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我蹲在槐樹下,挖出半截蠟燭和燒剩的紙錢,還有那枚刻著“林”字的銀戒指。
掃地大爺說三個月前吊死的女工叫林曉燕,懷了兩個月的孕,被男友逼著墮胎,她舍不得,
把藥扔了。我摸出手機,相冊里昨晚拍的涼亭照片突然變了:紅裙女人坐在長椅上,
臉轉(zhuǎn)向鏡頭,嘴角裂到耳根,懷里抱著個沒臉的嬰兒。我兒子站在我身后,小聲說:“爸爸,
阿姨說你借了她的圍巾,要我還?!?凌晨兩點,我盯著天花板數(shù)霉斑,數(shù)到三百一十六塊,
眼皮突然跳了,那斑好像動了下。 心猛地一沉,摸黑灌了口冰水,
十年前打架的舊傷突然抽痛,疼得我齜牙,后頸的汗毛卻“唰”地豎了起來。手機自己亮了。
點開相冊,全家福里兒子涂我臉上的黑蠟筆,正順著相框往下淌,像淌了道墨汁。
劃到公園那張照片,涼亭長椅邊的雨水,看著像圈黑糊糊的印子,說不出的怪。 手一抖,
下一張?zhí)鰜怼t裙女人坐在長椅上,裙子濕的地方發(fā)黑,頭發(fā)纏在脖子上,臉對著鏡頭,
眼神直勾勾的?!芭?!”手機摔在茶幾上,胳膊被劃了道口子,血珠剛冒出來,
我低頭就僵住了 ——地板上有串腳印,從門口到床邊,水印泛著冷光,鞋碼比我小兩號,
最前頭那只,離我拖鞋就半寸。 “看錯了,看錯了”我嗓子發(fā)緊,往后縮,
腳踩碎兒子的積木,“嘎嘣”一聲脆響,在靜夜里格外清楚,聽得我后脖梗子發(fā)麻。
陽臺的風卷著窗簾拍墻,不是拍,是指甲撓墻的“沙沙”聲,越來越近,近得像貼在耳邊。
我猛地拉開窗簾,樓下野狗正撕個紅色塑料袋。袋子破了,露出來的紅布,
跟照片里女人的裙子一個樣。野狗叼著袋子鉆進黑影,我手忙腳亂摸出根煙,
手指抖得打不著火。 打火機“噌”地竄出火苗,綠幽幽的。剛吸一口就嗆得猛咳,
咳到一半突然停了。地板上的腳印往前挪了,新的水印里,混著點紅泥,
跟公園老槐樹下的土一個色。手機突然震起來,開始放視頻。畫面里是公園涼亭,空無一人,
樹下卻插著半截紅燭,火苗晃得樹影在地上扭,像只張開的手。 紅燭旁邊,
紅裙女人慢慢抬頭,臉對著鏡頭,嘴角越咧越大,嘴里黑洞洞的。她眼睛好像沒睜,
可我看得真真的,自己胳膊上的血,正順著傷口往上爬,像條紅線,要鉆進手機屏幕里去。
我想喊,喉嚨卻像被堵住,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紅線爬過手腕,離手機越來越近2雨砸下來時,
我剛碾滅第十七根煙蒂。塑料涼鞋的鞋帶斷了半截,露出的腳趾在泥地里摳出個月牙形的坑。
下午工頭那老東西攥著我領(lǐng)口往鋼筋堆上撞時,鐵銹混著汗味嗆得我直咳嗽。"偷懶?
"王工頭的黃銅戒指在我鎖骨處壓出青紫色的印,"三千二的工資,
夠你兒子買三盒退燒藥不?"旁邊穿迷彩服的工友們爆發(fā)出哄笑,
有人用鋼釬敲著安全帽打拍子。我認得那個敲鋼釬的,是同村的李老四,
上周還借過他五十塊錢??纱丝汤罾纤牡哪槻卦诎踩标幱袄?,只剩咧開的嘴角在笑。
后褲袋里的止痛片硌著腰,上個月搬預(yù)制板砸出的舊傷,此刻像條蜈蚣在肉里鉆。"操。
"我啐了口帶血絲的唾沫,夾克內(nèi)袋里的工資條被汗水泡得發(fā)漲。
三千二的數(shù)字洇成一片藍霧,邊角卷成波浪形,像我兒子作業(yè)本上被橡皮擦爛的零分。
褲袋里半包紅梅煙被體溫焐軟了,抖出來的煙絲粘在指縫間。打火機第三次竄出火苗時,
豆大的雨點突然把我澆成了落湯雞。對面吊塔的鋼纜在烏云里繃得筆直,
我盯著那道寒光發(fā)呆。沖進涼亭時差點撞翻桌子,角落蹲著個小青年,
懷里抱著個鐵皮餅干盒,盒子上用紅漆畫著歪歪扭扭的十字。小青年聽到腳步聲猛地抬頭,
鏡片后的眼睛瞪得滾圓,手里的餅干盒 "哐當" 掉在地上。盒蓋摔開,
里面的紙錢和半根紅燭滾出來,混著雨水泡成一團。"對、對不起。"小青年慌忙去撿,
手指抖得厲害,"我馬上走。"我這才注意到?jīng)鐾ぶ由腺N著張褪色的黃紙,
上面寫著 "林曉燕之位",字跡被雨水泡得發(fā)糊?!皬埜缱屛襾淼摹毙∏嗄曷曇舭l(fā)顫,
把濕透的紙錢往盒里塞,“他說這地方前幾天出事了,讓我替他燒點紙,
還、還放件衣服在石桌上?!彼噶酥附锹?,一件疊得歪歪扭扭的藍布工裝,
袖口還沾著點泥。我心里一動。這工裝看著眼熟,像是安全監(jiān)理張立偉常穿的那件。
煙燃到指尖時,天邊裂開道橘紅色的縫。摸出手機,工頭的三十七個未接來電排在屏幕上。
對著那道裂縫連拍兩張,鏡頭掃過長椅的剎那,眼角余光瞥見團紅影,紅得像凝固的血,
在雨霧里微微起伏。等我揉掉眼里的雨水再看,長椅上空空如也。只有石桌上積著的雨水里,
浮著片鮮紅的布料碎片。騎共享電動車經(jīng)過小區(qū)門崗時,車筐里的安全帽突然墜地。
彎腰去撿的瞬間,后腰的舊傷猛地炸開劇痛,疼得我差點跪在地上。捂著腰罵娘的工夫,
手機從車筐滑落在地,屏幕撞在水泥臺的棱角上,裂出蛛網(wǎng)般的血痕。
保安室的老張?zhí)匠鲱^:"阿和?又加班???""嗯。"撿起手機揣進褲袋,沒敢看屏幕。
晚風卷著雨水灌進領(lǐng)口,后頸的汗毛直豎,總覺得有人在背后盯著我。
3公園的晨霧還沒散時,我已經(jīng)站在那棵老槐樹下。露水打濕了褲腳,
冰涼的潮氣順著腳踝往上爬。 記得清楚,昨天就是靠這棵樹拍的涼亭。
樹皮上嵌著幾片碎玻璃,陽光透過霧靄照過來,折射出細碎的光斑。腳邊的三葉草沾著水珠,
葉片上還留著被人踩過的痕跡。"早啊,小伙子。"掃地的大爺扛著竹掃帚走過來,
掃帚上纏著片紅布條,"這樹底下邪性,少往這兒湊。"我蹲下身扒開半人高的雜草,
松軟的泥土里埋著半截蠟燭。蠟油凝成的硬塊上沾著燒剩的紙錢灰,
黑色的紙灰里混著幾根細長發(fā)絲,黑得發(fā)亮。旁邊有個被踩扁的易拉罐,罐口插著三炷香,
香灰斷成幾截散在地上,其中一截彎成詭異的弧度。"大爺,這地方常有人來燒紙?
""可不是嘛。"大爺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握緊掃帚開始掃地,"三個月前吊死個女的,
就在這樹上。"掃帚劃過地面的沙沙聲里,他的聲音突然壓低,"叫林曉燕,
附近服裝廠的女工,跟男朋友好了三年,就等著結(jié)婚呢。"我的手指在泥土里摸索時,
指尖突然觸到一塊冰涼的金屬, 是一枚刻著 "林" 字的銀戒指。
盯著戒指內(nèi)側(cè)的勒痕發(fā)怔,這道痕跡太新了,不像是埋了很久的樣子。沒注意到,
此刻槐樹的陰影里,正浮著半張被露水打濕的工牌照片。照片上是我自己的臉,
嘴角還沾著上周工地鐵銹的痕跡。這張照片的邊角纏著根紅繩,紅繩的另一端,
隱沒在通往河邊的草叢里。三天前的深夜,這里曾站著張立偉。
他揣著從工地偷來的我的工牌,手里攥著這枚銀戒指,把戒指狠狠按進槐樹根的泥里,
又將我的照片壓在上面,用鋼釬在周圍刻出歪歪扭扭的符咒。 "林曉燕,你聽著!
"他對著漆黑的河面低吼,"這戒指沾著你的血,你要找就找他!我把他的魂引到這兒,
換我走!"話音剛落,河面突然冒起一串氣泡,氣泡里浮出半片紅裙布料,
像只蒼白的手在招他。張立偉嚇得后退,卻被腳下的樹根絆倒,后腦磕在槐樹干上,
他看見自己映在河水里的影子,脖子上正纏著條灰色圍巾,針腳歪歪扭扭,
正是曉燕生前給他織的那條。"你以為換個人,債就清了?"水里的影子突然開口,
聲音混著水草的黏膩,"這棵樹下埋的,從來都是該還的命。"張立偉連滾帶爬地往河邊跑,
卻在踏上河堤時,看見曉燕的紅裙飄在水面,裙角纏著個小小的、蜷曲的黑影 ,
像個沒足月的胎兒,正睜著黑黢黢的眼睛看他。他尖叫著轉(zhuǎn)身,
卻被槐樹伸出的根系纏住腳踝,整個人被拖入樹根深處的泥沼。掙扎中,他的工牌掉進草叢,
而槐樹的樹洞滲出的水中,倒映出他被泥土淹沒時扭曲的臉,與曉燕的紅裙輪廓重疊。
我把戒指揣進褲袋。樹洞里積著水,水面倒映出我的臉,模糊的影子旁邊,
好像還有個穿紅裙的輪廓。猛地后退一步,再看時,水里只剩我自己的影子在晃。"小伙子,
趕緊走吧。"大爺往樹底下撒了把鹽,"這幾天總有人看見穿紅裙的女人在涼亭坐著,
說不定就是她回來了。"4保安室的吊扇轉(zhuǎn)得有氣無力,把汗味和泡面味攪在一起。
老王頭瞇著眼打量我,手指在布滿劃痕的登記簿上敲了敲:"你說的是林曉燕吧?
"搪瓷杯里的濃茶泛著油光,老王頭喝了口,把杯子往桌上一墩。
登記簿攤開的那頁貼著張一寸照片,穿白襯衫的姑娘對著鏡頭笑,眼睛彎成月牙。
照片邊角卷了毛,右下角寫著 "林曉燕,24 歲"。我的手指懸在照片上方,
遲遲不敢碰,這張臉分明和照片里紅裙女人的側(cè)臉有七分像。尤其是笑起來時嘴角的梨渦,
幾乎一模一樣。"她常來公園?" "天天來。"老王頭從抽屜里摸出包煙,
抖出一根遞給我," 跟張立偉一起來,那男的總背著個黑色雙肩包,
里面裝著曉燕給帶的午飯。有次我巡邏晚了,看見他倆在涼亭分一個饅頭,
曉燕把肉丁都挑給張立偉,自己啃白面團。"煙味嗆得我咳嗽起來,
想起昨晚那枚刻著 "林" 字的戒指。"出事前一周,他倆吵得特別兇。
"老王頭的煙在指尖明滅,"男的要分手,說那寡婦能給他開店。
曉燕跪在地上求他說不要彩禮了,租間房就結(jié)婚,那男的罵她不要死纏著他。
"他往窗外瞥了眼,聲音壓得更低,"后來聽曉燕同宿舍的說,她那時候已經(jīng)懷了兩個月,
吵完架第二天就去買了墮胎藥,卻在涼亭哭了一下午,把藥扔河里了,她說舍不得孩子。
""張立偉現(xiàn)在在哪?""跑了,"老王頭往地上彈了彈煙灰,"曉燕頭七沒過,
他就跟那寡婦去了鄰市。有人說在火車站看見他倆。" 原來,
那個張立偉就是工地上的安全監(jiān)理。登記簿上還記著曉燕的出入時間,
最后一次登記是三個月前的雨夜,和一個穿黑夾克的男人一起進的公園。登記的字跡潦草,
是匆匆寫就。我注意到那天的值班保安簽名是 "李明"。"那天值班的是你?
""是我侄子,"老王頭嘆了口氣, "他嚇得辭職了,
說那天晚上看見張立偉從公園跑出來,手里攥著帶血的紅裙子。"他壓低聲音,
" 我侄子說,曉燕吊死的第二天,涼亭長椅上擺著件紅婚紗,
領(lǐng)口別著她跟張立偉的合照, 那婚紗是她自己攢錢買的,說等結(jié)婚那天穿。
"我突然想起昨天小青年懷里的餅干盒,還有石桌上那件張立偉的藍布工裝。
掏出手機想翻出照片,屏幕亮起的瞬間,裂紋里滲出的紅光晃了眼,
照片里紅裙女人的臉轉(zhuǎn)向我了,嘴角的梨渦深得像兩個洞。
——————【付費繼續(xù)閱讀】——————5朋友聚會定在巷尾的燒烤攤。我到的時候,
桌上已經(jīng)擺了五六個空啤酒瓶。李胖子摟著我的肩膀往里拖,
烤腰子的油星濺到白T 恤上:"你小子最近咋回事?電話不接,微信不回的。
"孜然混著炭火的焦味鉆進鼻孔,突然想起老槐樹下的紙錢灰,胃里一陣翻騰。"工頭事多。
"我扯了扯嘴角,沒說實話。老張遞過來串烤雞翅,雞皮烤得焦脆,
滴著金黃的油:"跟王扒皮鬧翻了?大不了換個活兒,憑你的手藝還怕找不到飯吃?
"我沒接話,眼睛盯著紅燈籠發(fā)直。燈籠里的燈泡忽明忽暗,恍惚間映出張女人的臉,
長發(fā)垂到肩膀,嘴角咧開個詭異的笑。突然想起保安老王的話, 曉燕死前懷了孕,
那天在涼亭哭著說 "連孩子都要帶走嗎"。"哥幾個。"我突然開口,
聲音在嘈雜的人聲里顯得格外突兀,"我要是...... 有啥好歹,
幫我照看著點我老婆孩子。"桌上的笑聲戛然而止。李胖子的手停在半空,
烤串上的油滴在桌面上:"你他媽說啥胡話呢?""就是,"老張皺著眉,
"好好的咒自己干啥?" 我沒解釋,又灌了半瓶啤酒。瓶身上的水珠順著手指往下滴,
在桌子上積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個紅影子,正慢慢往我這邊移。想起手機里的照片,
紅裙女人的裙擺上沾著片葉子,跟老槐樹下的三葉草一模一樣。"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我抹了把臉,想把那影子抹掉,"喝多了,胡說八道。
"李胖子把我手里的酒瓶奪下來:"別喝了,我送你回去。"起身時,腳踢到了桌腿,
疼得齜牙咧嘴。彎腰揉腳踝的瞬間,看見桌子底下有雙紅布鞋,鞋面上繡著朵枯萎的花。
抬頭時,穿紅裙的服務(wù)員正站在我身后,胸前別著的工牌晃悠著,胸牌正面是林曉燕的照片。
6聚會后的第二天,我失蹤了。陳梅是在中午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早餐放在桌上沒動,
涼透了的小米粥結(jié)著層皮。我的手機落在床頭柜上,屏幕還是黑的。她打了三十多個電話,
聽筒里只有機械的女聲:"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工地上說我沒去上班,
王工頭在電話里罵罵咧咧:"那混球昨天就跟我吵架,肯定是跑了!"陳梅掛了電話,
手指抖得厲害,掀開我的枕頭,發(fā)現(xiàn)底下壓著張公園門票,日期是昨天的。
派出所的年輕警察啃著蘋果,聽完她的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