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從我記事起,身上就總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因為算命先生說,雙胞胎里有一個是災星,
必須在十八歲前見血四十九次才能化解滅門之災。營養(yǎng)不良的妹妹被全家捧在手心,
而我自然而然成了那個災星。骨折、燙傷、車禍,每一次意外都有妹妹天真無邪的提議。
十八歲生日宴上,父母當眾宣布與我斷絕關系。當晚老宅起火,公司賬目被燒毀,
父親急怒攻心突發(fā)腦溢血。而收養(yǎng)我的人家成了本省首富。他們終于發(fā)現(xiàn)我才是福星。
他們跪在我新家門前痛哭流涕時,我只是拉上了價值六位數(shù)的窗簾。
1我右手的燙傷是在六歲那年落下的。廚房里剛燒開的水壺,妹妹想“幫忙”端糖水,
我自然得在旁邊看著媽說了,姐姐得讓著妹妹,護著妹妹。
可那壺滾燙的水偏偏就那么“巧”,妹妹小手一滑,整壺水朝著她潑去,我下意識伸手一擋。
大部分熱水澆在了我的手臂上,瞬間紅透起泡。妹妹被濺到幾滴,哇哇大哭起來,
聲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媽沖進來,第一個動作是抱起妹妹,心肝寶貝地哄,
查看她手上那幾點微紅。然后,她的視線才落到我整片紅腫起泡、皮肉都快熟了的胳膊上。
眼神倏地冷下來,帶著一種我那時還看不懂的、混合了厭惡和如釋重負的情緒。
“你怎么搞的?!”她厲聲責問我,仿佛是我故意打翻了水壺“連妹妹都看不好!
就知道添亂!算命先生說的沒錯……”后面那句話她咽了回去,
但那眼神比滾水燙在我身上更疼。爸回來以后,又是一頓吼。“災星就是災星,
凈會給家里招禍!還好沒燙到妹妹,妹妹可是我們家的福星!
”燙傷藥膏是給妹妹仔細涂抹后剩下的那點底,吝嗇地刮了一點給我。
我的手臂疼得一夜一夜睡不著,火辣辣地灼痛,像永遠泡在那滾水里。沒人給我換藥,
我得自己咬著牙,用左手笨拙地撕開黏在爛肉上的紗布,血水和膿水沾得到處都是。
后來傷好了,就留下猙獰扭曲的疤,盤踞在我右臂上,褐紅色,皺巴巴的,
像一條惡心的爬蟲。夏天我從不敢穿短袖。這只是第一次比較嚴重的“意外”。
算命先生的話,是我從有記憶起就刻在骨頭上的咒語。媽有時會邊擰著我的耳朵邊念叨,
像是強調,又像是給自己找理由“大師說了,雙胞胎一個福星一個災星!福星保家宅興旺,
災星要滅滿門的!必須在十八歲前見血四十九次才能化解!這是為你還債!為你贖罪!
不然我們全家都要被你害死!”她語氣里的恐懼和恨意都是真的。
因為妹妹在娘胎里就搶不過我。媽總是這么說,說我霸道,吸走了妹妹的營養(yǎng),
導致妹妹生下來就像只虛弱的小貓,三天兩頭生病。而我,健健康康,哭聲嘹亮。所以,
福星自然是那個柔弱的妹妹,而我,這個“搶奪”者,生來就是帶著原罪的災星。
2妹妹叫林嬌,嬌生慣養(yǎng)的嬌。我叫林央,取自“災殃”的殃,換了個字,但意思誰都明白。
他們是這么告訴我的。家里所有的好東西,新衣服、玩具、零食、父母的擁抱和笑臉,
全是林嬌的。我撿她不要的,吃她剩下的。她打碎花瓶,是我沒放好;她弄丟學費,
是我沒提醒;她考試作弊被抓,是我當姐姐的沒做好榜樣。責罵和鞭子,永遠是我的。
爸下手狠,雞毛撣子、皮帶、甚至隨手抄起的晾衣桿,都能在我身上抽出縱橫交錯的青紫。
媽擅長掐擰,指甲陷進胳膊內側最嫩的肉里,轉著圈地擰,那片皮膚總是青的。
他們打我的時候,林嬌通常就在旁邊看著,抱著她的洋娃娃,眼睛睜得很大,黑白分明。
里面有時候是害怕,有時候……是一種我無法形容的、細微的興奮,
像看一場與她無關的精彩戲劇。等她再大一點,七八歲了,她開始參與進來。“爸爸,
姐姐今天偷偷看了我的新娃娃好久,她是不是想弄壞?”她怯生生地告狀。
于是我的耳朵會被爸揪著撞在墻上,嗡嗡作響。“媽媽,姐姐說我病怏怏的討厭死了。
”她紅著眼眶撲進媽懷里,于是我晚飯沒了,還要跪在陽臺冰冷的地磚上反省一夜。
十歲那年,冬天特別冷。陽臺的欄桿結了層薄冰。林嬌拉著媽的衣角,
聲音甜得像蜜:“媽媽,讓姐姐幫我撿一下掉在外面的毽子好不好?就在欄桿邊上,
伸手就能夠到啦。”媽看了我一眼,不耐煩地命令:“快去!沒聽見妹妹要玩嗎?
”那毽子掉在陽臺外沿狹窄的水泥臺上,離欄桿確實不遠。我踮起腳,
努力探出大半個身子去夠。指尖剛碰到羽毛,背后不知被誰推了一把——或者是撞了一下。
我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頭重腳輕地從四樓栽了下去。風聲呼嘯過耳邊。砰的一聲悶響。
我摔在樓下的花壇里,左腿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扭曲著,劇痛海嘯般淹沒了我。意識模糊間,
我聽到樓上傳來林嬌響亮又驚恐的哭聲:“媽媽!姐姐自己不小心掉下去了!
嗚嗚嗚我好怕……”左腿粉碎性骨折。我在醫(yī)院躺了三個月。打石膏,吊牽引,
痛得死去活來。爸來醫(yī)院繳費時,臉色鐵青得像要殺人,在病房里就壓低聲音罵:“賠錢貨!
盡會惹事!治病的錢夠給嬌嬌買多少營養(yǎng)品!”媽在一旁抹眼淚。
“幸好掉下去的不是嬌嬌……大師說的對,這災星就是來討債的,四十九次,
這才哪到哪……”沒有人問我疼不疼,怕不怕。
沒有人追究我怎么會“自己不小心”從四樓掉下去。林嬌那次哭得太真了,
嚇得渾身發(fā)抖的樣子任誰看了都會心疼。只有一次,護士小姐換藥時看我疼得嘴唇咬出血,
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額頭?!靶」媚?,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本湍且幌拢?/p>
我眼淚唰地就下來了,止都止不住。她是我黑暗童年里唯一一點點微弱的光,轉瞬即逝。
那次摔斷腿,算一次大“見血”,他們似乎離“四十九次”的目標近了一步,
心情復雜地松了口氣。林嬌來醫(yī)院“探望”過我一次,穿著漂亮的紅色小斗篷,
像個雪地里的小精靈。她湊到我床邊,趁爸媽去問醫(yī)生情況,小聲地、飛快地在我耳邊說。
“姐姐,你摔下去的樣子好像一只癩蛤蟆飛不起來哦?!彼炖锖舫龅臒釟夂窃谖叶渖?,
帶著奶糖的甜味。我猛地睜大眼睛看她。她對我甜甜地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
眼神清澈無辜得不得了。從那一刻起,我心里有什么東西,咔嚓一聲,徹底碎掉了,冷了,
硬了。之前那些懵懂的委屈、不甘、渴望,凍成了堅冰。我再也不期待了,不期待他們的愛,
不期待他們的公平,甚至不期待他們能看我一眼。我只是他們用來給“福星”擋災的工具,
是林嬌用來玩一場殘忍游戲的道具。骨折之后,我的左腿稍微有點跛,陰雨天會酸疼。
但這不算完。3十三歲,放學路上,一輛自行車“意外”撞向我,我摔進路邊的灌木叢,
尖利的樹枝劃破我的臉頰和脖頸,血糊了一脖子,差點劃破頸動脈。騎車的男孩嚇傻了,
說是旁邊有個小女孩突然尖叫指著他后面,他嚇了一跳才失控的。他描述的女孩穿著,
很像那天林嬌穿的校服裙。但她那天放學應該是由媽媽接走去學鋼琴的,
怎么會出現(xiàn)在我回家的路上?沒人深究。十五歲,家里吃火鍋,
林嬌“不小心”打翻了電磁爐,滾燙的辣湯劈頭蓋臉澆在我大腿上。第二次嚴重燙傷。
她哭得喘不上氣,說是想幫我夾菜。爸媽忙著安慰她,罵我蠢不知道躲。十七歲,
我成績足夠上好大學,他們撕了我的錄取通知書,
說家里錢只給林嬌治病和做藝術生培訓她其實身體早養(yǎng)好了,只是習慣性裝弱。
說我這樣的災星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早點出去打工給家里掙錢才是正經(jīng)。
爸給我找了個餐館洗盤子的活,路上被一輛摩托車剮蹭,手臂骨折。騎手逃逸。
林嬌那天剛好非要去那條街買一家很有名的蛋糕。每一次,每一次意外。都有林嬌的影子。
她天真無邪的提議,她恰到好處的出現(xiàn),她驚慌失措的眼淚。我開始麻木地計算。燙傷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