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雪谷中憶程幼薇第一次見到寒冰玄鐵的記載,是在師父龍淵遺留下的手札里。
泛黃的宣紙被指尖捻出細(xì)微的褶皺,那行蠅頭小楷仿佛帶著徹骨的寒意:“極北之地有玄鐵,
凝萬年寒冰之精,可聚散魂,可逆生死?!贝巴獾脑鹿庹毙鼻羞^藏經(jīng)閣的窗欞,
將她的影子釘在斑駁的木架上。三年了,自從龍淵在那場毀天滅地的浩劫中魂飛魄散,
這方曾被他稱為“聽雪谷”的仙山,就只剩下永無止境的寂靜。春時澗水淙淙,
夏日常有蟬鳴,可如今連風(fēng)穿過松針的聲響,都帶著空落落的回音。她還記得最后一面時,
他玄色的衣袍被魔氣撕裂了一道口子,卻依舊笑得溫潤。那天聽雪谷下了那年的第一場雪,
他站在觀雪臺的白玉欄桿邊,身后是翻涌的云海。“幼薇,待我歸來,便教你御劍飛行。
”他伸手想揉她的發(fā)頂,指尖卻在半空中頓住,最終只是輕輕拂去她肩頭的落雪,
“好好照顧自己。”那時她才十六歲,藏在袖中的平安符還帶著體溫。絳色的錦緞上,
她用金線繡了整整三個月的蒼龍吟,針腳細(xì)密得像是把心事都縫了進去。
可直到漫天火光吞噬了他的背影,那枚符紙終究沒能送到他手里。
后來她在廢墟里找了三天三夜,只撿到半枚斷裂的龍形玉佩,玉質(zhì)溫潤,
是他初學(xué)煉器時親手打磨的物件?!皫煾?,我找到救你的方法了?!背逃邹睂⑹衷丛谛乜冢?/p>
冰涼的紙張貼著溫?zé)岬募∧w,像極了他從前總帶著薄霜的手掌。她束起長發(fā),
用一根素銀簪固定,將那半枚玉佩系在腰間。鏡中的少女眉眼已褪去稚氣,只是眼底的執(zhí)拗,
還和三年前那個攥著平安符不肯放手的小姑娘一模一樣。第二日天未亮,
她背著簡單的行囊走出山門。守門的師兄站在青石板上,玄色道袍上落了層薄霜。
他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塞給她一袋療傷的丹藥,藥囊上繡著聽雪谷特有的寒梅:“極北苦寒,
萬事小心。若……若實在尋不到,便早些回來。”她點頭,轉(zhuǎn)身踏入茫茫風(fēng)雪。
身后的聽雪谷漸漸縮成模糊的剪影,飛檐斗拱在雪霧中若隱若現(xiàn),
像一幅被風(fēng)雪暈染的水墨畫。她握緊腰間的玉佩,那里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
仿佛他從未離開。山風(fēng)卷起她的衣袂,帶來觀雪臺方向的梅花香,那是他親手栽種的紅梅,
每年雪后總是開得最盛。二、寒川遇似影極北之地果然名不虛傳。朔風(fēng)如刀,割得臉頰生疼,
連呼吸都帶著冰碴。程幼薇的靈力在酷寒中運轉(zhuǎn)滯澀,走了不過半月,
錦緞的裙裾已磨出破洞,原本光潔的額頭也被風(fēng)雪凍出細(xì)密的裂口。她學(xué)會了在冰洞里過夜,
用靈力融化積雪取水,甚至能辨認(rèn)出哪些凍僵的漿果還能果腹。
這日她正翻越一座冰封的山脊,腳下冰層忽然迸裂,整個人向著陡峭的冰崖墜去。
失重感襲來的瞬間,她腦中閃過的竟是龍淵最后那個笑容。千鈞一發(fā)之際,
手腕被一股溫?zé)岬牧α窟?,她驚魂未定地抬頭,撞進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眸。
那人穿著素白的錦袍,墨發(fā)用一根白玉簪束起,風(fēng)雪落在他肩頭,竟似舍不得沾染半分。
眉眼間竟有七分像龍淵,尤其是眼尾那抹溫潤的弧度,像極了聽雪谷春日里融化的溪流。
只是他的左半邊臉覆著一塊寒冰雕琢的面具,遮住了從眉骨到下頜的輪廓,
只露出線條優(yōu)美的右半張臉,鼻梁高挺,唇色偏淡,說話時會抿成一條溫柔的弧線。
“多謝……公子。”程幼薇站穩(wěn)身形,臉頰泛起異樣的熱意。不知是因為剛才的驚險,
還是因為這張過于相似的臉,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芭e手之勞?!蹦凶拥穆曇羟遒缛?/p>
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像是久未開口的人忽然說話。他松開手時,
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腕間,留下轉(zhuǎn)瞬即逝的暖意,
那溫度竟和龍淵當(dāng)年拂去她肩頭落雪時一模一樣?!肮媚锕律硪蝗嗽谶@寒川行走,
不怕危險嗎?”他問。風(fēng)卷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間懸掛的一枚玉佩,樣式簡單,
卻是上好的暖玉?!拔摇以趯ふ液F。”程幼薇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相告。
自從踏上征途,她早已習(xí)慣了世人的不解與嘲諷——誰都知道魂飛魄散是不可逆的結(jié)局,
可她偏要信那一線生機。就像聽雪谷的紅梅,明知寒冬刺骨,也要掙破冰雪綻放。
男子聞言沉默片刻,面具下的目光似乎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
久到程幼薇以為他會像旁人一樣勸她放棄。他卻忽然開口:“玄鐵兇險,姑娘若不嫌棄,
可與我同行。我恰巧也要往北去?!背逃邹庇行┮馔猓瑓s還是點頭應(yīng)允。
連日來的獨行讓她疲憊不堪,有個伴總是好的?!斑€未請教公子姓名?”“玄徹。
”他淡淡道,“玄冰的玄,透徹的徹?!毙亍逃邹痹谛睦锬钸@個名字,
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像是在哪里聽過,又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記。接下來的路途,
因為有了玄徹的陪伴變得不再那么艱難。他似乎對極北之地了如指掌,總能找到避風(fēng)的山洞,
或是尋到能果腹的野果。更讓她驚訝的是,他對她的喜好了如指掌——她怕冷,
他便每晚在火堆里添上不易燃盡的暖玉,那玉的溫度總能恰到好處地驅(qū)散寒意;她偏愛甜食,
他總能從行囊里摸出蜜餞,是她在聽雪谷常吃的那種桂花味;甚至連她束發(fā)的絲帶松了,
他都會不動聲色地遞上一根一模一樣的,絳色的錦緞,
和她從聽雪谷帶來的那批料子毫無二致?!靶釉踔蚁矚g這些?”一次烤著雪兔時,
程幼薇忍不住問。篝火噼啪作響,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冰壁上,偶爾交疊,
像極了依偎在一起的模樣。玄徹正在用匕首分割兔肉的手頓了頓,
面具下的唇角似乎微微上揚:“猜的?!彼麑⒖镜糜土恋耐猛冗f給她,
用的是她慣用的那把銀匕,不知何時被他磨得愈發(fā)鋒利。篝火跳躍著映在他半張臉上,
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程幼薇看著他執(zhí)刀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
動作沉穩(wěn)——和師父在聽雪谷藥廬里切藥時的樣子一模一樣。那時她總愛趴在藥案邊看他,
看陽光落在他的指節(jié)上,將藥材切成均勻的薄片,空氣中彌漫著藥草和他身上清冽的氣息。
她猛地別過臉,心臟卻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又酸又軟。她開始控制不住地觀察玄徹。
他會在她打坐時默默守在洞口,
用靈力驅(qū)散靠近的魔物;會在她靈力不濟時不動聲色地輸送一縷溫和的氣息,
那氣息的波動竟和龍淵的靈力同出一轍;甚至連皺眉思索的模樣,都與記憶中的龍淵重合。
有一次她夜里發(fā)燒,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用濕布擦她的額頭,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珍寶,
那觸感讓她想起小時候生病,龍淵也是這樣守在她床邊,一夜未眠??伤植皇驱垳Y。
龍淵的眼神總是帶著長輩對晚輩的寵溺,像聽雪谷的暖陽,
坦蕩而溫暖;而玄徹的目光深沉如海,偶爾落在她身上時,藏著她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
有溫柔,有掙扎,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像被冰雪覆蓋的火種,小心翼翼地燃燒著。
還有那塊冰面具,無論她如何旁敲側(cè)擊,他都不肯摘下?!盀楹慰偸谴髦婢??”一日夜里,
她終于忍不住問。那時他們剛躲過一場暴風(fēng)雪,縮在一個狹小的山洞里,
彼此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玄徹正在給她包扎被冰棱劃破的手背,聞言動作微頓,
聲音低了幾分:“容貌有缺,怕嚇到姑娘?!彼闹讣鈳е±O,觸到她傷口時卻格外輕柔,
像怕弄疼她。程幼薇愣住,看著他認(rèn)真包扎的側(cè)臉,忽然覺得那塊冰冷的面具下,
藏著的或許不是丑陋,而是難以言說的傷痛。她不再追問,只是輕聲道:“無論如何,
公子于我有恩,幼薇不會在意這些?!本拖袼龔牟唤橐恺垳Y為了救她而留下的疤痕,
那些印記都是愛的證明。玄徹的指尖猛地一顫,溫?zé)岬挠|感再次擦過她的皮膚。這一次,
程幼薇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洞外風(fēng)雪呼嘯,洞內(nèi)篝火溫暖,
她看著他半張溫潤的側(cè)臉,忽然希望這條路能長一點,再長一點。
三、冰封藏玄機隨著越來越靠近極北冰原的中心,周遭的魔氣也愈發(fā)濃重。
天空總是灰蒙蒙的,連陽光都帶著詭異的紫色,吸進肺里都覺得刺痛。
據(jù)說當(dāng)年龍淵就是在這里與魔族首領(lǐng)同歸于盡,天地間的靈氣至今仍帶著血腥的余味,
冰雪下掩埋的,是數(shù)不清的魂魄。這日他們在一處廢棄的驛站休整。驛站的木門早已腐朽,
風(fēng)一吹就發(fā)出“吱呀”的哀鳴,像是亡魂的嘆息。
程幼薇夜里被噩夢驚醒——夢里龍淵渾身是血地倒在聽雪谷的觀雪臺上,胸口插著魔劍,
無論她怎么呼喊都不回應(yīng),她想去扶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腳被無形的鎖鏈捆住,
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身體化作光點消散。她冷汗涔涔地坐起身,發(fā)現(xiàn)玄徹不在篝火旁。
外面的風(fēng)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慘白地灑在冰面上,將萬物都鍍上一層詭異的銀霜。
程幼薇循著一絲微弱的靈力波動走出驛站,看見玄徹站在不遠(yuǎn)處的冰崖邊,背對著她。
他似乎正在運功,周身縈繞著淡淡的金光,與他體內(nèi)原本的寒氣交織在一起,
形成奇異的光暈,像極了聽雪谷初晴時,陽光透過冰晶折射出的虹光。更讓她震驚的是,
隨著金光流轉(zhuǎn),他左臉上的冰面具竟隱隱透出裂痕,露出的皮膚下,
似乎有金色的紋路在游走,那紋路的走向,竟和龍淵手札里繪制的金魂符咒一模一樣。
“玄徹?”她忍不住輕喚,聲音在寂靜的冰原上格外清晰。玄徹猛地回頭,
周身的光暈瞬間散去,冰面具重新恢復(fù)了冰冷的模樣。只是他看向她的眼神里,
帶著一絲慌亂,像是被撞破了秘密的孩子。月光落在他露在外面的半張臉上,
能看到他的睫毛在微微顫抖?!澳阍趺葱蚜??”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刻意壓抑著什么。
“做了噩夢?!背逃邹弊呓?,目光落在他的面具上,“你剛才……”“沒什么。
”玄徹別過臉,看向遠(yuǎn)處被月光照亮的冰原,“只是覺得此地魔氣太重,運功抵擋罷了。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暖玉,那動作和龍淵思考時一模一樣。
他的語氣帶著刻意的疏離,程幼薇卻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顫抖。
她忽然想起龍淵手札里的另一句話:“金魂者,以己魂為引,可鑄神器,然魂散則器毀,
永世不得超生?!笔衷倪@一頁邊緣有明顯的褶皺,像是被人反復(fù)摩挲過,
墨跡都有些模糊了。一個荒謬卻又讓她心跳加速的念頭在腦海中浮現(xiàn)。她伸出手,
想要觸碰他的面具:“玄徹,你的面具……”“不可!”玄徹猛地后退一步,
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急切,“幼薇,別碰!”他的靈力在瞬間失控,
周遭的積雪竟被震得飛起,落在她的發(fā)間,冰冷刺骨。他的反應(yīng)如此激烈,
反而印證了她的猜測。程幼薇看著他躲閃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