干澀，他看著鄭世民，眼神復(fù)雜，“你……你為了我，真是……煞費(fèi)苦心。” 他頓了頓，長長地、認(rèn)命般地嘆了口氣，肩膀也垮了下來，“行吧……娶……娶就娶吧。四個……就四個?！?那語氣，活像是簽下了一份不得不簽的巨額保單，雖然肉疼，但想到未來的“理賠保障”，又覺得……值了？
鄭世民看著弟弟終于松口，雖然臉上還是一副“英勇就義”的悲壯表情，但眼中的驚惶抗拒確實(shí)消散了大半，心中那塊懸著的大石終于落地。他臉上露出如釋重負(fù)的笑容，用力拍了拍鄭世安的肩膀（拍得鄭世安齜牙咧嘴）：“好！這才是朕的好弟弟！你放心，大哥定把婚事辦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讓你和四位王妃，都滿意！”
看著大哥那“大功告成”的笑容，鄭世安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重新癱回軟榻，目光放空地望著藻井。
四個王妃……安全堡壘……政治聯(lián)姻……
未來的生活，到底是修羅場，還是……超豪華安全屋？
鄭世安覺得自己的咸魚腦子有點(diǎn)不夠用了。他默默地伸出手，從旁邊的琉璃碟子里摸了一塊最大的蜜棗，狠狠地塞進(jìn)嘴里。
甜，齁甜。但似乎……也壓不住心底那翻騰的、五味雜陳的愁緒。
“唉……”一聲長長的、充滿咸魚式憂愁的嘆息，在偏殿內(nèi)幽幽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