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時老太在縣城里轉(zhuǎn)了大半日,時雯對這時代的物價摸了些底。時老太倒像個熟門熟路的導(dǎo)游,每到一處都能說上幾句:“這布莊的粗布厚實(shí),做衣裳耐穿”“前頭那家的醬菜味道正,就是價高了些”,說得頭頭是道。
倆人去布莊扯了一匹粗布,靛藍(lán)色的,做夏衣正好。路過點(diǎn)心鋪時,時老太又停下腳,稱了二斤老式桃酥,花了二百文?!昂⒆觽冞M(jìn)山找蘑菇辛苦,得多給些甜頭?!彼睦镱^一直這么認(rèn)為。
回到城門口,牛車上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坐了些回程的人。大家湊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地聊開了,誰家莊稼長得好,誰家媳婦又拌了嘴,絮絮叨叨沒個停。時雯就安安靜靜地聽著,那些沒接觸過的村里事、縣里情,倒也聽明白了七八分。
老牛車往回趕時,依舊慢悠悠地晃著,車輪碾過土路發(fā)出“吱呀”聲,就像這日子,不慌不忙,一天天悠悠地過著。
暮色四合時,倆人終于進(jìn)了院門。院里等著的幾個小子“呼啦”一下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東問西,直到時老太從包袱里掏出點(diǎn)心和麥芽糖,才齊刷刷閉了嘴,眼睛瞪得溜圓,直勾勾盯著油紙包。
時老太把點(diǎn)心遞給時雯:“拿去,你們分著吃。”二斤桃酥總共十二塊,六個孩子正好一人兩塊。麥芽糖被時雯塞給了時禮:“四哥,摘蘑菇數(shù)你功勞大,這個歸你分。”
時雯捏著自己的兩塊桃酥,先去了小叔時海屋里:“小叔,給你一塊。”
時海擺擺手:“你們吃吧,我是長輩?!?/p>
“給你就拿著!阿奶說了,沒娶媳婦都是孩子。”時雯把桃酥往他手里一塞,轉(zhuǎn)身跑向廚房。她把手里剩下的那塊掰成兩半,一半遞給正在燒火的劉氏:“娘,你吃。”
劉氏捏著半塊桃酥,眼淚“吧嗒”掉了下來。家里小子們吃點(diǎn)心,從沒誰想著讓她嘗一口,偏是這個她一向冷淡的丫頭……她擦了擦淚,想說不吃,卻被時雯硬塞進(jìn)手里。
看著丫頭跑遠(yuǎn)的背影,劉氏咬了一小口,酥香在舌尖散開,心里頭那層硬邦邦的殼,好像悄悄松動了些。
時雯捏著最后半塊桃酥回了屋,湊到時老太跟前:“阿奶,張嘴。”
“干啥?”時老太剛抬頭,就被她塞了一小塊在嘴里。
“就這點(diǎn),還不自己留著?”老太含混著嘟囔,卻還是嚼了下去。
“一起吃才香嘛?!睍r雯自己也咬了一口,確實(shí)酥松香甜。趁老太不注意,她把剩下的小半塊又塞進(jìn)她嘴里,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
正這溫馨勁兒,院外忽然傳來牛氏拔高的嗓門,帶著點(diǎn)委屈又有點(diǎn)氣:“三個兔崽子!沒一個想著你娘我!你看看小雯!再看看你們,我連塊渣都沒見著!”
屋里的時雯聽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第二天,五個小子連同小叔時海,還有時雯,一群人又往山里去了。這幾個心里還惦記著猴頭菇,盼著能再找上些。可運(yùn)氣好像昨兒都用完了,在山里轉(zhuǎn)了一整天,連猴頭菇的影子都沒瞧見。
黑木耳倒是摘了不少,黑乎乎地裝了五個小半籃。還摘了些野櫻桃,紅瑪瑙似的掛在枝頭,吃起來酸酸的不算頂好吃,可對這幫沒咋嘗過水果的孩子來說,已是難得的美味,你一顆我一顆,吃得滿嘴生津。
“小妹,你種的瓜能有這好吃不?”時義咂咂嘴問。
時雯篤定點(diǎn)頭:“肯定比這個好吃!這多酸啊,我那瓜保準(zhǔn)是甜的?!?/p>
“行,那我們就等著吃你的甜瓜。”幾個小子笑著應(yīng)道。
回了家,牛氏見籃子里的黑木耳,默默找了曬匾攤開晾曬。時老太這時發(fā)話:“明日誰也別去山里了,都準(zhǔn)備準(zhǔn)備工具,沒幾天就要收麥子了?!?/p>
第二天,全家齊動員。時老大磨起了鐮刀,時海帶著小子們加緊修補(bǔ)去年的舊筐,劉氏和牛氏把裝糧食的麻袋縫縫補(bǔ)補(bǔ)。
時雯則去了瓜地,她的瓜秧已長到兩米多長,該人工授粉留瓜了。這是細(xì)活,雖說只有九十八株,對一個十歲孩子來說也夠忙碌的。
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時老太抬頭看了看天色,又跑去村里跟老人們合計(jì)了一番,老時家成了村里最先開鐮割麥的人家——誰讓他家地最多,大家也都不愿跟他家搶著用曬谷場。
天剛蒙蒙亮,一家人拉著板車去了地里。時老太割下第一刀,喊了聲“開始”,時老大、時海、劉氏、牛氏四個主力立馬跟上。
時任、時義雖是半大孩子,因少了時山這個勞動力,今年也學(xué)著割麥;其他幾個小的就在旁邊捆麥子。盡管穿的都是長袖,麥芒還是扎得人胳膊發(fā)癢。
割了一陣,時老太便帶著時雯回家做飯去了,時雯心里高興,終于不捆麥子了太扎人了。
麥?zhǔn)諘r節(jié),伙食得跟上,不然哪有力氣干活。時老太托村里二嬸子買回二斤肉,中午用一斤豬肉燉蘑菇,再拌個胡瓜,主食依舊是麥飯。做好后,祖孫倆在家先吃了,再拎著飯菜往地里送。
地里忙活的人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見飯來了,手都顧不上洗,抓起就吃。
早晨帶的兩大陶罐水已喝光,歇了片刻,時老太重新分工:時老大帶著牛氏、劉氏接著割麥;時海帶幾個小的往曬谷場運(yùn)麥子,回程時再捎兩罐水;還給時雯安排了個活——在曬谷場看麥子。
跟著第一趟麥子到了曬谷場,其他人有的回家取水,有的回地里接著拉麥,個個腳不沾地地轉(zhuǎn)起來。只有時雯望著攤開的麥子發(fā)呆,這種曬麥場景她只在紀(jì)錄片里見過,可那里面有電動打麥機(jī)啊,這純靠人力,到底是怎么脫粒的?她蹲在麥堆旁,瞅著金黃的麥穗犯起了嘀咕。
正這時,曬谷場邊“窸窸窣窣”鉆出來幾個小腦袋,正是狗蛋帶著他那伙小伙伴。許是聞到了麥香,場子里落了不少麻雀,嘰嘰喳喳啄著麥粒。這幾個半大孩子手里拎著竹竿,竿頭綁著網(wǎng)兜,顯然是做了“裝備”,打算在這兒抓麻雀耍。
狗蛋眼尖,一眼瞅見蹲在麥堆旁的時雯,先前挨打的疼還沒忘,卻又忍不住嘴欠:“喲,傻……時雯,在這兒看麥子呢?你家這麥子,看著還沒我家的飽滿!”
旁邊的小子跟著起哄:“就是,說不定還不夠我們家雞吃一頓的!”
時雯沒搭理他們,只把眼睛瞪得圓圓的,護(hù)在麥堆前:“這是我家的麥子,不許你們在這兒搗亂!”
狗蛋撇撇嘴,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網(wǎng)兜:“誰搗亂了?我們抓麻雀呢,礙著你啥了?”說著就揮著竹竿往場子里跑,驚得麻雀“呼啦啦”飛起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