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游戲,開始了”像一枚冰冷的楔子,釘入了梁洛漓和徐夢瑩之間的沉默。何未沉沒有選擇肉體上的攻擊,而是選擇了更惡毒的方式——精神上的圍獵和輿論上的絞殺。他破壞新生才藝大賽,是在宣告他的掌控力;他在論壇上散布謠言,是在試圖孤立她們,剝奪她們的正當性。
她們被逼到了懸崖邊,身后是誤解與懷疑,身前是獵手冰冷的凝視。
“他說這是游戲,那我們就得換一種玩法?!绷郝鍅zi;漓的聲音異常平靜,這種平靜之下,是燃燒的怒火和破釜沉舟的決心,“他想把我們拖進泥潭,讓我們在恐懼和自證中耗盡心力。我們不能如他所愿。我們不能再被動地等待他出牌?!?/p>
“可是我們能做什么?”徐夢瑩感到一陣茫然,“墻壁的線索斷了,他又躲在暗處……”
“不,他沒有完全躲起來?!绷郝謇斓哪抗庠俅温湓谀潜颈慌南抡掌乃賹懕旧?,落在那獨特的、充滿攻擊性的線條風格上,“他最引以為傲的,也是他最致命的弱點——就是他作為‘記錄者’的身份,和他對那套‘失敗者徽章’的病態(tài)執(zhí)念。他以為那是他獨有的、神圣的儀式。我們要做的,就是把他的儀式,從陰暗的角落里拽出來,放到所有人的面前?!?/p>
“放到所有人面前?”
“對?!绷郝?漓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我們要為他,也為所有人,舉辦一場展覽?!?/p>
徐夢瑩愣住了,一時間沒能理解這個跳躍性的思維。
“一場名為《耳語之墻的陰影:一種校園亞文化的視覺考察》的展覽?!绷郝謇斓恼Z速開始加快,一個完整而大膽的計劃在她腦中鋪陳開來,“我們不指名道姓,不說有兇手,不說有破壞。我們只‘客觀’地、以一種藝術研究和社會學考察的口吻,來展示一種‘現(xiàn)象’。”
“什么現(xiàn)象?”
“‘失敗者徽章’的現(xiàn)象!”梁洛漓說,“夢瑩,你是藝術生,你來動手。我們把你從速寫本里拍下的那些符號——X,▲,★,——用版畫的方式,重新刻出來,制作成精美的藝術品。我們將它們命名為‘失敗的徽章’系列。”
徐夢瑩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她明白了。這是一種何其大膽、何其惡毒的反擊!何未沉將她們的調查當成游戲,而她們,要將他最珍視的、最隱秘的罪行,變成一場公開的、供人評鑒的藝術展!
“我們還要展出什么?”徐夢瑩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展出‘耳語之墻’本身?!绷郝謇炖^續(xù)說,“我們放大那些被破壞的紙條的照片,旁邊配上我們復刻的‘失敗徽章’。比如,孫曉的愿望‘希望能加入舞蹈社校隊’和那句‘你不行’,旁邊就配上一枚精致的、代表‘墜落’的‘▲’徽章。趙思齊的愿望和被毀的作品,旁邊就配上一枚代表‘記錄’的‘’徽章。”
“這……這是在對他進行一場公開的、藝術形式的審判!”徐夢瑩徹底被這個計劃點燃了,“他看到這些,會瘋的!他神圣的、私密的儀式,被我們解構成了一場展覽!”
“瘋就對了?!绷郝謇斓难凵癖?,“他必須來。他必須親眼來看,是誰在竊取他的‘創(chuàng)意’,是誰在褻瀆他的‘使命’。這場展覽,就是我們?yōu)樗O下的,最后的陷阱。”
“地點呢?”
“藝術樓三樓,版畫工作室外的走廊?!绷郝謇煲蛔忠活D地說出這個地點。
那里是他的巢穴,是他的圣殿。把展覽辦在他的家門口,這無異于直接向他宣戰(zhàn)。
這個計劃充滿了風險。她們需要場地,需要制作作品,需要宣傳,每一步都可能暴露自己。但她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接下來的幾天,梁洛漓和徐夢瑩進入了一種近乎瘋狂的工作狀態(tài)。徐夢瑩幾乎泡在了自己熟悉的、另一個校區(qū)的公共藝術工作室里。她利用自己的專業(yè)知識,購買了木板和刻刀,開始復刻何未沉的“失敗徽章”。她模仿著速寫本里那種鋒利而壓抑的線條,將那些代表著否定、墜落、破碎和記錄的符號,一個個地刻在木板上,然后拓印出來。每一刀下去,都像是對何未沉罪行的一次控訴。
梁洛漓則負責撰寫展覽的文字說明。她用最客觀、最冷靜的學術語言,描述著“耳語之墻”的演變,分析著“失敗徽章”作為一種匿名亞文化符號的視覺特征和社會心理動因。她將沈微的故事也巧妙地融入其中,稱其為這種“記錄失敗”傳統(tǒng)的“早期觀察者和可能的開創(chuàng)者”。她沒有寫一個字來指控何未沉,但每一個字,都在為他構建一個無法逃脫的牢籠。
她們還利用“破曉”的ID,在論壇上發(fā)布了一則預告:一場關于“耳語之墻”的神秘快閃藝術展,即將在本周末于藝術樓展出,旨在探討希望與絕望、記錄與遺忘的校園文化現(xiàn)象。這則預告再次引起了廣泛的好奇和關注。
這一切,都在瞞著陳嘉進行。陳嘉看著梁洛zzi;漓和徐夢瑩每天早出晚歸,神情疲憊但眼神亢奮,心里越來越不安。終于,在一個深夜,當她看到徐夢瑩帶回宿舍的、印著那個詭異三角形符號的版畫時,她爆發(fā)了。
“這到底是什么?!”陳嘉指著那張散發(fā)著油墨味的紙,聲音里帶著哭腔,“洛漓,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干什么?論壇上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你們是不是真的闖進工作室偷了東西?”
梁洛漓看著好友那張寫滿了擔憂和受傷的臉,心里像被撕裂一樣疼。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隱瞞下去了,至少不能完全隱瞞。
她拉著陳嘉坐下,深吸一口氣,用最簡單、最安全的方式講述了一個版本的故事:“嘉嘉,我們沒有偷東西。我們只是在調查一些事情。你還記得墻上那些被畫叉的紙條嗎?我們發(fā)現(xiàn),做這件事的人,是一個有固定行為模式的、危險的人。他不僅僅是在破壞,他還在傷害別人。我們做的這一切,是為了找到他,阻止他。”
她沒有提何未沉的名字,沒有提速寫本和錄像,只說了她們正在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引他現(xiàn)身。
陳嘉聽完,愣了很久。她看著梁洛漓眼中從未有過的疲憊和堅定,又看了看徐夢瑩手上因為刻版畫而留下的細小傷口,眼中的怒火慢慢變成了心疼和后怕。
“你們……你們瘋了!”她抱住梁洛漓,聲音哽咽,“這種事應該報警?。∧銈儍蓚€女生怎么去對付一個危險的人?”
“報警沒用的,我們沒有直接證據(jù)?!绷郝謇旎乇е?,感到一絲暖意和愧疚,“嘉嘉,對不起,瞞著你這么久。但我們不能把你卷進來?!?/p>
“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陳嘉擦了擦眼淚,眼神卻變得堅定起來,“你們打算怎么做?那個……展覽?”
梁洛-漓和徐夢瑩對視一眼,最終還是將展覽的計劃告訴了她。
陳嘉聽完,沉默了許久。最后,她站起身,說:“我?guī)湍銈?。宣傳、布置,這些我來。你們兩個技術宅,沒有我不行?!?/p>
梁洛-漓和徐夢嘉都愣住了。
“你們是我最好的朋友?!标惣蔚难劬τ行┘t,但語氣卻異常堅決,“我不能看著你們兩個去冒險而什么都不做。既然要瘋,那就一起瘋吧?!?/p>
在那個深夜,三個女孩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隔閡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共同面對危險的決心。
周末的清晨,天還未亮。三人帶著制作好的展板、版畫作品和文字說明,悄悄潛入了藝術樓。她們選擇了三樓,那條通往版畫工作室的、安靜得有些陰森的走廊。
她們將展板一塊塊地掛在墻上。黑色的底板,白色的文字,以及那些散發(fā)著油墨味的、冰冷的“失敗徽章”。每一組展品,都由一張被破壞的愿望照片和一枚對應的“徽章”組成,旁邊配著梁洛漓撰寫的、冷靜到殘酷的分析文字。
整個走廊,被她們布置成了一個肅穆、壓抑,卻又充滿了張力的臨時展廳。這里沒有五彩的燈光,沒有優(yōu)雅的音樂,只有從窗戶透進來的、微弱的晨光,和沉默的、等待被審判的罪行。
當最后一塊展板掛好時,天已經亮了。三人退后幾步,看著自己的“杰作”。這不再僅僅是一個展覽,這是一個戰(zhàn)場,一個審判庭,一個為獵手精心準備的、由他自己的罪行構成的陷阱。
“他會來的。”徐夢瑩輕聲說。
“嗯?!绷郝謇鞈溃哪抗獯┻^走廊,望向那扇緊閉的版畫工作室的門,“他來了,就再也逃不掉了?!?/p>
她們悄悄地離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但她們知道,從這一刻起,藝術樓的這條走廊,將成為整個校園的風暴中心。而她們,只需要藏在暗處,等待著那個自負的、偏執(zhí)的“記錄者”,來欣賞這場專為他一人舉辦的、關于他自己靈魂的……公開處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