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魔氣,如同一道通天的黑色狼煙,在后山思過崖的方向悍然升起。
僅僅是逸散出的氣息,就讓整個玄元宗的護(hù)山大陣發(fā)出了不堪重負(fù)的嗡鳴,光幕之上,裂紋如蛛網(wǎng)般飛速蔓延。
山門前,那座由“九天星河舟”構(gòu)成的船門,在魔氣的沖擊下,自主激發(fā)了一絲微弱的靈光,才堪堪穩(wěn)住。
宗門內(nèi),無數(shù)弟子在這股威壓下,心神欲裂,修為稍弱者,已然口噴鮮血,癱軟在地,眼中只剩下無邊的恐懼。
“怎么回事?這是什么?”
“天……天要塌了嗎?”
“這股氣息……比那日降臨的神尊投影,還要恐怖!”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前幾日還因?yàn)樽陂T環(huán)境變好、靈氣充裕而喜氣洋洋的弟子們,此刻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他們剛剛打掃得一塵不染的道路,此刻又被他們自己驚懼之下失控的靈力,震得到處是坑。
那股全民保潔的狂熱風(fēng)氣,在這足以毀滅一切的絕對力量面前,顯得如此可笑而脆弱。
主峰大殿內(nèi),林長老,不,林宗主臉色慘白如紙。
他身邊的幾位長老,更是個個抖如篩糠。
“是玄蒼子!一定是他!他……他變成了什么怪物?”一位長老聲音發(fā)顫。
“宗主!護(hù)山大陣快撐不住了!”另一位長老尖叫道。
“快!快去請前輩!只有前輩能救我們!”
“不行!”林宗主猛地一咬舌尖,劇痛讓他恢復(fù)了一絲清明,他厲聲喝止,“前輩的規(guī)矩,你們都忘了?‘以后這種事,別來煩我’!這是前輩的原話!”
“可是……可是現(xiàn)在宗門都要沒了!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懂什么!”林宗主指著那沖天的魔氣,眼中滿是痛苦與掙扎,“這魔頭的目標(biāo)是誰?是他自己嗎?不!他就是沖著前輩去的!我們現(xiàn)在去求援,正中了他的下懷!這是在逼前輩出手!你以為,前輩是我們的護(hù)山神獸,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萬一……萬一前輩怪罪下來,覺得我們玄元宗就是個麻煩的根源,一掃帚把我們連同那魔頭一起掃了,你待如何?”
此言一出,整個大殿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個可能性,嚇得魂飛魄散。
是啊,在那位存在的眼中,玄元宗和那個魔頭,真的有區(qū)別嗎?
或許,都只是些比較礙眼的垃圾罷了。
清掃一個,是掃。
清掃一群,也是掃。
“那……那我們怎么辦?就這么等死?”有長老絕望地癱坐在地。
林宗主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
他知道,自己剛才那番話,是說給長老們聽的,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 * *
他必須冷靜,他不能自亂陣腳。
他是宗主,是那位前輩隨口指定的管家。
管家的職責(zé)是什么?
是替主人分憂,而不是給主人添堵。
如果連這點(diǎn)小事都處理不好,還要主人親自出面,那他這個管家,當(dāng)?shù)眠€有什么意義?
可是……怎么處理?
拿什么去處理?
那股魔氣,已經(jīng)超越了元嬰的范疇,甚至可能已經(jīng)摸到了化神的門檻。
他沖上去,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護(hù)山大陣的光芒,越來越黯淡。
山下弟子的慘叫和哀嚎,隱隱約約地傳來。
林宗主臉上的肌肉在劇烈地抽搐,內(nèi)心的天平,在瘋狂地?fù)u擺。
一邊,是前輩的禁令,是整個宗門未來可能被“清掃”的風(fēng)險。
另一邊,是眼前即將發(fā)生的,滿門覆滅的慘劇。
終于,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不,或許還有第三條路。
他可以不去“求”,他可以去……“稟告”。
他可以去告訴前輩,有不長眼的東西,在您的院子外面大吼大叫,弄臟了您門前的清凈地。
至于前輩是選擇出門打掃,還是選擇連院子帶外面的臟東西一起扔掉,那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但,他必須去。
這是他作為“管家”的職責(zé)。
哪怕,這趟過去,他自己會第一個被當(dāng)成“麻煩”掃掉,他也必須去。
“守住大陣!我去去就回!”
林宗主丟下這句話,不再理會身后長老們驚愕的目光,化作一道流光,沖出了大殿。
他沒有飛向后山,而是朝著那個他平日里只敢遠(yuǎn)觀,不敢靠近的雜役區(qū)小院,飛了過去。
這一路,不過短短數(shù)里,卻仿佛橫跨了生死。
越是靠近那座小院,周圍的魔氣威壓就越是淡薄,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排斥在外。
而小院周圍,依舊是那么的寧靜祥和。
那棵巨大的梧桐樹,枝葉繁茂,流光溢彩,絲毫不受外界魔氣的影響。
樹下的石桌旁,一道身影正低頭忙碌著。
林宗主不敢再飛,在百丈之外便落了下來,一步一步,朝著小院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他甚至不敢抬頭去看院子里的情景,只是將頭深深地低下,用盡全身的力氣,壓制住自己因?yàn)榭謶侄澏兜纳眢w。
他走到院門前,沒有敲門,更不敢出聲。
他只是緩緩地、屈辱地,跪了下去。
將額頭,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保持著這個姿勢,像一尊懺悔的石像。
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種,既能傳達(dá)信息,又可能不會激怒前輩的方式。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后山傳來的魔氣嘶吼,山門大陣的破碎聲,弟子的哀嚎……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離他遠(yuǎn)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這座小院門前,冰冷的土地。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瞬,又或許是一個世紀(jì)。
院子里,終于傳來了一絲動靜。
不是呵斥,也不是詢問。
而是一聲,充滿了不耐煩的、被打擾了雅興的……嘆息。
“唉……”
聽到這聲嘆息,林宗主渾身一顫,如遭雷擊。
他知道,前輩不高興了。
完了。
就在他心喪若死,準(zhǔn)備迎接那足以湮滅一切的偉力降臨時。
“吱呀——”
小院的木門,被從里面拉開了一條縫。
云霽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后。
他沒有看跪在地上的林宗主,只是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后山那道沖天的魔氣,眼神里的煩躁,幾乎要溢出來。
他剛剛才雕好第二件“誘餌”,一只準(zhǔn)備送去東海某個小漁村的小木鳥。
正準(zhǔn)備開始雕第三件,就被這動靜給打斷了。
他那個“一勞永逸”的偉大計(jì)劃,才剛剛開了個頭,就又來了新的蒼蠅。
而且,這只蒼蠅,比之前的更吵,更煩人。
云霽的目光,在林宗主和后山的魔氣之間,來回掃了兩眼。
他大概明白了。
又是宗門內(nèi)部的破事。
處理掉一個玄蒼子,又冒出來一個魔化的玄蒼子。
真是麻煩。
他不想動。
一步都不想動。
去后山,還要走路,還要動手,太累了。
他的目光,落回了自己剛剛雕好的那只小木鳥上。
嗯?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
他伸出手,將石桌上那只巴掌大小、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小木鳥,拿了起來。
然后,他隨手從門縫里,丟了出去。
“啪嗒?!?/p>
小木鳥掉在林宗主面前的地上,彈了兩下,不動了。
“……”林宗主整個人都懵了。
他緩緩抬起頭,愕然地看著地上的木鳥,又看了看門縫后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
“扔過去?!?/p>
云霽的聲音傳來,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沒什么精神的調(diào)子。
說完,他似乎連多說一個字都嫌累,直接“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院門。
院內(nèi),再次恢復(fù)了寧靜。
只留下跪在地上,手里捧著一只小木鳥,徹底石化的林宗主。
扔……扔過去?
扔什么?
扔這只木鳥?
扔給誰?
扔給那個魔頭?
這是什么意思?
前輩這是……在打發(fā)叫花子嗎?
還是說,這只平平無奇的木鳥,其實(shí)是什么毀天滅地的無上法寶?
林宗主的腦子,徹底亂了。
他捏了捏手里的木鳥,就是一塊普通的梧桐木,上面連一絲靈力波動都沒有。
可是,前輩的話,又言猶在耳。
他不敢懷疑,更不敢違背。
“轟隆!”
一聲巨響從山門方向傳來,護(hù)山大陣,徹底破碎了!
那股恐怖的魔氣,再無阻礙,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席卷了整個玄元宗!
林宗主一個激靈,從呆滯中驚醒。
他知道,沒時間給他思考了。
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
他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將那只小木鳥死死地攥在手心,用盡平生最快的速度,朝著后山的方向,沖了過去!
他的心中,充滿了悲壯與荒誕。
玄元宗的生死存亡,無數(shù)弟子的性命,如今,全都寄托在了他手上這只……小小的木鳥上。
這事要是傳出去,恐怕會成為整個修真界,萬年以來,最大的笑話。
玄元宗,后山。
魔氣滔天,怨氣沖霄。
玄蒼子懸浮在半空中,他身上那套由怨魂組成的漆黑甲胄,正發(fā)出凄厲的嘶吼。他張開雙臂,貪婪地呼吸著空氣中彌漫的恐懼與絕望,臉上露出病態(tài)的陶醉。
“看到了嗎?林蒼玄!這就是力量!”
他的聲音,如同九幽之下的魔神在低語,回蕩在玄元宗的每一個角落。
“你們這些螻蟻,只配在我的腳下戰(zhàn)斗!當(dāng)初你們是如何對我的,今日,我便要百倍、千倍地奉還!”
他享受著這種主宰一切的感覺。
在他腳下,幾位聞訊趕來、試圖阻攔的長老,此刻已經(jīng)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法寶碎裂,口吐鮮血,眼中只剩下駭然。
他們聯(lián)手一擊,甚至沒能撼動對方的護(hù)體魔氣分毫。
這不是一個量級的戰(zhàn)斗。
“那個掃地的呢?”玄蒼子目光掃過全場,沒有找到他最想看到的身影,不由得發(fā)出一聲獰笑,“怎么?怕了?躲起來了?沒用的!今天,就算他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揪出來,讓他跪在我面前,舔干凈我鞋底的泥!”
他正準(zhǔn)備動手,先將這幾個礙眼的長老捏死,再慢慢地、一個一個地,把整個玄元宗碾碎。
就在這時,一道流光從主峰方向疾馳而來。
“玄蒼子!你這叛徒!休得猖狂!”
來人正是林宗主。
他手持長劍,須發(fā)皆張,一副要與魔頭拼命的架勢。
但如果仔細(xì)看,就能發(fā)現(xiàn),他握劍的手,在微微顫抖。而他的另一只手,則死死地背在身后,掌心里,攥著那只小小的木鳥。
“哦?林蒼玄,我的好師弟,你終于肯出來了?”玄蒼子看到他,笑得更加殘忍,“怎么?就憑你?也想攔我?”
林宗主死死地盯著他,大腦在飛速運(yùn)轉(zhuǎn)。
直接扔?
是不是太草率了?
萬一沒用,自己豈不是連最后一點(diǎn)反抗的機(jī)會都失去了?
要不要先跟他打一打,消耗一下他,然后再出其不意地……
“你在想什么?”玄蒼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譏諷道,“還在想著怎么掙扎嗎?別白費(fèi)力氣了。在你眼中,我或許是魔。但在‘神尊’的偉力面前,你們這些所謂的正道修士,與真正的‘魔’,又有什么區(qū)別?”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一縷黑氣凝聚,化作一條猙獰的毒蛇,朝著林宗主噬咬而去。
那毒蛇所過之處,空間都發(fā)出了被腐蝕的“滋滋”聲。
林宗主瞳孔驟縮,他能感覺到,這一擊,他絕對接不下!
完了!
電光石石之間,他腦中一片空白,所有的計(jì)謀、所有的猶豫,全都被死亡的恐懼所沖散。
他下意識地,做出了最本能的反應(yīng)。
將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猛地甩了出來!
“去!”
一聲怒吼,伴隨著一只巴掌大小的木鳥,脫手而出。
那木鳥在空中劃過一道極其普通的、毫無美感的拋物線,慢悠悠地,朝著那條來勢洶洶的魔氣毒蛇,飛了過去。
這一刻,時間仿佛變慢了。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無論是重傷的長老,還是遠(yuǎn)處觀望的弟子,全都愣住了。
扔……扔暗器?
在這種毀天滅地的戰(zhàn)斗中,扔出了一只……看起來像是給三歲孩童玩的木雕玩具?
宗主他……是被嚇瘋了嗎?
玄蒼子也是一愣,隨即爆發(fā)出驚天的大笑。
“哈哈哈哈!林蒼玄!你黔驢技窮了嗎?這就是你的殺手锏?一個木頭鳥?你是想笑死我,好繼承我的魔功嗎?哈哈哈哈!”
笑聲中,那條魔氣毒蛇,已經(jīng)張開了血盆大口,一口,就將那只慢悠悠飛來的木鳥,吞了下去。
然后,它毫不停留,繼續(xù)朝著林宗主沖去。
林宗主的心,沉到了谷底。
果然……不行嗎?
前輩,您到底是什么意思?。?/p>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預(yù)想中的死亡,并沒有降臨。
他只聽到,玄蒼子的笑聲,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充滿了驚恐、錯愕、難以置信的……尖叫!
“啊——?。?!”
這聲尖叫,不再是玄蒼子的聲音,而是一種更加古老、更加邪異、仿佛來自另一個維度的聲音。
林宗主猛地睜開眼。
只見半空中,那條魔氣毒蛇,停在了他面前不到三尺的地方,然后,如同被點(diǎn)燃的鞭炮般,寸寸炸裂,化作了最精純的魔氣,消散在空中。
而懸浮在對面的玄蒼子,正抱著頭,渾身劇烈地顫抖,他身上的那套怨魂鎧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潰、瓦解!
“不!不可能!這個氣息……是它!是它!?。 蹦莻€邪異的聲音,在玄蒼子的體內(nèi)瘋狂地咆哮,“為什么會在這里?為什么!它不是應(yīng)該在……”
聲音,戛然而止。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它的咽喉。
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玄蒼子的神魂識海之中,一場無聲的戰(zhàn)爭,正在以一種超乎想象的方式進(jìn)行。
那只被吞入“腹中”的小木鳥,并沒有任何變化。
它依舊是那只平平無奇的木鳥。
但盤踞在玄蒼子識海中的那團(tuán)龐大、邪惡的魔念,此刻卻像是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天敵。
它看到的,不是一只木鳥。
而是一把掃帚。
一把由建木之枝做成的、沾染了無法言喻的“清凈”概念的掃帚。
那只小木鳥,就像是那把掃帚掉落的一根最微不足道的木刺。
但對于它這種由“污穢”與“怨念”凝聚而成的存在來說,這根木刺,就是最致命的劇毒,是最本源的克星!
它感覺自己的整個存在,都在被“凈化”,被“清掃”!
這種感覺,比被神雷轟頂,比被天火焚燒,還要痛苦一萬倍!
這是一種從“存在”的根本上,被抹除的恐懼!
“不!我不要被掃掉!我不要變成‘干凈’的東西!”
魔念發(fā)出了最后的、絕望的嘶吼。
它再也顧不上占據(jù)這具好不容易找到的肉身,也顧不上復(fù)仇,更顧不上什么“神尊”的威力。
它現(xiàn)在唯一的念頭,就是逃!
逃得越遠(yuǎn)越好!
“轟!”
一股比之前更加磅礴的黑氣,猛地從玄蒼子的天靈蓋沖了出來,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頭也不回地撕裂虛空,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它甚至連構(gòu)成鎧甲的那些怨魂都不要了,跑得比當(dāng)初巡天殿的王老,還要快上十倍。
隨著魔念的逃離,玄蒼子就像一個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麻袋,從半空中,直挺挺地摔了下來。
“砰”的一聲,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他身上的魔氣,消失得一干二凈。
整個人,又變回了那個修為盡廢、干癟枯瘦的廢人。
只是他的眼神,比在地牢里時,更加的空洞與癡呆。
嘴里,還在無意識地喃喃自語:
“鳥……鳥……會打掃衛(wèi)生……”
“掃帚……好大的掃帚……別掃我……我好干凈……”
顯然,神智已經(jīng)徹底崩潰了。
整個后山,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神轉(zhuǎn)折的一幕。
剛才還不可一世,揚(yáng)言要?dú)缫磺械慕^世魔頭,就這么……沒了?
被一只木頭鳥,給嚇跑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匯聚到了那只小木鳥上。
它從被震散的魔氣中,飄飄悠悠地落了下來,正好掉在林宗主的腳邊。
依舊是那副樸實(shí)無華的樣子,仿佛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與它無關(guān)。
林宗主顫抖著,彎下腰,用兩只手,小心翼翼地,像是捧著世間最珍貴的瑰寶一樣,將那只木鳥,捧了起來。
他看著手中的木鳥,再看看地上已經(jīng)變成白癡的玄蒼子,腦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明白了。
他徹底明白了!
什么暗器,什么法寶,都太膚淺了!
這根本就不是一件“器”!
這是“理”!是“道”!
是前輩無上大道的一種顯化!
前輩根本就不是在用力量戰(zhàn)斗,他是在用“規(guī)則”!
他定義了,“木鳥”克制“魔頭”。
所以,魔頭就必須被克制!
這就像,水能滅火,光能破暗一樣,是不需要理由的,是天地至理!
想到這一層,林宗主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快要凍結(jié)了。
這是何等恐怖的境界!
這才是真正的言出法隨!
他再看向小院的方向時,眼神中,已經(jīng)沒有了恐懼,只剩下一種五體投地、深入骨髓的……狂熱崇拜。
“宗主……這……這就結(jié)束了?”一位長老顫巍巍地走過來,看著那只木鳥,喉結(jié)上下滾動。
“結(jié)束了。”林宗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將木鳥緊緊地護(hù)在胸前。
他環(huán)視四周,看著那些同樣處于震驚和狂喜中的長老與弟子,用一種前所未有地、莊嚴(yán)肅穆的語氣,宣布道:
“傳我命令!從今日起,此‘神鳥’,為我玄元宗鎮(zhèn)宗之寶!于主峰之巔,建立‘神鳥殿’,日夜供奉!所有內(nèi)門弟子,每日必須前往瞻仰朝拜,感悟前輩大道神韻!若有不敬者,逐出宗門!”
……
與此同時,雜役區(qū)小院里。
剛剛關(guān)上門的云霽,又皺起了眉頭。
他感覺到,自己那個剛剛做好的“誘餌二號”,被激活了。
里面封存的那一絲微弱的氣息,消耗掉了。
“嘖,浪費(fèi)?!?/p>
他有些心疼地咂了咂嘴。
本來是準(zhǔn)備扔到東海,讓混沌盟那幫人找上個千八百年的。
現(xiàn)在,為了解決一只家門口的蒼蠅,就這么用掉了。
虧了。
他搖了搖頭,決定不再去想這件煩心事,轉(zhuǎn)身回到石桌旁,準(zhǔn)備開始雕刻“誘餌三號”。
他的“宇宙級大型尋寶真人秀”計(jì)劃,可不能因?yàn)檫@點(diǎn)小小的意外,就半途而廢。
睡覺大業(yè),不容有失。
玄蒼子之亂,以一種誰也想不到的、極具戲劇性的方式,虎頭蛇尾地落下了帷幕。
但它帶來的影響,卻在玄元宗內(nèi)部,掀起了一場全新的風(fēng)暴。
如果說,之前的“全民保潔”運(yùn)動,還只是弟子們出于敬畏和自保,自發(fā)形成的一種略帶黑色幽默的風(fēng)潮。
那么現(xiàn)在,隨著“神鳥鎮(zhèn)魔”事跡的傳開,整個玄元宗,則徹底陷入了一種近乎于宗教狂熱的氛圍之中。
主峰之巔,一座嶄新的、用最頂級的材料建造的“神鳥殿”,在三天之內(nèi)拔地而起。
那只平平無奇的小木鳥,被林宗主親自用最柔軟的云錦包裹,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殿堂中央的白玉高臺之上,接受著整個宗門的香火與朝拜。
無數(shù)弟子,每天最重要的事情,不再是打坐修煉,而是去神鳥殿外排隊(duì)。
他們一個個神情肅穆,眼神虔誠,對著那只木鳥頂禮膜拜,試圖從中感悟到傳說中的“前輩大道”。
“你們看!神鳥的翅膀,是不是蘊(yùn)含著某種風(fēng)之法則的至理?”
“不對!你們看它的眼睛!那分明是洞穿虛妄、直指本心的‘破妄神瞳’!”
“都別爭了!我跟你們說,真正的玄機(jī),在鳥屁股上那個木紋!我昨天盯著它看了一個時辰,感覺自己的瓶頸都松動了!那絕對是傳說中的‘輪回道痕’!”
各種各樣的“悟道心得”,在弟子之間瘋狂流傳,說得有鼻子有眼。
甚至還催生出了一門全新的學(xué)問——“鳥學(xué)”。
宗門內(nèi),但凡跟鳥沾邊的東西,都變得神圣起來。
有弟子開始模仿鳥叫,說這是在修習(xí)“大道之音”。
有弟子開始練習(xí)一種名為“神鳥擺尾”的身法,雖然看起來更像是屁股抽筋,但他們堅(jiān)稱這能躲避因果。
整個玄元宗的畫風(fēng),在繼“干凈到詭異”之后,又朝著“人人皆鳥人”的方向,一去不復(fù)返。
林宗主對此,非但沒有阻止,反而大力提倡。
他甚至親自撰寫了一本厚厚的《神鳥圣跡考》,從各個角度,引經(jīng)據(jù)典,論證了那只木鳥的偉大與不凡。
他心里跟明鏡似的。
弟子們能不能悟出大道,不重要。
重要的是,通過這種方式,將對前輩的敬畏,刻進(jìn)每一個玄元宗弟子的骨子里。
只要這份敬畏在,玄元宗就永遠(yuǎn)不會走上玄蒼子的老路。
至于玄蒼子本人,已經(jīng)沒人關(guān)心了。
他被重新關(guān)回了后山地牢,但這一次,沒有鎮(zhèn)魂釘,也沒有雷劈火烤。
他就那么癡癡呆呆地坐在角落里,懷里抱著一根稻草,嘴里不停地念叨著“鳥……掃地……好干凈……”,像個真正的傻子。
林宗主去看過他一次,搖了搖頭,便再也沒去過。
一個連被當(dāng)成“警示牌”的資格都失去了的人,已經(jīng)沒有任何價值了。
處理完這些宗門內(nèi)部的事務(wù),林宗主終于松了一口氣。
他覺得,在自己的英明領(lǐng)導(dǎo)下,玄元宗終于可以步入一個長期、穩(wěn)定、高速發(fā)展的黃金時期了。
前輩的院子,有人看著,沒人敢打擾。
宗門內(nèi),人心安定,信仰統(tǒng)一。
一切,都顯得那么的完美。
然而,他高興得太早了。
這一日,他正在神鳥殿,對著那只木鳥,進(jìn)行每日例行的“感悟”。
一名執(zhí)事弟子,神色慌張地跑了進(jìn)來。
“宗主!不好了!出事了!”
林宗主眉頭一皺,有些不悅。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tǒng)!沒看到我正在與神鳥進(jìn)行神魂交流嗎?”
那執(zhí)事弟子快哭了:“宗主!不是弟子想打擾您!是……是山下的青陽城,傳來消息,說……說我們玄元宗外門,出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哦?”林宗主來了點(diǎn)興趣,“什么人物?難道有弟子在外頓悟,一步登天了?”
“比那……比那還離奇!”執(zhí)事弟子咽了口唾沫,用一種夢囈般的語氣說道,“前段時間,有個叫孫二狗的外門弟子,不是因?yàn)橥盗藦N房的靈米,被罰下山思過一年嗎?”
林宗主想了想,好像有這么回事。
外門弟子幾千人,這種小事他自然不會親自過問。
“他怎么了?”
“他……他現(xiàn)在是青陽城的首富了!”
“什么?”林宗主一愣,“首富?從一個偷靈米的雜役,到一城首富,用了多久?”
“半個月!”執(zhí)事弟子聲音都變調(diào)了,“據(jù)說,他下山的第一天,在路邊撿到了一塊狗頭金。第二天,扶了個老奶奶,老奶奶是城中某個修仙世家的老祖,硬要收他做義孫。第三天,他去賭石,隨手挑了塊最不起眼的石頭,切出了傳說中的‘九竅靈石’!第四天……”
執(zhí)事弟子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孫二狗這半個月來堪稱神跡的經(jīng)歷。
買什么什么漲,賭什么什么贏。
走路都能被天上掉下來的法寶砸到頭。
上個茅房都能在糞坑里發(fā)現(xiàn)上古修士的洞府鑰匙。
如今,整個青陽城,都尊稱他為“氣運(yùn)之子”,無數(shù)人揮舞著靈石,想要求他摸一摸自己的法寶,沾沾喜氣。
林宗主越聽,臉色就越是古怪。
聽到最后,他猛地想起了什么,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孫二狗……那個弟子,是不是前段時間,曾在前輩的小院門口,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過?”他聲音發(fā)顫地問道。
執(zhí)事弟子一愣,連忙道:“宗主您真是神機(jī)妙算!確有此事!當(dāng)時您還下令去查他,后來因?yàn)樾n子叛亂,這事就……就擱置了。”
林宗主的身體,晃了晃,差點(diǎn)一頭栽倒。
他想起來了!
那天,玄蒼子之亂前,他親眼看到,前輩在院子里雕刻木工。
然后,一條小木魚,“不經(jīng)意”地,從門縫里滾了出去,正好滾到了那個偷窺的弟子腳邊!
那個弟子,就是孫二狗!
那條木魚!
“快!把這個消息,列為宗門最高機(jī)密!任何人不得外傳!”林宗主的聲音,帶著一絲哭腔,“還有!立刻派人去青陽城,不!我親自去!一定要把孫二狗……不,是把他手上的那條木魚,給我保護(hù)起來!”
他終于明白了!
他終于明白前輩那“一勞永逸”的計(jì)劃,到底是什么了!
什么神鳥鎮(zhèn)魔,那只是個意外!是個附帶產(chǎn)品!
這才是正戲啊!
前輩他老人家,根本就不是在雕刻什么法寶!
他是在制造“因果律武器”!是在人為地創(chuàng)造“天命之子”!
他把那些沾染了他氣息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木雕,像撒魚食一樣,扔向諸天萬界!
每一個得到木雕的人,都會像孫二狗一樣,變成一個“氣運(yùn)之子”!
而那些追蹤者,比如那個什么“混沌盟”,就會被這些假的目標(biāo),吸引全部的注意力!
他們會耗費(fèi)無數(shù)的資源和時間,去追逐這些“幸運(yùn)兒”,去研究他們?yōu)槭裁磿@么幸運(yùn)。
等他們最終發(fā)現(xiàn),自己追了半天,只是一個被前輩隨手制造出來的“誘餌”時,黃花菜都涼了!
這是一個何等宏大、何等瘋狂、又何等……懶惰的計(jì)劃!
用制造出來的混亂,去掩蓋真正的平靜!
林宗主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他原以為,自己這個“管家”,只需要把宗門打理好,把地掃干凈,別讓不長眼的去打擾前輩睡覺,就算盡職盡責(zé)了。
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得離譜。
他的工作范圍,哪是小小的玄元宗??!
他要負(fù)責(zé)的,是替前輩的這個“宇宙級尋寶真人秀”節(jié)目,處理各種擦屁股的瑣事!
比如現(xiàn)在,孫二狗這個“一號誘餌”,已經(jīng)成功地吸引了青陽城所有人的注意。
很快,消息就會傳得更遠(yuǎn)。
到時候,引來的,就不僅僅是青陽城那些小魚小蝦了。
可能是某個路過的元嬰老怪,甚至是更恐怖的存在!
他們會為了搶奪孫二狗的“機(jī)緣”,打得頭破血流。
而這一切的源頭,都在玄元宗!
林宗主一想到未來,可能會有無數(shù)的大能,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質(zhì)問他:“說!你們玄元宗的孫二狗,他的外掛到底是從哪批發(fā)的?!”
他就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p>
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看著殿中那只被萬人敬仰的“神鳥”,又看了看遠(yuǎn)處那座永遠(yuǎn)寧靜的小院。
他苦笑了一聲。
前輩啊前輩,您老人家倒是睡得安穩(wěn)了。
可我這個管家,恐怕從此以后,就別想有一天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啊。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袍,眼神,卻再次變得堅(jiān)定。
“走!去青陽城!”
管家,就得有管家的樣子。
主人惹出的“麻煩”,再大,也得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