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啟十二年春,將軍府的紅綢還沒撤,太子府的退婚使臣就到了。沈知意正在后院練劍,
婢女跑來:“小姐,太子府來人了,說……婚約作廢!”劍尖一頓,釘入梨花樹干。
她沒問為什么。三日前欽天監(jiān)就說:“太子長子命格主孤,不宜早婚,婚則折壽。
”全京城都在傳:鎮(zhèn)國將軍府的小姐,克夫。使臣是太子府老管家,
站在廳中高聲道:“奉太子令,原與沈氏女之婚約,即日起廢除。聘禮退回,兩不相欠。
”父親拍案而起:“我沈家女兒,何曾虧待過你們?”管家只低頭:“非人力可改,
命格如此?!毕⒁粋€時辰傳遍京城。茶樓酒肆都在笑:“沈小姐金尊玉貴,如今可難嫁了。
”書肆甚至出了話本《退婚記》,封面畫著女子跪地捧心,題字:“克夫女終被棄。
”沈知意一整天沒出房門。傍晚,丫鬟紅著眼進來:“小姐,外頭有人說……您這輩子完了,
沒人敢娶您了?!彼谑犷^,手一頓,繼續(xù)梳到底。鏡中女子眉目沉靜,唇色淡紅。
她只說了一句:“讓他們說去。三年后,我再讓他們說一次——我怎么樣?!?婚第五日,
宮中傳來消息:燕國質(zhì)子謝臨入京。此人是燕帝庶弟,十年前戰(zhàn)敗被俘,送來大晟為質(zhì)。
傳聞他瘋癲殘暴,三年前在獄中咬斷押解官耳朵,自此被鐵鏈鎖于驛館。如今燕國新君即位,
大晟為示懷柔,下旨:“賜婚勛貴之女,隨行歸國?!睗M朝文武,無人應(yīng)聲。
誰肯把女兒送去敵國,嫁給一個瘋子?朝會散后,沈知意獨自入宮,跪在太極殿外。
內(nèi)侍驚問:“沈小姐?您來做什么?”她只答:“請見陛下?!币粋€時辰后,
圣旨出宮:“鎮(zhèn)國將軍府嫡女沈氏,自愿下嫁燕質(zhì)謝臨,三日后完婚?!比菄W然。
將軍府炸了鍋。父親拍案而起:“你瘋了?寧可嫁給一個將死之人?
”沈知意低頭:“留在家中,只會拖累父親。如今我若嫁去燕國,至少……還能換個安寧。
”母親哭著拉她:“那謝臨是瘋子!你去了就是送死!”她輕輕掙開,
只說一句:“我不怕瘋子。我怕的,是那些笑著傷人的人?!毕鞯教痈?。
蕭景珩正在練字,聽聞后筆尖一頓,墨跡暈開。他冷笑:“她這是被退婚逼得走投無路,
竟要嫁個將死之人?可笑?!笨蓻]人知道,那夜子時,沈知意換了一身黑衣,潛入驛館。
鐵門吱呀打開,燭光映出一個高大身影。男人披發(fā)而坐,手腕鐵鏈未除,眼神卻清明如刀。
她直視他:“謝臨,我知道你沒瘋?!彼湫Γ骸澳闶堑谑邆€來試探我的人。前十六個,
都死了?!鄙蛑鈴男渲腥〕鲆幻队衽濉鄧踝逍盼??!斑@東西,
是你親信三年前藏在我家馬場柴房的。你說,我圖什么?”他盯著她,良久,
才低聲道:“你到底是誰?”她轉(zhuǎn)身離去,留下一句話:“三日后,我會嫁給你。
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死在大晟?!?婚期如約而至。沒有喜樂,沒有花轎。
沈知意獨自坐上青帷馬車,從將軍府后門出,直入宮城偏門。禮官念完冊文,
她被送入東宮舊院改的婚房——這里原是囚禁質(zhì)子的別館,紅綢歪歪斜斜。夜已深。
她端坐床沿,鳳冠未摘,蓋頭未掀。門開了。腳步沉穩(wěn),不似瘋?cè)?。謝臨走進來,
一身大紅婚服襯得他身形更顯高大。 他站在她面前,沉默良久,忽然抬手,
用劍鞘挑開她蓋頭一角。燭光下,沈知意抬眼看他。他冷笑:“別人怕我,躲我還來不及。
你呢?你不怕我?”她搖頭:“不怕。”“為什么?”“因為你若真瘋,不會等十年。
”“你憑什么認定我沒瘋?”“瘋子不會藏信,不會換人送飯,
更不會在墻上刻燕文‘歸’字——我查過,那是你們皇室密語?!敝x臨眼神一凜,劍鞘落地。
他盯著她,聲音低沉:“你圖什么?名聲?活路?還是……想拿我當(dāng)棋子,報復(fù)太子府?
”沈知意站起身,與他平視:“我圖你活著?!薄拔也恍拧!薄靶挪恍庞赡?。但從今日起,
我是你妻。你若想回燕國,我就助你回;你若想活,我就讓你活;你若想死——”她頓了頓,
“我也不會攔你,但得等我先走。”謝臨轉(zhuǎn)身走向窗邊,背對她:“明日會有宮人來驗紅。
你若想活,今晚就哭幾聲,裝個樣子。”“不必。”她解開發(fā)髻,吹滅蠟燭,“我不裝。
真與假,你自己知道?!焙诎抵校犚娝吐曊f:“你是第一個,敢直視我眼睛的人。
”她沒回應(yīng),只在心里默念:三年后,我會讓全京城都知道——我怎么樣。4成婚第七日,
宮中遣人來“探望”。領(lǐng)頭的是內(nèi)侍監(jiān)副使,笑得客氣:“皇后娘娘惦記沈小姐,
特賜紅參、錦緞各兩箱,還請夫人更衣受賞?!鄙蛑庵?,這是驗她是否真與謝臨同寢。
她親自打開床榻下的暗格,取出一截帶血的布條——那是謝臨前夜練功劃傷手臂留下的。
她將布條塞進賜物箱底,淡淡道:“勞公公回稟,夫妻和睦,一切安好。”人走后,
謝臨從后院練武歸來,見她正在燒紙?!盁裁??”“驗紅的帕子?!彼Z氣平靜,
“反正他們要信,燒了干凈?!敝x臨盯著她:“你不必做這些?!薄拔沂悄闫蕖!彼а?,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碑?dāng)晚,謝臨帶回一封密信——藏在竹筷中,燕文書寫,
內(nèi)容是北境駐軍調(diào)動。他本想燒毀,卻猶豫了。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收到故國消息。
沈知意看見他停頓,直接伸手:“給我。”“你不怕?”“怕什么?怕被發(fā)現(xiàn)?
還是怕你利用我?”她冷笑,“你若真想害我,早就在婚書上動手腳了?!彼龑⑿挪痖_,
用火漆封好,塞進自己繡鞋夾層?!懊魅瘴译S母親進香,會路過城西藥鋪。
那里有個穿灰袍的伙計,你盯了他三天了——我會把信交給他?!敝x臨攔住她:“太險。
”“我不險,誰險?”她反問,“你若出事,我就是寡婦;你若逃,我就是棄婦。
可我不想當(dāng)任何一種——我想活著,你也得活著?!贝稳?,她如常上香,
途經(jīng)藥鋪時“失足”跌倒,繡鞋滑出半只?;镉嬌锨皵v扶,她順勢將信塞入對方袖中。
全程自然,無人起疑。當(dāng)晚,謝臨在院中等她?!澳銥楹螏臀遥俊彼謫??!拔艺f過了。
”她坐在石凳上,揉著發(fā)酸的腳踝,“我圖你活著?!薄翱赡愀赣H是鎮(zhèn)國將軍,
世代忠于大晟。”“忠不等于愚?!彼ь^,“若有一天,你帶兵打回來,
我不會攔你——但若你死在這里,才是真正的失敗。”謝臨沉默良久,
終于從懷中取出一枚銅牌,遞給她:“若有一日我出事,你拿著它,去北境黑水關(guān),
找一個叫‘老七’的人。他會帶你出關(guān)。”她沒接:“我不逃。我要看著你活著回去。
”他看著她,第一次,沒再冷笑。5婚滿一月,沈知意隨母親回門。將軍府門前,
她剛下馬車,就聽見二房妹妹沈婉柔在廳中哭訴:“……姐姐如今嫁了瘋子,
連累我們都被街坊笑話。若不是她自甘下賤,太子哥哥怎會退婚?分明是她命格帶煞!
”沈老將軍怒斥:“住口!你姐姐是自愿去的,與誰無關(guān)!”沈婉柔抽泣:“可她前日進香,
竟在藥鋪逗留半個時辰,還和男子說話……她是不是……不守婦道?”話音未落,
沈知意已走入正廳。她未穿華服,只一身素色襦裙,發(fā)間無珠翠,卻站得筆直。
“誰說我逗留半個時辰?”她開口,聲音不大,卻壓下全場嘈雜,“我跌了一跤,
換鞋用了三分鐘,其余時間,都在等母親——你派人盯著我,竟連這點都算不準(zhǔn)?
”滿堂寂靜。沈婉柔臉色發(fā)白:“你……你怎么知道?
”沈知意冷笑:“你以為那藥鋪伙計真是你的人?他三年前欠我十兩銀子,早就是我的眼線。
”她轉(zhuǎn)向父親,“父親,我今日回來,不是聽家人羞辱我的。
我是來告訴你們——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憐憫。我嫁的是質(zhì)子,但我不是棄子。
”她從袖中取出一封信,
放在桌上:“這是謝臨讓我轉(zhuǎn)交兵部的北境布防圖——燕國三年內(nèi)必動兵,建議增防黑水關(guān)。
父親若信,就遞上去;若不信,就燒了?!鄙蚶蠈④婎澏吨闷鹦牛骸斑@……這從何而來?
”“從我丈夫手里?!彼币暩赣H,“他不是瘋子,是燕國皇太弟。而我,
是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蹦赣H顫聲問:“你不怕朝廷知道?”“怕?!鄙蛑恻c頭,
“但我更怕你們以為我輸了?!彼D(zhuǎn)身欲走,忽聽門外喧嘩。一名太子府家奴闖入,
當(dāng)眾高喊:“奉太子令,賜沈氏女《女誡》一冊,望其安分守己,莫辱門楣!”眾人嘩然。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女誡》是賜給失德婦人的訓(xùn)誡書,
從未有人敢當(dāng)眾賜予未過門或已嫁女。沈知意接過書,翻開第一頁,
淡淡道:“回去告訴蕭景珩——他若真關(guān)心我有沒有讀《女誡》,不如先問問他自己,
有沒有讀過《禮》?‘退婚不告因,是為失禮;羞人不避親,是為失德。’”她合上書,
當(dāng)眾撕成兩半,扔進火盆:“我沈知意嫁了質(zhì)子,但我不跪任何人。他日若再見,不必賜書,
直接問——我怎么樣。”火光映著她的臉,冷靜如鐵。當(dāng)晚,謝臨聽她講完經(jīng)過,
第一次笑了?!澳隳懽硬恍??!薄拔胰裟懶?,早就在洞房夜哭著求你放過我了。
”他看著她:“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想活著?!彼吭陂T邊,“還想讓你活著,
然后——讓那些說我完了的人,親眼看看,我到底怎么樣。”6天啟十三年冬,
北境急報:燕軍小股騎兵突襲黑水關(guān),燒毀糧倉三座。朝中嘩然。兵部查賬,
發(fā)現(xiàn)三月前曾有一批軍糧調(diào)撥記錄異?!炞终擎?zhèn)國將軍沈老將軍私印。
御史臺立刻彈劾:“沈氏通敵,私賣軍糧,罪在不赦!”圣旨下:沈老將軍革職查辦,
府邸封鎖,全族待審。消息傳來時,沈知意正在熬藥。她手沒抖,藥沒灑,
只問婢女:“父親可有辯白?”“有。但賬冊上的印是真的,
父親說不知何時被盜用……可沒人信?!碑?dāng)夜,她換上素衣,獨自入宮。
守門侍衛(wèi)攔她:“將軍府涉案,家屬不得面圣。”她掏出一塊銅牌——是謝臨給她的那枚。
“拿去給內(nèi)侍監(jiān)掌印,就說,‘黑水關(guān)的老七,回來了。’”一刻鐘后,她被帶入偏殿。
掌印太監(jiān)冷冷問:“你丈夫想干什么?”“不是他想干什么。”沈知意直視對方,
“是我來澄清三件事——第一,軍糧調(diào)撥單上的印,是翻刻的;第二,真正盜印的人,
是兵部主事李崇;第三,李崇,是太子府的暗線?!碧O(jiān)瞇眼:“你有證據(jù)?
”她從懷中取出一本賬冊副本:“這是我三個月來,每日派人盯著兵部庫房進出記下的流水。
李崇每月初七、十八夜出庫房,袖口常沾朱砂。我讓人查了他家后院——挖出原印模一枚,
還有未用完的松香翻刻工具?!彼龑①~冊推上前:“若不信,現(xiàn)在就能搜。”太監(jiān)沉默良久,
終于起身:“陛下說了,若證據(jù)確鑿,可免將軍死罪,但需有人擔(dān)保?!薄罢l?”“你。
”“以什么身份?”“以燕質(zhì)之妻,以通敵嫌疑人的家屬身份——你若敢擔(dān)保,
就簽押畫押;你若不敢,明日午時,將軍府滿門問斬?!鄙蛑馓峁P,落款“沈氏知意”,
按上血指印?!拔液?。但我有一個條件——查案期間,將軍府女眷不得入獄,由我監(jiān)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