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穿透宿舍的窗簾,給桌面上攤開的速寫本鍍上了一層蒼白的冷光。梁洛漓和徐夢瑩一夜未眠,咖啡因和腎上腺素支撐著她們疲憊的神經。那個從版畫工作室?guī)С鰜淼乃賹懕?,就是她們手中唯一的、也是最危險的戰(zhàn)利品。
“我們必須從這里面找到他是誰。”梁洛漓的聲音因疲憊而沙啞,但眼神卻異常銳利。
她們的第一反應是尋找主人的名字。她們一頁一頁地翻看,檢查每一個角落,希望能找到一個簽名、一個學號,或者任何能表明身份的印記。然而,速寫本上除了那些記錄失敗的草稿和扭曲的涂鴉,干凈得可怕。記錄者非常謹慎,他抹去了一切指向自己的痕跡。
“他很聰明,知道這東西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是最直接的證據?!毙靿衄摰闹讣廨p輕劃過一頁紙上用鉛筆畫的、帶有缺口的星星符號,仿佛能感覺到刻畫它時的那股陰冷力道。
“沒有名字,不代表沒有線索。”梁洛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文學分析的思維模式來解構眼前的證物,“這本速寫本就是他的自白。我們看的不是文字,而是他的潛意識。”
“從哪里開始?”
“從畫本身開始?!绷郝謇熘钢切┩盔f,“夢瑩,你是學藝術的。你看這些畫,能看出什么?”
徐夢瑩戴上眼鏡,湊近了仔細觀察。她翻看著那些線條,時而蹙眉,時而沉思。“這些畫……技巧很成熟。”她終于開口,語氣非常肯定,“你看這里的排線,穩(wěn)定、均勻,而且力道控制得很好。這不像是一個本科低年級學生的水平。更像是……經受過系統(tǒng)訓練,并且畫了很久的人。有可能是研究生,甚至是……系里的青年教師或者助教?!?/p>
這個判斷瞬間將嫌疑人的范圍大大縮小了。本科生數(shù)以百計,但版畫專業(yè)的研究生和助教,加起來也不過十幾人。
“還有,”徐夢瑩指著一幅描繪著扭曲建筑的涂鴉,“他的風格很固定,非常偏愛用這種鋒利的、交叉的線條來制造陰影和破碎感。有一種強烈的秩序性和攻擊性,但又被壓抑在構圖里。很矛盾,也很……痛苦。”
“一個被秩序感和攻擊性撕扯的靈魂?!绷郝謇斓吐曊f,這個形象與那個冷靜地策劃和記錄他人失敗的“記錄者”完美重合。
“我們再看受害者?!绷郝謇齑蜷_自己的筆記本,上面羅列著她們已知的所有信息,“L.Y.,獎學金落選。孫曉,舞蹈大賽失利。C.&Z.,友情破裂。趙思齊,攝影作品被毀。他們來自不同院系,不同領域,表面上毫無關聯(lián)?!?/p>
“對,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徐夢瑩說,“他為什么要針對這些人?”
“我們之前的假設是,他嫉妒所有形式的希望。但如果范圍縮小到研究生或助教,這個動機就顯得有些……寬泛了?!绷郝鍅zi;漓的筆尖在幾個名字的縮寫上畫著圈,“也許,我們看問題的角度錯了。我們一直在看這些人的‘失敗’,這是記錄者想讓我們看到的。但如果我們去看‘失敗’之前,他們和記錄者之間可能存在的‘交集’呢?”
“交集?”
“對。一種我們之前忽略的,隱藏在水面下的聯(lián)系。”梁洛漓的眼睛亮了起來,“他不是在隨機挑選目標,他是在進行一場精準的報復。每一個被他記錄的‘失敗’,都是因為受害者在某個方面,觸犯了他的‘規(guī)則’,或者……侵犯了他的‘領地’?!?/p>
“他的領地……藝術樓?版畫專業(yè)?”徐夢瑩順著她的思路想下去,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我們來驗證一下。”梁洛漓變得興奮起來,“孫曉,舞蹈專業(yè)的,和版畫有什么關系?”
“我想想……”徐夢瑩努力回憶著藝術系的各種八卦和傳聞,“孫曉……我記得她去年好像和我們版畫系的一個男生交往過很短一段時間,后來分手了,鬧得不太愉快。那個男生當時因為失戀,有段時間狀態(tài)很差?!?/p>
一條線連上了!
“趙思齊呢?攝影系的?!?/p>
“趙思齊……”徐夢瑩再次陷入沉思,“?。∥蚁肫饋砹?!上個月學院有個學術講座,是關于‘新媒體藝術中的影像敘事’。主講人是趙思齊的導師,他在講座上重點展示和表揚了趙思齊的《城市孤影》系列,說那是‘用鏡頭完成的、超越傳統(tǒng)媒介的詩意表達’。當時……我記得臺下版畫系的幾個研究生臉色不太好看,覺得這是在吹捧新媒體,貶低傳統(tǒng)藝術?!?/p>
第二條線也連上了!記錄者可能認為趙思齊的成功,是對他所堅守的“傳統(tǒng)藝術”的一種冒犯。
“L.Y.和C.&Z.呢?這兩個我們信息最少。”
“這需要更多的調查。但我們現(xiàn)在有了一個清晰的作案邏輯!”梁洛漓的語氣中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記錄者不是在攻擊‘希望’本身,他是在用‘制造失敗’的方式,對他認為的‘冒犯者’進行‘懲罰’!孫曉傷害了他的同門,趙思齊的成功挑戰(zhàn)了他的領域。這是一種扭曲的、打著維護集體榮譽旗號的私刑!”
這個發(fā)現(xiàn)讓記錄者的形象變得更加立體和恐怖。他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反社會人格,而是一個擁有自己一套道德準則和審判體系的“行刑者”。他的行為,在他自己看來,是正義的。
“一個版畫專業(yè)的研究生或助教,對本專業(yè)有極強的認同感和保護欲,性格偏執(zhí),并且……”梁洛zzi;漓的目光落回速寫本上,她想起了沈微的故事,“……并且,他很可能將自己視為沈微的繼承者,認為自己是在延續(xù)那個‘失敗者徽章’的傳統(tǒng),清理那些‘背叛’或‘玷污’藝術的人。”
“我們現(xiàn)在就可以去查版畫系的研究生和助教名單!”徐夢瑩立刻拿出手機,登錄了藝術學院的內網。
一份名單很快出現(xiàn)在屏幕上。研究生加上助教,一共十二個人。十男兩女。范圍已經非常小了。
“怎么確定是哪一個?”梁洛漓問。
“看作品。”徐夢瑩的目光再次回到速寫本上那獨特的、充滿攻擊性的線條風格上,“這種畫風是刻在骨子里的,很難模仿,也很難掩飾。只要看過他的正式作品,我一定能認出來?!?/p>
她開始在學院內網的學生作品展區(qū)里,一個一個地搜索名單上那些人的名字,查看他們歷年來的參展作品。
第一個……不是。第二個……畫風偏柔和。第三個……
當她點開第四個名字的作品集時,她和梁洛漓同時屏住了呼吸。
屏幕上是一系列黑白木刻版畫,主題是《廢墟之上》。畫中是破敗的城市景觀,扭曲的鋼筋,和在陰影中掙扎的人形。那種構圖,那種用密集、鋒利的交叉線來表現(xiàn)材質和陰影的方式,那種被壓抑的、充滿張力的痛苦感……
與速寫本里的涂鴉,如出一轍。
她們甚至不需要再對比,就已經有了答案。
作品的作者署名,清晰地顯示在屏幕下方。
**何未沉 (Hé Wèi Chén)**
這個名字像一聲悶雷,在兩人耳邊炸響。
何……未沉。
沈微……沈微……
“沈”與“沉”同音。一個“沉微”,一個“未沉”。
這不是巧合。這是一個宣言。
沈微沉下去了,而他,何未沉,將永遠不會沉沒。他要作為她的精神延續(xù),作為那個“失敗者徽章”的守護者,永遠地站立在這片廢墟之上。
那個在暗中窺伺、記錄、審判、行刑的無影入侵者,在這一刻,終于有了名字和面孔。
梁洛漓看著屏幕上何未沉的學生證件照。那是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甚至有些瘦弱的青年。他的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與速寫本里那些陰影如出一轍的冰冷。
謎底揭曉了。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巨大的恐懼和更棘手的問題。
她們知道了他是誰。
那么,他是否也知道,有人已經窺破了他的秘密?
她們手中握著他的罪證,也等于握著一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下一步,該怎么走?是報警,將一切公之于眾,然后面對自己非法取證的質詢?還是……用她們自己的方式,去面對這個隱藏在留白與陰影中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