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塊浸了墨的絨布，慢悠悠蓋下來時，館陶公主府的垂花門已掛起了羊角燈籠。劉徹的車駕停在影壁后，他換了身常服，只帶了兩個內(nèi)侍，踩著青石板路往里走時，正聽見正廳里傳來阿嬌的笑——脆生生的，像檐角冰棱化水的響。
“陛下倒是稀客?！别^陶公主已迎出來，鬢邊的赤金鑲珠抹額在燈影里泛著光，語氣熱絡(luò)，眼底卻藏著幾分審視，“剛讓廚房燉了阿嬌愛吃的銀耳羹，陛下要不要也用一碗？”
劉徹頷首，目光掃過廳內(nèi)：阿嬌正歪在軟榻上，陳須在旁替她剝荔枝，陳蟜舉著支孔雀毛扇給她扇風(fēng)，滿室的親昵讓他喉頭動了動。“聽聞阿嬌在府里住得舒心，朕來接她回宮?！彼f著，在館陶公主對面落座，內(nèi)侍奉上的茶剛抿了一口，便轉(zhuǎn)入正題，“前幾日宣室殿議改幣制，竇氏那邊阻力不小，長公主在宗室里素有威望，若能……”
話未說完，就被阿嬌插了嘴：“陛下說這些做什么？”她拋了顆荔枝進(jìn)嘴，丹蔻點過的指尖指著桌上的蜜餞，“娘，你看陛下一來就說朝政，擾人清凈。”
館陶公主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轉(zhuǎn)向劉徹時，語氣已帶了幾分拿捏：“陛下是天子，朝政自然要緊。若陛下不介意，可隨我去書房敘事?！眲仉S即站起身來，隨館陶公主去了書房。
書房里鎏金燈盞的光漫在紫檀木桌面上，映得館陶公主腕間翡翠鐲子泛著幽光。劉徹放下茶盞，茶沫在水面打了個旋，他抬眼看向?qū)γ娴拈L公主，語氣沉了沉：“長公主可知，如今各郡鹽引盡在勛貴豪強(qiáng)手中，他們私相授受，盤剝百姓不說，國庫每年流失的稅銀，足夠養(yǎng)三個邊營?！?/p>
館陶公主捻著顆蜜餞，慢悠悠道：“老身聽說過。只是這鹽引的生意，盤根錯節(jié)幾十年，竇家、田家都占著大頭，陛下想動這塊肉，怕是不容易。”她話里帶了幾分試探，指尖的蜜餞轉(zhuǎn)了半圈，沒送進(jìn)嘴里。
劉徹身體微微前傾，眼底透著勢在必得：“朕就是要動。只是這些勛貴背后有太后撐腰，硬搶怕是會激起大亂。長公主在宗室里根基深，見多識廣，若能給朕指條明路……”
“陛下是天子，有的是法子，”館陶公主打斷他，忽然笑了，“只是老身一把年紀(jì)，摻和這些事做什么？阿嬌已貴為皇后，老身只盼她舒心，別的都懶得管?！彼@話答得滴水不漏，明擺著——無利不起早。
劉徹早料到她會如此，指尖在膝上輕輕一叩，像是下定了決心：“長公主府里的小郎君陳蟜，今年也十三了吧？”
館陶公主眼皮一跳，知道正題來了，面上卻依舊平靜：“是啊，頑劣得很，還沒定親呢。”
“朕胞妹，也年方十三，容貌性子都是好的，”劉徹聲音緩了些，帶著不容拒絕的誠意，“若長公主不嫌棄，朕愿為二人賜婚。陳蟜為宗室之后，朕已擬好旨意，封他為隆慮侯，封地就定在隆慮——那里糧產(chǎn)豐富，正好作為公主的陪嫁，永歸陳家?！?/p>
最后幾個字落地時，館陶公主握著蜜餞的手緊了緊，這買賣還算劃算。她抬眼看向劉徹，見他眼神篤定，便知這是深思熟慮后的交換。
“陛下說笑了，公主金枝玉葉，能嫁入陳家，是蟜兒的福氣，”館陶公主放下蜜餞，語氣里的疏離散了大半，“至于鹽引的事……老身倒想起個人。前幾日見著齊地的鹽商頭頭，那人與竇家的管家有仇，若能讓他出面，先捅出竇家私販鹽引的把柄，陛下再順理成章查下去，既能敲打竇家，又不至于驚動太多人。”
劉徹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起身拱手：“長公主果然妙計。如此，便多謝長公主相助了?！?/p>
“陛下客氣，”館陶公主也站起身，目光轉(zhuǎn)向書房外的方向，
正廳陳須見劉徹與母親回來適時開口：“陛下，昨日帶妹妹去了城外莊子，湖里的荷花正盛，姐姐說比宮里的好看呢?！标愊f也接話：“姐姐還說，府里的冰鎮(zhèn)酸梅湯比御膳房的爽口。”
兄弟倆你一言我一語，句句不離阿嬌在府里的自在。
“看來是朕疏忽了，”劉徹放下茶盞，語氣緩了緩，“阿嬌既喜歡這里，日后多來長公主府住也是可以的，只是今日她的回宮了作為中宮皇后也不能離太久，不然的話，朝臣該有話說了。對阿嬌的名聲也不好，亦有損她皇后的威嚴(yán)。
劉徹心頭微松，面上卻不動聲色，只看向阿嬌：“皇后今日就隨朕回宮吧，最近，番國又送了一批更大的夜明珠，你要不要回去看看?！?/p>
阿嬌哼了一聲，卻沒反駁。館陶公主見火候差不多，便吩咐陳須：“去備些陛下愛吃的醬肉，讓陛下帶回宮去?！庇謱Π傻溃骸案菹禄貙m去吧?！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