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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亂世墨骨情 南歌少女 129094 字 2025-08-19 20: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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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的微光艱難地刺透云層,在林府高聳的檐角上涂抹了一層慘淡的灰白。

庭院中,林悅與蘇然相對而立,肅殺的氛圍壓過了清晨的微寒。

蘇然一身便于行動的深青色勁裝,腰間懸劍,眉宇間凝著化不開的凝重與決絕。

林悅素手遞過一個沉甸甸的錦囊,指尖冰涼。

“蘇然,”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穿透心扉的力量,

“此去如入龍?zhí)痘⒀ǎ讲綒C。士族門閥的爪牙,陰狠毒辣,遠勝豺狼。萬事……以你自身安危為要!切不可逞一時之勇!”

她眼中盛滿了無法掩飾的憂懼,如同寒潭深水,幾乎要將人溺斃。

蘇然接過錦囊,入手微沉,是應急的金瘡藥和幾枚淬了麻藥的細針。

他用力握了一下林悅冰冷的手,掌心傳來的溫熱是此刻唯一的暖源,聲音沉穩(wěn)如山:

“放心。我這條命,還要留著與你一同劈開這昏聵世道,還寒門一個朗朗乾坤!絕不會輕易折在宵小之手。”

他深深看了林悅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萬語,

“家族這邊,舊日人脈,或有可用之機。你……也要當心!”

說罷,他不再猶豫,轉身,挺拔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迅捷地融入門外尚未散盡的朦朧晨霧之中,步伐堅定,帶著一種孤身赴險的悲壯。

云澤道,這條承載著林氏命脈的運輸咽喉,此刻卻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

幾輛滿載著沉重桐油桶,和生絲包的馬車,如同被遺棄的巨獸,孤零零地停在塵土飛揚的路邊。

車轅深陷,拉車的駑馬煩躁地噴著響鼻。

七八個衣衫襤褸、滿面愁容的車夫,圍坐在路旁一塊大石邊,唉聲嘆氣,濃重的劣質煙草味也壓不住,他們眉宇間的絕望。

看到蘇然走近,為首一個滿臉風霜、眼角帶著一道猙獰舊疤的老車夫,掙扎著站起身,渾濁的眼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冀,卻又迅速被更深的憂慮覆蓋:

“蘇……蘇公子!您可算來了!”

他聲音嘶啞,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驚魂未定,

“邪門!真他娘的邪門透了!這條路,老萬我走了二十年,閉著眼都能摸到都城!可前天晌午,剛過前面的鷹嘴坳,呼啦啦就躥出來一幫子煞神!”

老萬枯瘦的手指指向道路前方一處狹窄的山口,聲音因恐懼而發(fā)顫:

“都他娘的黑巾蒙面,一身腱子肉,穿著一樣的黑皮襖子,手里拎的家伙……明晃晃的,看著就不是尋常山匪的破銅爛鐵!為首那個,眼神跟刀子似的,就那么往路中間一站!屁話沒有,就一句:‘此路不通!奉上命,禁運!’ 誰敢上前理論?老張頭不信邪,剛往前湊了半步……”

老萬猛地打了個寒噤,眼中滿是后怕,

“那領頭的抬手就是一刀背!狠啊!老張頭當場就趴下了,這會兒還在后面板車上躺著,進氣多出氣少……我們……我們只能退回來,眼睜睜看著他們封了路!”

“統(tǒng)一的裝束?禁運?上命?”

蘇然眼神銳利如鷹隼,捕捉著每一個細節(jié),

“老萬叔,您仔細想想,他們從哪個方向來?撤退時又往哪里去了?可有留下什么特別的印記?口音呢?”

老萬擰著眉頭,苦思冥想,用力拍打著布滿灰塵的褲腿:

“方向……他們是從鷹嘴坳東邊那片亂石坡下來的!撤的時候……也是原路退回去的!口音……聽著就是都城左近的腔調,硬邦邦的,沒啥特別。印記……”

他眼睛猛地一亮,

“對了!他們封路時,在路中間丟下幾塊黑黢黢的木牌子!上面好像畫著個……像爪子又像鉤子的東西!看著就瘆人!”

黑木牌?

爪鉤印記?

蘇然心中警鈴大作。

這絕非尋常山賊路霸!

他謝過老萬,目光投向鷹嘴坳東側那片怪石嶙峋、草木稀疏的荒坡。

陽光斜照,勾勒出猙獰的輪廓。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沿著官道前行,而是身形一閃,如同靈貓般悄無聲息地,鉆入了路旁半人高的枯黃蒿草叢中,循著老萬所指的方向,開始了一場無聲的追蹤。

蒿草鋒利,劃破了衣襟,碎石硌腳。

蘇然屏息凝神,感官提升到極致。他像最老練的獵手,目光如探針般掃過每一寸土地。

很快,在靠近亂石坡邊緣的泥地上,他發(fā)現(xiàn)了異常

——一片狼毒草的莖稈被成片地踩踏倒伏,斷口處汁液尚新!

絕非野獸足跡,而是大量人員踩踏留下的新鮮痕跡!

痕跡凌亂,卻大致指向亂石坡深處。

蘇然的心跳微微加速。

他伏低身體,借著嶙峋怪石的陰影掩護,沿著這若隱若現(xiàn)的痕跡,小心翼翼地向坡上潛行。

空氣里彌漫著塵土和枯草腐敗的氣息,死寂得可怕。

攀過幾塊巨大的風化巖,撥開一叢茂密的荊棘,眼前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然收縮!

坡后一處隱蔽的洼地里,赫然矗立著一座廢棄的莊園!

斷壁殘垣爬滿了枯藤,兩扇厚重的、漆皮剝落殆盡的木門歪斜地半掩著,透出一股陰森破敗的死氣。

而最讓蘇然血液瞬間涌上頭頂?shù)氖恰驮谀瞧茢〉脑洪T之內,幾輛蒙著厚厚灰塵、但車廂上清晰烙印著,林氏家族飛鳥徽記的馬車,正如同屈辱的囚徒般,靜靜地停放在荒草叢生的院落中央!

就是這里!

云澤道血案中被劫走的貨物!

黑水幫的巢穴?

還是門閥爪牙臨時藏匿的據(jù)點?

巨大的發(fā)現(xiàn)帶來的沖擊讓蘇然呼吸一窒。

他強壓下心頭的激蕩,伏在一塊半人高的風化石后,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仔細掃視著整個莊園。

院墻多處坍塌,形同虛設。院內雜草叢生,幾間搖搖欲墜的廂房門窗洞開,如同怪獸的巨口。

看不到人影,也聽不到任何聲息,只有風吹過破窗欞發(fā)出的嗚咽,更添幾分死寂詭異。

太安靜了……安靜得反常!

蘇然心中警兆陡升!

他嗅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精心布置的陷阱氣息!

然而,林氏貨物的線索就在眼前,他不能退!

就在他凝神觀察,試圖尋找一個更安全的潛入點時——

“嗖!”

一道極其輕微、卻帶著致命銳響的破空聲,毫無征兆地從他身后左側的亂石堆中襲來!目標直指他后心!

生死關頭,蘇然全身汗毛瞬間炸起!

多年習武的本能讓他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向右側撲倒!

“篤!”

一支漆黑的、尾部顫動的短小弩箭,帶著冰冷的殺意,狠狠地釘入了他剛才藏身的風化石上,箭簇深入石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悶響!碎石簌簌落下。

“有埋伏!”

蘇然腦中警鈴瘋狂炸響!

身體在撲倒的瞬間已就勢翻滾,同時腰間長劍“嗆啷”一聲脫鞘而出,帶起一泓秋水般的寒光!

幾乎在弩箭落空的瞬間,三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已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左側亂石堆、右前方一叢茂密的荊棘后、以及正前方一堵半塌的土墻后——暴起發(fā)難!

他們動作迅捷如電,配合默契,顯然早已在此守株待兔多時!

清一色的黑巾蒙面,只露出冰冷嗜血的眼睛,手中狹長的彎刀,在慘淡的晨光下反射著幽藍的光澤,顯然是淬了劇毒!

為首的黑衣人眼神陰鷙如毒蛇,聲音嘶啞干澀,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殘忍:

“等你多時了!敢查到這里,找死!”

話音未落,三把淬毒彎刀已化作三道索命的幽藍弧光,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分上中下三路,狠辣無比地封死了蘇然所有閃避的空間!

蘇然瞳孔驟縮!

他雖自幼習武,根基扎實,但終究未入修行之門,面對三名訓練有素、配合默契且手持利刃的殺手圍攻,瞬間便陷入了絕境!

他只能憑借超絕的反應和扎實的步法,將長劍舞得潑水不進!

“鐺!鐺!鐺!”

金鐵交鳴之聲如同驟雨般炸響!火星四濺!

蘇然身形如風中柳絮,在狹窄的空間內騰挪閃避,險象環(huán)生!

每一次格擋,巨大的力道都震得他手臂發(fā)麻,虎口崩裂,鮮血順著劍柄流淌下來!

淬毒彎刀劃破空氣的銳響貼著他的頭皮、腰肋掠過,帶來刺骨的寒意!

他左支右絀,呼吸急促,額角青筋暴起,汗水混合著塵土滾落,后背衣衫瞬間被冷汗浸透!

一道刀光擦著他的右臂掠過,衣帛撕裂,瞬間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若非他反應快,整條手臂恐怕已被卸下!

“束手就擒,留你全尸!”

另一個黑衣人獰笑著,刀光如毒蛇吐信,直刺蘇然咽喉!

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攫住了蘇然的心臟!

他奮力格開刺向咽喉的致命一刀,劍脊上傳來的巨力讓他踉蹌后退,喉頭一甜,一股腥甜涌上!

就在他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左側襲來的彎刀,攔腰斬斷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住手!”

一聲清越冷冽、卻又蘊含著滔天怒火的嬌叱,如同九天驚雷,驟然在破敗莊園的上空炸響!

一道素白如雪的身影,如同驚鴻般自莊園殘破的墻頭飛掠而下!

衣袂翻飛,帶著凜冽的破空之聲!來人正是林悅!

她并非孤身前來,身后緊跟著四名林家護衛(wèi)中身手最好的好手,人人持刀,眼神銳利如狼!

林悅身在半空,手中長劍已然出鞘!

劍光如匹練,帶著森然寒氣,精準無比地斬向,那即將劈中蘇然腰肋的淬毒彎刀!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火星狂濺!

那黑衣人只覺得一股巨力從刀身傳來,震得他手臂酸麻,彎刀險些脫手!攻勢瞬間瓦解!

林悅借勢翩然落地,擋在蘇然身前,劍尖斜指地面,冰冷的眸子如同萬年寒冰,死死鎖定那三個黑衣殺手,聲音帶著刺骨的殺意:

“光天化日,劫掠商貨,襲殺良善!你們背后主子,好大的狗膽!”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三個黑衣人動作一停頓!

為首者眼中閃過一絲驚疑,顯然沒料到林悅會親自帶人尋到此處,且來得如此之快!

他陰冷的目光,在林悅和她身后四名氣息沉凝的護衛(wèi),身上掃過,又瞥了一眼蘇然手中兀自滴血的長劍,知道今日事已不可為。

“哼!”

為首黑衣人發(fā)出一聲短促刺耳的冷笑,如同夜梟啼鳴,

“林大小姐?好!好的很!今日算你們命大!我們走!”

他毫不猶豫,猛地一揮手!三人如同訓練有素的獵犬,毫不戀戰(zhàn),身形暴退,幾個兔起鶻落,便借著亂石和殘垣的掩護,迅速消失在荒坡深處,動作干脆利落,顯然是早有撤退預案。

“窮寇莫追!”

林悅喝止了欲追擊的護衛(wèi),第一時間轉身扶住搖搖欲墜的蘇然,看著他手臂上那道翻卷的傷口,和嘴角滲出的血跡,眼中瞬間涌起水光,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和后怕,

“蘇然!你怎么樣?!”

她飛快地從懷中取出隨身攜帶的金瘡藥粉,撕下自己內衫的干凈布條,動作麻利卻帶著細微的顫抖,為他緊急包扎止血。

“沒事……皮外傷……”

蘇然強忍著劇痛和眩暈,努力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目光卻急切地投向院內那些林氏的馬車,

“悅兒……你看……我們的貨……果然在這里!”

林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著那些蒙塵卻熟悉的馬車,眼中怒火升騰,但此刻蘇然的傷勢更牽動她的心。

“先離開這里!此地兇險,不宜久留!”

她當機立斷,命令護衛(wèi):“阿武,阿強,你們留下,看住這些馬車和院子,不許任何人靠近!阿忠,阿勇,隨我護蘇公子回府!”

“是!小姐!”

護衛(wèi)們轟然應諾。

林悅小心地攙扶著蘇然,在兩名護衛(wèi)的嚴密警戒下,迅速撤離了這殺機四伏的廢棄莊園。

蘇然靠在林悅肩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體傳來的,細微顫抖和竭力維持的鎮(zhèn)定。

他心中涌起復雜的暖流與愧疚,低聲道:

“悅兒……對不住,讓你涉險了……”

“閉嘴!”

林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卻異常強硬,

“先回去治傷!”

回到林府,已是午后。

陽光透過窗欞,在書房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蘇然手臂的傷口,已被府中醫(yī)者重新清洗上藥,仔細包扎好,換上了一身干凈的素色長衫,只是失血和激斗后的疲憊,讓他臉色依舊蒼白。

林悅坐在他對面,秀眉緊蹙,看著書案上攤開的幾份,從廢棄莊園廂房里搜出的信件。

信紙粗糙,字跡潦草,內容隱晦如同謎語:

“……鷹嘴坳東,貨已入庫,妥善看守?!谧Α∮浺蚜簦蠠o人敢近。靜待‘東風’起,按‘老規(guī)矩’處置,三成歸庫,七成入‘西山窖’。勿誤?!?/p>

“……‘泥鰍’那邊催得緊,言‘西山窖’新近又入了一批‘硬貨’,需得力人手轉運??汕病當嘀浮瘞私討瑒毡匮谌硕?。事成,另有厚賞?!?/p>

“……近日風聲緊,查貨者眾。‘西山窖’需加派‘黑皮狗’巡視,凡有窺探者,格殺勿論!寧可錯殺,不可放過!‘貴人’之意,不容有失!”

信件中反復出現(xiàn)的,“黑爪”、“泥鰍”、“斷指”、“西山窖”、“黑皮狗”、“貴人”等詞,如同散落的密碼碎片,指向一個龐大而隱秘的鏈條。

“‘黑爪’印記,與老萬叔描述的封路木牌吻合!‘斷指’,定是黑水幫那個三當家‘獨指閻羅’王彪無疑!‘泥鰍’,必是黑水幫盤踞的泥鰍巷!”

蘇然指著信件,眼神銳利如刀鋒,聲音因激動而略顯沙啞,

“‘西山窖’……這定是他們藏匿、轉運贓物的秘密據(jù)點!還有這‘黑皮狗’,指的就是那些伏擊我的統(tǒng)一裝束殺手!至于‘貴人’……”

他眼中寒光爆射,

“除了那些高高在上的門閥,還能有誰?!”

林悅指尖劃過信紙上那“格殺勿論”、“貴人”等字眼,臉色冰冷如霜,眸底翻涌著驚濤駭浪:

“果然是他們!借黑水幫這把見不得光的刀,劫我貨物,斷我命脈!這‘西山窖’,便是關鍵樞紐!若能找到此地,人贓并獲,便是鐵證如山!”

她猛地抬頭,看向蘇然:

“蘇然,你傷勢未愈,先好生休養(yǎng)。追查‘西山窖’之事……”

“不行!”

蘇然斷然打斷,掙扎著要起身,牽動了傷口,痛得眉頭一擰,卻依舊目光灼灼,

“線索是我拿命換來的!這‘西山窖’,我定要親手揪出來!些許皮外傷,不礙事!”

他眼中燃燒著復仇的火焰,和不容置疑的決心。

林悅看著他蒼白卻堅毅的臉,深知勸阻無用。

她沉默片刻,最終無奈地點點頭,聲音帶著深深的憂慮:

“好……但一切需從長計議,謀定而后動!‘西山窖’位置不明,守衛(wèi)必如龍?zhí)痘⒀?!門閥耳目遍布,我們這次打草驚蛇,他們定會更加警惕!”

她走到書案旁,鋪開一張巨大的都城及周邊山川輿圖,目光如同探照燈般,一寸寸掃過城西廣袤的區(qū)域,最終停留在城西連綿起伏、人煙稀少的“落霞山脈”之上,指尖重重一點:

“若論隱秘,能建大型窖藏之所……落霞山,可能性最大!”

蘇然的目光也隨之聚焦在,那片被朱砂勾勒出的山脈輪廓上,眼神變得無比深邃。

他緩緩抬起未受傷的左手,指尖蘸了朱砂,在落霞山脈腹地一處不起眼的標記旁,用力畫下了一個醒目的問號。

那鮮紅的印記,如同一個無聲的戰(zhàn)書,也如同一個通往未知深淵的入口。

書房內,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窗外的陽光似乎也黯淡了幾分。

林悅看著輿圖上那個刺目的朱砂問號,又看向蘇然包扎著的手臂和蒼白的側臉,一股巨大的、混合著擔憂與決絕的浪潮在胸中翻涌。

前路,是更加深不可測的黑暗與殺機。


更新時間:2025-08-19 20:18: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