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向的轉(zhuǎn)變,往往是從一場看似風雅的局開始的。
三皇子李承澤最近很煩。
那個叫“青衫客”的噴子,用幾篇破文章攪得他寢食難安,原本高大上的“禮賢下士”人設,快被盤成“虛偽油膩”的代名詞了。
父皇看他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審視。
不行,必須把聲望撈回來。
于是,在心腹謀士周子修的建議下,一場名為“春闈文賭”的盛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京城傳開。
名義上,是三皇子自掏腰包,邀請京中才子以詩論政,為國分憂,勝者能得到皇帝御賜的金狼毫,從此平步青云不是夢。
實際上,懂的都懂。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鴻門宴,評委席上坐著的,大半都是三皇子的人。
他們要做的,就是借著“評文”的由頭,將“青衫客”那套“民為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歪理邪說,公開處刑,批倒批臭,順便把跟這股歪風邪氣沾邊的人,全部打入“社會性死亡”的冷宮。
消息傳到靖安侯府時,謝景辭正歪在院里的躺椅上,給他的寶貝蛐蛐“常勝將軍”喂著特制的豆泥。
聽完暗衛(wèi)的匯報,他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發(fā)出一聲冷笑。
“他們想用文章殺人?可以啊。那我就用文章,給他們把墳頭草種上?!?/p>
另一邊,蘇晚音的動作比他更快。
她甚至沒出過攬月閣的門,只動了動手指,寫下七封筆跡各不相同的信。
信紙是市面上最普通的花箋,墨是最尋常的松煙墨,通過京城七家互不相干的匿名書坊,送到了七位年輕才子手中。
這七個人,出身不同,境遇各異,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都曾被“青衫客”的文章點燃過心中的那團火。
蘇晚音沒說什么大道理,信里只有寥寥數(shù)語,點撥他們?nèi)绾我浴爸S古喻今”的方式,去寫那些尸位素餐的“偽君子”,去刺那些道貌岸岸的“假清廉”。
其中一個叫林軒的年輕人,是她當年在江南游學時收下的半個學生。
那孩子的文風,只需稍加引導,便與“青衫客”有七八分神似,足以亂真。
這叫什么?官方下場,必有高仿。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謝景辭的“騷操作”已經(jīng)開始布局。
他派出了自己的頭號馬仔,趙小四。
趙小四這人,文不成武不就,但有一手斗蛐蛐的絕活。
他揣著謝景辭給的“常勝將軍”二代,在主考官柳如眉的小舅子的場子里,連贏三局,贏得對方差點當場管他叫爹。
最后,趙小四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語重心長:“兄弟,錢財乃身外之物。這樣,你幫我個小忙,輸你的錢,我雙倍還你。”
于是,春闈文賭的評委名單上,就多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外聘評卷人”,趙小四。
緊接著,京城最大的銷金窟“醉春風”里,老板娘裴九娘端著酒杯,跟幾個相熟的權貴夫人聊天時,“不經(jīng)意”地提了一嘴。
“哎喲,靖安侯世子爺最近可真是閑得慌,居然開了個盤口,賭十兩銀子,說這次三皇子選的評委里頭,肯定有人收過吏部周侍郎的‘潤筆費’。”
一石激起千層浪。
十兩銀子不多,但“靖安侯世子”這個名頭,就足夠讓整個京城的吃瓜群眾豎起耳朵了。
周侍郎,正是三皇子心腹周子修的爹。
這水,還沒開,就已經(jīng)渾了。
文賭當晚,三皇子府邸張燈結彩,高朋滿座。
李承澤坐在主位,春風得意。
他覺得這波穩(wěn)了,今晚過后,“青衫客”就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而他,則是撥亂反正的文化圣手。
評委席上的柳如眉和周子修等人,也是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
他們手里,早就擬好了一份“黜落”名單,專等那些不長眼的小魚小蝦自己撞上槍口。
比賽進行得很順利,一篇篇歌功頌德的文章被朗誦出來,聽得人昏昏欲睡。
直到那個叫林軒的年輕人走上臺。
他清了清嗓子,朗聲念道:“臣,今日獻《金玉賦》一篇!”
開頭幾句,辭藻華麗,引經(jīng)據(jù)典,把三皇子夸得天上有地下無,什么“仁德播于四海,恩澤遍及八荒”,聽得李承澤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可聽著聽著,味道就變了。
“……然有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者,竊居高位;亦有虎皮為飾,鼠心內(nèi)藏者,沐猴而冠……”
話鋒一轉(zhuǎn),文章開始痛陳當朝弊病,暗諷某些人依仗權勢,結黨營私,表面仁義道德,內(nèi)里男盜女娼。
句句不提人名,卻字字都像巴掌,扇在三皇子和他那些親信的臉上。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上那個臉色由紅轉(zhuǎn)白,再由白轉(zhuǎn)青的男人身上。
李承澤的拳頭,在袖子里捏得咯吱作響。
就在這尷尬到能摳出三室一廳的氣氛里,周子修“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指著林軒,狀若癲狂地大笑:“哈哈哈!抓起來!此人就是‘青衫客’!這文風,這腔調(diào),和他一模一樣!來人,給我抓起來!”
他這一嗓子,徹底坐實了這篇《金玉賦》的殺傷力。
豬隊友,恐怖如斯。
話音未落,評委席末尾的趙小四突然“哎喲”一聲,像是被什么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撲去。
他手里那杯剛沏好的熱茶,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不偏不倚,全都潑在了柳如眉面前那份評分名錄上。
墨跡瞬間暈開,那份柳如眉私下用朱筆標注的“黜落”名單,變成了一灘誰也看不清的污跡。
柳如眉:“……”
趙小四滿臉惶恐,一邊道歉一邊手忙腳亂地用袖子去擦,結果越擦越糊。
“對不住,對不住啊柳大人!我這人手笨,您別見怪……”
第二天,天還沒亮,一個驚天大瓜就把整個京城給炸醒了。
一名落選的士子,悲憤交加,在金水河畔投河自盡,幸而被路過的巡夜衛(wèi)兵救起。
人沒死成,但留下了一封血書,控訴“春闈文賭”存在黑幕,評委早已內(nèi)定,寒門士子不過是權貴們的陪玩。
民間輿論瞬間爆炸,士林群情激憤,無數(shù)讀書人堵在三皇子府和貢院門口,要求給個說法。
三皇子府邸,李承澤氣得砸了半屋子的瓷器。
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精心設計的“捧殺”局,最后竟然燒到了自己身上。
他立刻派人去查。很快,大理寺少卿沈硯就遞上了調(diào)查結果。
那個投河的士子,根本不是什么悲憤交加,而是三皇子自己暗中資助的“槍手”,本想讓他一舉奪魁,再跳出來揭發(fā)“青衫客”的徒子徒孫,來個一網(wǎng)打盡。
結果,這步棋被謝景辭提前識破,將計就計,直接把這個“槍手”推到了臺前,讓他用一種更慘烈的方式,完成了“曝光”任務。
只不過,曝光的對象,從“青衫客”,變成了三皇子自己。
這波,屬于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還是開了法拉利來砸的,速度快,力道猛,傷害巨高。
消息傳進宮里,龍椅上的那位勃然大怒,當即下令徹查文賭舞弊一案,由沈硯主理,著刑部、御史臺協(xié)同。
劍鋒,直指三皇子。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靖安侯府最高的屋頂上,謝景辭盤腿坐著,正一口一口地啃著剛出爐的燒餅。
趙小四像只壁虎一樣貼在他身邊,壓低聲音匯報:“爺,都辦妥了?!?/p>
“嗯?!敝x景辭咽下最后一口餅,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對趙小四低語,“告訴西市那幫老鼠,周子修今晚子時會去南巷的賭坊,他身上,帶著三皇子給他的‘密令’。”
他頓了頓,眼神幽深。
“我要那張紙,原封不動?!?/p>
趙小四領命,身影一閃,消失在夜色中。
謝景辭獨自坐在屋頂,目光穿透重重黑暗,望向皇宮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他輕聲自語,像是在對那深宮里的某個人說。
“陛下想看我出刀?好啊,那我就送他一把帶血的?!?/p>
風,驟然變冷。
那把淬了毒、見了血的刀,已經(jīng)遞了出去。
宮城深處,那只掌控著天下權柄的手,會如何接住它,無人知曉。
但所有人都明白,京城的天,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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