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愫,是個紙?jiān)?。我死在三伏天,兇手是我深愛的丈夫和我最疼愛的徒弟?/p>
他們用我親手扎的「替命紙人」換走了我的命格和氣運(yùn)。可他們不知道,我們林家的手藝,
請得走魂,也招得回魂。當(dāng)我再次睜眼,是在我自己的靈堂上,看著他們穿著孝衣,
演著深情,而那個替掉我的紙人,就站在我的棺材邊,對我詭異地笑著。
【1】我是在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中醒來的。不是我的哭聲,是別人的。那聲音尖利又虛假,
像用指甲刮過生銹的鐵皮,刺得我耳膜生疼。我猛地睜開眼,入目是褪了色的青磚,
頭頂是結(jié)著蛛網(wǎng)的橫梁。這不是我的房間。我的臥房里,鋪著波斯的地毯,點(diǎn)著安息的檀香。
陌生的記憶如潮水般涌入腦海。這具身體的原主叫阿禾,是我一個遠(yuǎn)房的窮親戚,
從小體弱多病,爹不疼娘不愛,昨天夜里發(fā)了高燒,就這么一命嗚呼了。而我,林愫,
青禾鎮(zhèn)上最有名的紙?jiān)?,林家紙藝的唯一傳人,死在了三天前?/p>
死在了我丈夫沈澈和我徒弟白薇的床上。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天是我的生辰,
沈澈親手為我熬了蓮子羹,他說要給我一個驚喜。驚喜就是,
那碗蓮子羹里下了足量的安眠藥。等我昏睡過去,我最好的徒弟白薇,
那個我從人牙子手里救下,當(dāng)親妹妹一樣疼了八年的女孩,用一根浸了尸油的麻繩,
將我活活勒死。我靈魂出竅,飄在半空,眼睜睜看著他們將我的尸體,
與一個我親手扎的等身紙人并排放在一起。那是我耗費(fèi)了三年心血,用了無數(shù)珍稀材料,
為一位神秘的「大客戶」扎的「替命紙人」。我曾以為,這是我們夫妻二人事業(yè)的巔峰。
卻沒想到,這紙人,是為我自己扎的。沈澈和白薇割開我的指尖,將我的血涂在紙人的眉心。
他們念著我林家不外傳的禁術(shù)咒語,那紙人竟像活過來一般,皮膚泛起血色,
胸口有了微弱的起伏。而我的身體,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僵硬,
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干了。他們換了我的命。用我最引以為傲的手藝,殺死了我,
然后將我的命格、氣運(yùn)、乃至我的一切,都轉(zhuǎn)移到了那個紙人身上。不,不是紙人?,F(xiàn)在,
那個占據(jù)著我身體的東西,是白薇。而此刻,我躺在這具破敗的身體里,
聽著靈堂上傳來的哭聲,我知道,那是「我」的頭七。一股冷到骨子里的恨意,
支撐著我從床上爬起來。阿禾的身體虛弱不堪,每走一步,肺部都像被火燒一樣。
可我不在乎,我跌跌撞撞地沖出這間破屋,循著那熟悉的哀樂聲,沖向我曾經(jīng)的家,
如今我的靈堂。林家老宅門口白幡飄蕩,賓客們面帶戚容,進(jìn)進(jìn)出出。我擠在人群里,
一眼就看到了靈堂正中。沈澈穿著一身素白的孝衣,身形挺拔,面容悲切。他扶著我的棺木,
眼眶通紅,對著來往的賓客哽咽道:「愫愫去得太突然,我……」他身旁,是「我」。
或者說,是披著我皮囊的白薇。她穿著和我同款的孝衣,弱柳扶風(fēng)般靠在沈澈懷里,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師父……都怪我沒用,
沒能替您嘗那碗蓮子羹……不然死的就是我了……」好一出情深義重、姐妹情深!
周圍的賓客無不唏噓感嘆?!干蚶习逭媸乔樯盍x重啊,林老板娘都去了,還這么傷心?!?/p>
「是啊,還有她那個徒弟,聽說林老板娘待她親如姐妹,現(xiàn)在哭得都快昏過去了。」我冷笑,
目光死死地盯著他們。就在這時,我看到了最讓我毛骨悚然的一幕。在我的棺材旁邊,
還站著一個紙人。那是一個穿著和我生前一模一樣衣服的等身紙人,眉眼間的神態(tài),
竟和我死前有七八分相似。它的嘴角,用朱砂勾勒出一抹詭異的微笑,
一雙用黑曜石做的眼珠,正直勾勾地越過人群,看向我。那是我死前,
為沈澈和白薇扎的最后一個紙人。他們說,這是為了給我陪葬,讓我在地下不孤單??纱丝蹋?/p>
我分明看到,那紙人的嘴角,咧開得更大了。它在嘲笑我。嘲笑我這個正主,
如今只能躲在一具陌生的軀殼里,像個見不得光的老鼠,眼睜睜看著仇人霸占我的一切,
演著拙劣的戲碼。胸中的恨意幾乎要將我吞噬。我死死攥著拳,指甲深深嵌進(jìn)掌心,
用疼痛來維持最后一絲理智。沈澈,白薇。你們等著。我林愫回來了。我親手扎出來的東西,
我自然有辦法收回來。我能給你們體面,就能讓你們用最不堪的方式,把欠我的,連本帶利,
全都還回來!【2】我沒有沖動地闖進(jìn)去?,F(xiàn)在的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遠(yuǎn)房窮親戚阿禾,
人微言輕,只會自取其辱。我強(qiáng)忍著滔天的恨意,轉(zhuǎn)身離開,回到了那間破敗的小屋。
當(dāng)務(wù)之急,是活下去,并且拿回屬于我的力量——我的手藝。阿禾的身體太弱了,
我翻遍了屋子,只找到幾個發(fā)霉的饅頭和一碗餿掉的稀飯。我強(qiáng)忍著惡心,將這些東西咽下。
胃里翻江倒海,但我必須補(bǔ)充體力。接下來幾天,我沒有再去靈堂。我像一頭蟄伏的野獸,
舔舐著傷口,同時瘋狂地吸收著阿禾的記憶,熟悉這個小鎮(zhèn)的每一個角落,
每一個可以利用的人和物。青禾鎮(zhèn)依山傍水,民風(fēng)古樸,但也流傳著許多詭異的民俗。其中,
最核心的就是我們林家的紙?jiān)炙嚒f?zhèn)上的人相信,紙人通靈,能與陰陽兩界溝通。
紅事用喜人,白事用喪偶,生病了扎個替身,就能代為受過。而我林家,
是這門手藝的集大成者。外人只知我們扎的紙人栩栩如生,
卻不知林家真正的核心禁術(shù)——「七魄鎖魂」。這門手藝,能將人的生魂、氣運(yùn)、乃至命格,
鎖進(jìn)特制的紙人之中,實(shí)現(xiàn)偷天換日。這本是祖上傳下來,用以救治瀕死之人的最后手段,
代價(jià)極大,稍有不慎便會反噬。我父親臨終前,曾嚴(yán)令我絕不可輕易動用。我沒想到,
我最信任的丈夫和徒弟,竟會用這門禁術(shù)來謀害我。他們一定以為,我死了,
這世上就再沒人知道這個秘密。他們錯了。我不僅知道,我還要用更陰毒的法子,
讓他們血債血償。頭七過后,我頂著阿禾的身份,去了我的店鋪——「林記紙?jiān)仭埂?/p>
鋪?zhàn)右呀?jīng)重新開張,牌匾上的「林記」二字還沒換,但里面當(dāng)家做主的人,已經(jīng)變了。
白薇穿著一身素雅的旗袍,正坐在我以前常坐的太師椅上,指揮著店里的伙計(jì)。
她學(xué)著我生前的樣子,挽著發(fā)髻,眉眼間帶著一絲刻意模仿的溫婉??赡欠轀赝裰?,
是藏不住的得意和狠毒??吹轿?,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和不耐。
「你是……阿禾?」她顯然還記得這個偶爾會上門打秋風(fēng)的窮親戚。我低下頭,
做出唯唯諾諾的樣子,聲音細(xì)若蚊蠅:「白薇……不,現(xiàn)在該叫您沈夫人了。
我……我聽說表姐去了,想來鋪?zhàn)永锟纯矗懿荒苷覀€活計(jì),混口飯吃?!埂刚一钣?jì)?」
白薇輕笑一聲,那笑聲里滿是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我們這兒可不養(yǎng)閑人。你會干什么?
掃地還是擦桌子?」我攥緊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幾乎要斷裂。
「我……我會一點(diǎn)紙?jiān)炙?。」我小聲說,「小時候看表姐做過,自己也跟著學(xué)了點(diǎn)皮毛?!?/p>
這話一出,白薇的臉色瞬間變了。她猛地站起身,眼神銳利如刀,
死死地盯著我:「你說什么?你也會紙?jiān)??」林家的手藝從不外傳,這是規(guī)矩。沈澈是入贅,
學(xué)了些經(jīng)營之道,但核心技術(shù)一概不知。而白薇,她雖然跟了我八年,但我始終留了一手,
最關(guān)鍵的「點(diǎn)睛」和「鎖魂」法門,我從未教過她。這也是為什么,
他們需要我親手完成那個「替命紙人」的原因。我的這句「會一點(diǎn)」,
精準(zhǔn)地踩在了她的痛腳上。「不過是些糊紙鳶、扎花燈的小玩意兒,登不得大雅之堂?!?/p>
我立刻低下頭,惶恐地補(bǔ)充道,「給夫人您打打下手,做些粗活還是可以的?!?/p>
白薇審視地看了我半天,臉上的警惕才慢慢褪去,轉(zhuǎn)而變成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甘菃幔?/p>
那倒要瞧瞧你的手藝了?!顾旖且还矗刚?,城西的方家前幾日定了批紙童紙女,
催得急,你既然會,就去后院做吧。做好了,賞你飯吃。做不好……」她沒說下去,
但那眼神里的威脅不言而喻。我低著頭,應(yīng)了聲「是」,被伙計(jì)領(lǐng)向后院的工坊。
那曾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每一寸空氣里都彌漫著紙張和糯米膠水的味道??涩F(xiàn)在,
這里的一切都讓我感到陌生和惡心。我看到角落里堆放著一些廢棄的紙料,
那是我用來制作「替命紙人」剩下的邊角料——浸泡過七種毒草汁液的「陰沉紙」。這種紙,
是施展禁術(shù)的關(guān)鍵。我心中一動,趁人不備,偷偷藏了幾張?jiān)趹牙?。方家?我記得這個名字。
青禾鎮(zhèn)最有權(quán)勢的家族,生意做得極大,為人卻十分低調(diào)神秘。我死前,沈澈提過,
那個定制「替命紙人」的神秘大客戶,似乎就和方家有關(guān)??磥?,我的死,
不僅僅是沈澈和白薇的貪婪。背后,還牽扯著更大的秘密。我坐在工位上,拿起竹篾和彩紙,
開始干活。我的雙手屬于阿禾,瘦弱無力,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記憶和技藝,卻絲毫不減。
很快,一個栩栩如生的紙童就在我手中成型。它低眉順眼,神態(tài)恭謹(jǐn),
和白薇交給我的圖樣一模一樣。但我知道,它和普通的紙童不一樣。在它的脊骨里,
我藏了一小條「陰沉紙」。在調(diào)和顏料的清水里,我用指尖血滴入了一滴。白薇,
你不是想看我的手藝嗎?很快,你就會看到了。你會看到,我扎的紙人是怎么活過來的。
【3】我扎的紙童紙女很快就完成了。當(dāng)我把一批十二個紙人偶恭恭敬敬地?cái)[在白薇面前時,
她眼中的輕蔑和戲謔逐漸被一絲驚疑所取代。她拿起一個紙童,仔細(xì)端詳。那紙童的面容,
是用最普通的彩紙繪制的,但眉眼之間,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靈動。仿佛下一秒,
那雙墨點(diǎn)似的眼睛就會轉(zhuǎn)動起來?!甘炙嚒惯€不錯?!拱邹狈畔录埻?,
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情愿的肯定,但眼神里的審視卻更重了,「比店里那些老師傅強(qiáng)些。
看來我?guī)煾冈谑罆r,沒少背著我教你?!顾脑捓飵е?,既是試探,也是嫉妒。
我依舊是那副惶恐不安的樣子,「不敢,都是自己瞎琢磨的。能得夫人夸獎,是阿禾的福氣。
」「行了,別在我面前裝可憐?!拱邹辈荒蜔┑?fù)]揮手,「東西送到方家去,要是方家滿意,
以后你就在這兒干活吧?!顾緵]把我放在眼里,
只當(dāng)我是個有點(diǎn)小聰明、想攀高枝的窮親戚。這正是我想要的。我抱著那箱紙童紙女,
按照地址,來到了城西的方家大宅。方家宅邸,是整個青禾鎮(zhèn)最氣派的建筑,青磚黛瓦,
朱漆大門,門口蹲著兩只巨大的石獅子,威嚴(yán)而肅穆。與鎮(zhèn)上其他人家開放的格局不同,
方家大門緊閉,高墻聳立,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陰森。我上前叩門,許久,門才開了一道縫。
一個面無表情的家丁從門后探出頭,冷冷地問:「什么事?」「我是林記紙?jiān)伒模?/p>
來送方府定做的紙人。」家丁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像在看一個死物。他側(cè)身讓我進(jìn)去,
然后「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大門。陽光仿佛被隔絕在了高墻之外,院子里陰冷潮濕,
種滿了高大的槐樹,明明是正午,卻昏暗得如同傍晚。我跟著家丁穿過幾道回廊,
來到一處偏僻的跨院。院子里,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正在等著?!笘|西放下,
你可以走了?!构芗业膽B(tài)度比家丁還要冷漠。我將紙箱放下,打開給他們驗(yàn)貨。
管家只是隨意瞥了一眼,便不耐煩地?fù)]手讓我離開。他似乎急著將這些紙人送進(jìn)去。
我沒有立刻走,而是借著整理紙箱的動作,悄悄觀察著。我看到管家抱著那箱紙人,
快步走進(jìn)了正屋。門簾被掀開的一瞬間,我聞到了一股極其濃郁的藥味,
還夾雜著一絲……腐朽的氣息。就像是……快要爛掉的木頭。我的心猛地一沉。這股味道,
我太熟悉了。我父親當(dāng)年病重,身上就是這種味道。這是生命力即將耗盡的征兆。方家有人,
快死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中成型。替命紙人……方家……將死之人……難道說,
沈澈和白薇謀害我,奪我命格,并非是為了他們自己,而是為了給方家的某個人續(xù)命?
我成了別人的「藥」?這個認(rèn)知,比單純的背叛更讓我感到徹骨的寒冷和惡心。
我被家丁粗魯?shù)赝瞥隽朔郊掖笳?,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陽光照在身上?/p>
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我必須弄清楚,方家到底在搞什么鬼?;氐郊?jiān)仯?/p>
白薇見我順利交差,似乎對我放松了警惕。她把我安排在后院,
給了我一間堆滿雜物的柴房住,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粗活。我忍辱負(fù)重,
白天是任人驅(qū)使的雜役阿禾,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下,我就在黑暗的柴房里,
借著微弱的月光,開始我真正的「工作」。我用白天偷偷攢下的竹篾、彩紙,
還有那幾張珍貴的「陰沉紙」,開始扎一個小人。這個小人,扎的是白薇。
我記得她的生辰八字,記得她身上每一顆痣的位置。我用最精細(xì)的手法,
將她的樣貌復(fù)刻得惟妙惟肖。但我缺最關(guān)鍵的一樣?xùn)|西——能承載咒術(shù)的媒介。
指尖血的力量太弱,只能對那些無主的紙童紙女產(chǎn)生微弱的影響。要想對付白薇,
我需要更強(qiáng)大的東西。比如,她的頭發(fā),或者她貼身的衣物。機(jī)會很快就來了。這天夜里,
沈澈和白薇似乎在房里吵架,聲音很大。我躲在院子的角落里,聽得斷斷續(xù)續(xù)。
「……方家催得越來越緊了!說上次送去的紙人沒用!」這是沈澈壓抑著怒火的聲音。
「怎么會沒用?那可是林愫親手扎的替命……」白薇的聲音帶著驚慌。「我怎么知道!
方家說,老太爺?shù)那闆r不僅沒有好轉(zhuǎn),反而更糟了!他們懷疑我們動了手腳!」「不可能!
從頭到尾都是按照林愫教的做的!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別跟我說這些!
方家已經(jīng)下了最后通牒,下個月十五的河燈節(jié),是最后的機(jī)會。如果再不成功,
我們倆都得給老太爺陪葬!」河燈節(ji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青禾鎮(zhèn)的河燈節(jié)是每年最盛大的祭典。傳說這一天,陰陽兩界的通道會短暫打開,
人們會把承載著思念和祈愿的河燈放入忘川河,以求逝者安息,生者平安。
我立刻明白了他們的計(jì)劃。他們想在河燈節(jié)那天,利用全鎮(zhèn)人的祈愿之力,匯集陰陽之氣,
做一場更大的法事!他們想偷的,不止是我一個人的命!就在這時,房門被猛地拉開,
白薇哭著跑了出來,手里還攥著一件被撕破的衣服。沈澈追出來,一把抓住她,
兩人在院子里拉扯起來?;靵y中,白薇頭上的發(fā)簪掉在了地上,一縷頭發(fā)也隨之散落。
我的機(jī)會來了。等他們重新回房,我像壁虎一樣悄無聲息地溜過去,撿起了那根發(fā)簪,
和那幾根沾著頭油的頭發(fā)。回到柴房,我看著手中扎好的白薇紙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白薇,你不是想當(dāng)「林愫」嗎?我就讓你嘗嘗,被自己的紙人,一點(diǎn)點(diǎn)抽干精氣的滋味。
【4】我將白薇的頭發(fā),小心翼翼地纏繞在紙人的脖頸上。然后,我咬破指尖,用自己的血,
混著從灶臺偷來的鍋底灰,在紙人的眉心,畫上了一道「鎖魂咒」。這不是林家正統(tǒng)的禁術(shù),
而是我從一本殘破的古籍中看到的,更為陰邪的旁門左道——「怨偶咒」。此咒,
需用施咒者之血,被咒者之發(fā),以無盡怨氣為引,扎成怨偶。一旦功成,怨偶所受之苦,
被咒者將百倍承受。我將扎好的怨偶,藏在了柴房最陰暗的角落,用一塊破布蓋著。
做完這一切,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樣,在后院干著最臟最累的活。
白薇出來的時候,臉色差到了極點(diǎn),眼下一片烏青,像是整夜沒睡。她看我的眼神,
也比平時更加刻薄?!改ツゲ洳涞母墒裁矗〉厣系穆淙~都不會掃干凈嗎?
要你這個廢物有什么用!」她尖聲呵斥道。我低下頭,逆來順受。但我知道,咒術(shù)起效了。
接下來的幾天,白薇的情況越來越糟。她開始整夜整夜地做噩夢,夢到我死時的慘狀,
夢到我變成厲鬼向她索命。她白天精神恍惚,脾氣暴躁,動不動就打罵下人。好幾次,
我看到她對著鏡子發(fā)呆,驚恐地?fù)崦约旱哪?。我知道,她害怕了?/p>
她怕那個用我的命換來的「身份」,會突然消失。沈澈也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但他只當(dāng)她是壓力太大,請了幾個大夫來看,都說只是氣血虧虛,開了幾副不痛不癢的補(bǔ)藥。
他們怎么可能想得到,問題出在一個小小的紙人身上。而我,則利用這段時間,
瘋狂地表現(xiàn)自己。我扎的紙活兒,又快又好,遠(yuǎn)超鋪?zhàn)永锏睦蠋煾?。漸漸的,
白薇不得不把一些重要的活計(jì)交給我。這讓我有機(jī)會接觸到更多核心的材料,
比如用來制作大型紙?jiān)羌艿摹赴倌昀现瘛梗约坝弥焐昂托埸S調(diào)配的「辟邪墨」。
我一邊為他們即將到來的河燈節(jié)祭典準(zhǔn)備材料,一邊偷偷地將這些材料據(jù)為己用,
為我的復(fù)仇大計(jì)添磚加瓦。我發(fā)現(xiàn),沈澈和白薇的計(jì)劃,比我想象的還要瘋狂。
他們要在河燈節(jié)的祭典上,扎一個巨大的「河神」紙像。他們對外宣稱,
是為了祈求河神保佑青禾鎮(zhèn)風(fēng)調(diào)雨順。但實(shí)際上,他們要在紙像內(nèi)部,
布下一個巨大的「聚陰陣」。等到祭典當(dāng)晚,全鎮(zhèn)百姓對著「河神」叩拜,祈福的愿力,
會通過陣法,轉(zhuǎn)化為最精純的生命能量,然后被轉(zhuǎn)移到方家老太爺?shù)纳砩?。作為交換,
全鎮(zhèn)百姓的氣運(yùn)和健康,都會在不知不覺中,被這個「河神」慢慢吞噬。青禾鎮(zhèn),
將變成一座死氣沉沉的活死人墓。而沈澈和白薇,將從方家那里,
得到他們夢寐以求的財(cái)富和地位。他們要用一整個鎮(zhèn)子的人,來填方家的窟窿,
和他們自己的野心。我的心,冷到了冰點(diǎn)。這已經(jīng)不是我一個人的仇了。我必須阻止他們。
就在河燈節(jié)前十天,方家突然來人了。還是那個陰沉的管家,他直接找到了后院,
找到了正在干活的我?!改憔褪前⒑??」他開門見山,語氣不容置疑。我心里一驚,
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點(diǎn)點(diǎn)頭。「我家老太爺,看過你扎的紙童?!构芗宜浪赖囟⒅?,「他說,
你的手藝,很像一個人。」我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赶瘛裾l?」「像二十年前,
青禾鎮(zhèn)上另一個姓林的紙?jiān)场!苟昵?,姓林的紙?jiān)场鞘俏腋赣H!
管家接下來的話,更是讓我如遭雷擊?!父易咭惶?,老太爺要見你?!?/p>
我被半強(qiáng)制地帶上了馬車,一路顛簸,再次來到了方家大宅。這一次,
我被帶到了那間彌漫著濃郁藥味的內(nèi)堂。昏暗的房間里,點(diǎn)著續(xù)命的七星燈。床上,
躺著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正是方家老太爺。他已經(jīng)瘦得脫了相,眼窩深陷,
皮膚像干枯的樹皮。但他那雙眼睛,卻異常地明亮,或者說,是精明?!改氵^來?!?/p>
他朝我招了招手,聲音嘶啞得像砂紙?jiān)谀Σ?。我順從地走過去。
他渾濁的眼睛在我身上掃視著,半晌,才緩緩開口:「你扎的紙人,里面藏了東西?!?/p>
我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幾乎凝固。「老……老太爺說笑了,阿禾不懂您在說什么。」
「呵呵……」方老太爺發(fā)出一陣破風(fēng)箱般的笑聲,「林家的丫頭,還在我面前裝蒜?你以為,
我聞不出來嗎?那紙人身上,有你父親林望南的味道。」他竟然認(rèn)識我父親!
「沈澈和白薇那兩個廢物,以為拿了你林家的禁術(shù)秘籍,就能瞞天過海。他們不知道,
真正的『七魄鎖魂』,需要施術(shù)者心甘情愿,以血為引,以魂為媒。強(qiáng)取豪奪來的命,
是『臟命』,不僅續(xù)不了命,還會招來怨氣,加速死亡。」「我身上的腐朽氣,
就是被你那道『臟命』給沖撞的?!刮艺痼@地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原來,
他們失敗了。用我的命格去續(xù)命,反而起了反效果。「丫頭,我知道你是誰?!?/p>
方老太爺?shù)难壑校W過一絲算計(jì)的精光,「你是林愫,對不對?你沒死,你回來了。」
這是一個巨大的轉(zhuǎn)折,一個我完全沒有預(yù)料到的轉(zhuǎn)折。我的身份,被這個幕后黑手,
一語道破?!改阆雸?bào)仇,我想活命。我們,可以做個交易?!顾⒅?,一字一句地說道。
【5】方老太爺?shù)姆块g里,安靜得能聽到燈芯燃燒的噼啪聲。
他渾濁的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似乎能將我所有的秘密都吸進(jìn)去?!附灰??」
我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聲音因?yàn)檫@具身體的虛弱而顯得有些沙啞,
卻透著一股與外表不符的冷靜?!笡]錯,交易。」方老太爺咳了兩聲,
身邊的管家立刻上前為他順氣?!干虺汉桶邹背墒虏蛔銛∈掠杏啵麄円呀?jīng)沒用了。
但河燈節(jié)的祭典,不能停。我要你,代替他們,主持這場祭典?!埂笐{什么?」我冷笑,
「我為什么要幫你這個想用我的命來續(xù)命的仇人?」「因?yàn)槲覀冇泄餐臄橙恕!?/p>
方老太爺?shù)难凵褡兊娩J利,「丫頭,你以為,害死你的,真的只是沈澈和白薇那兩個蠢貨嗎?
你以為,他們有膽子,有能力,敢動你這個林家傳人?」我的心猛地一跳?!改闶裁匆馑??」
「二十年前,你父親林望南,是何等驚才絕艷的人物。他扎的紙人,能讓枯木逢春,
能讓死水生波。可他為什么英年早逝?你真以為他是病死的?」方老太爺?shù)拿恳痪湓挘?/p>
都像一把重錘,敲在我的心上。我父親的死,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個謎。他身體一向康健,
卻在壯年之時,突然暴斃。當(dāng)時的大夫都查不出病因,只說是積勞成疾。
「是你們方家害死了我父親?」我死死地盯著他,聲音里充滿了恨意?!覆??!?/p>
方老太爺搖了搖頭,「害死他的,是跟你我做著同樣『生意』的人。
一個……比我們更懂這門手藝,也更心狠手辣的人?!顾D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青禾鎮(zhèn),不止你林家會紙?jiān)`之術(shù)。還有一個家族,他們隱藏在暗處,做的,
是『活人祭』的買賣。他們能用活人的血肉和魂魄,扎成『血肉傀儡』,
功效比你的『替命紙人』強(qiáng)上百倍?!埂改愀赣H,就是因?yàn)闊o意中撞破了他們的秘密,
才會被滅口?!埂付@一次,沈澈和白薇之所以能得到你家的禁術(shù),
也是這個家族在背后牽線搭橋。他們真正的目的,不是為了幫我續(xù)命,
而是想借河燈節(jié)的祭典,用全鎮(zhèn)人的性命,來祭煉一件前所未有的『絕世兇物』!」
「我方家,不過是他們推到明面上的一顆棋子。事成之后,他們會立刻除掉沈澈和白薇,
再順理成章地將所有罪責(zé),都推到我方家的頭上?!刮掖袅?dāng)場,
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一個隱藏更深的敵人,一個更加邪惡的陰謀。
我的個人恩怨,與整個小鎮(zhèn)的命運(yùn),與我父親的死因,全都交織在了一起。
「我憑什么相信你?」我問?!妇蛻{這個。」方老太爺示意管家拿來一個烏木盒子。
盒子打開,里面靜靜地躺著半本泛黃的古籍。那是我林家的祖?zhèn)髅丶?!我父親死后,
這本秘籍的下半部就離奇失蹤了,只留下了記載著基礎(chǔ)手藝的上半部。沒想到,
竟然會在方家手里?!高@是當(dāng)年你父親托我保管的。他說,林家的手藝太過霸道,
上半部濟(jì)世,下半部……滅世。他怕后人誤入歧途,才將它一分為二?!狗嚼咸珷斁従徴f道,
「現(xiàn)在,我把它交給你。只要你幫我完成河燈節(jié)的祭典,事成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