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院落重歸死寂,比之前更加空洞,
仿佛剛才那場撕心裂肺的沖突抽干了這里最后一絲活氣。夜風穿過坍塌的墻垣,
發(fā)出嗚咽般的低嘯,卷起地上的枯草和灰塵,打著旋,又無力地落下。
我依舊蜷縮在冰冷的墻角,臉埋在膝蓋里,像一只受了致命傷后躲回巢穴等死的小獸。
眼淚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種無邊無際的、深入骨髓的疲憊和麻木。趙鐵柱最后那句話,
“當年,是真的”,像一枚燒紅的釘子,反復烙燙著我早已一片荒蕪的心田。真的。
真的又如何?承諾是真的,變心也是真的。深情是真的,殘忍也是真的。過去的炙熱是真的,
如今的冰冷也是真的。這些“真的”交織在一起,變成最鋒利的鋸齒,
來回拉扯著所剩無幾的靈魂碎屑。感知起來的痛苦變得鈍重,不再尖銳,卻彌漫到四肢百骸,
連抬起一根手指都覺得耗費了畢生的力氣。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
也許是一個世紀。輕微的腳步聲去而復返,停在不遠處。我沒有抬頭。是誰都無所謂了。
林琛回來繼續(xù)羞辱?還是趙鐵柱他們改變了主意?
一雙沾滿泥污、破得露出腳趾的草鞋映入我低垂的視線邊緣。然后,
是一件散發(fā)著濃重餿味和汗味的、油膩破爛的衣擺。是老乞丐。他沒走。
他沉默地在我面前蹲了下來,擋住了些微的寒風。沒有安慰,沒有詢問,只是那么蹲著,
像一塊沉默的、經(jīng)歷了太多風雨的頑石。半晌,他粗聲粗氣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
卻奇異地沒有了之前的暴怒和嘲諷,只剩下一種沉重的疲憊:“還能動嗎?”我動了動眼珠,
沒有回應。他嘖了一聲,似乎極其不擅長處理這種場面,
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那幫龜孫……趙鐵柱那小子,軸得很,心里憋著口氣,
又見不得女人受罪,自己跑了,讓老子回來看看你死沒死?!彼D了頓,像是解釋,
又像是自言自語:“媽的,老子當年在戰(zhàn)俘營都沒這么窩囊過……”戰(zhàn)俘營?
又一個沉重的詞匯,輕飄飄地從他口中吐出。他打量了一下我這副魂不附體的樣子,
眉頭擰成了疙瘩:“這鬼地方不能待了。剛才動靜不小,姓李的……哼,
那忘恩負義的玩意兒回去緩過神,指不定能干出什么屁事。
巡城司那幫狗腿子也不是吃干飯的。”他站起身,環(huán)顧了一下這破敗的院落,
眼神里掠過一絲極淡的、對危險的本能警覺,那是歷經(jīng)生死磨礪出的直覺?!拔梗拮?,
”他再次看向我,語氣強硬了些,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沒死就吱一聲。
老子雖然看不慣你們這些情情愛愛要死要活的破事,但也不能真看你爛在這兒。
”他朝我伸出那只臟污不堪、卻異常穩(wěn)定的手:“跟老子走。老子雖然是個臭要飯的,
但護個把人一時半刻還成?!蔽揖従彽?,極其緩慢地抬起頭。月光透過破敗的屋檐縫隙灑落,
照亮他臟污的臉上那雙異常清亮銳利的眼睛。里面沒有憐憫,沒有算計,
只有一種近乎野蠻的、活下去的韌勁和一種……說到做到的執(zhí)拗。他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見,
而是在下達通知??粗@只伸向我的、布滿老繭和污垢的手,
再看看自己同樣狼狽不堪、沾滿血污塵土的模樣。天下之大,竟似乎無處可去。
“暗香浮”回不去了。柳三娘絕不會放過我。
林琛……他此刻恐怕正被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和被打壓的自尊心折磨著,
誰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做什么。是徹底無視,
還是惱羞成怒地想要抹除這一切讓他不快的存在?留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求生的本能,
像一絲微弱的火星,在冰冷的灰燼里掙扎了一下。我看著他伸出的手,看了很久。然后,
用盡全身殘余的力氣,抬起如同灌了鉛般沉重的手臂,將自己的手,
輕輕放在了他那粗糙不堪的掌心。很臟。很涼。卻奇異地……有一點踏實。
老乞丐似乎愣了一下,沒想到我這么干脆。他哼了一聲,沒再多話,五指收攏,用力一拉!
我虛軟的身體被他輕易地拽了起來,踉蹌了一下,差點又摔倒。
他另一只手迅速而有力地扶住了我的胳膊,那力道掌控得極好,既穩(wěn)住了我,又沒弄疼我。
“能走嗎?”他問,依舊言簡意賅。我試著邁出一步,雙腿軟得如同面條,
鉆心的疼痛從胸口和喉嚨里蔓延開來。老乞丐皺了皺眉,顯然沒耐心等我慢慢恢復。
他極其自然地將我那只沒受傷的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半扶半扛地,幾乎是拖著我,
快速而無聲地向著與趙鐵柱他們離開的相反方向移動。他的速度依舊快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