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通話結(jié)束,房間里重歸寂靜。我沒有立刻去碰那個音頻文件,而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在腦海里反復回放剛才與陳雪的每一句對話,每一個微表情。
她是一個比我想象中還要可怕的對手。她沒有被我的話術迷惑,反而順著我的邏輯,將計就計,把那個最致命的證據(jù)直接拋給了我。這一招釜底抽薪,瞬間打亂了我所有的節(jié)奏。
她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她已經(jīng)高度懷疑我,把這段錄音發(fā)給我,無異于引狼入室。我完全可以對文件做手腳,植入病毒,或者干脆用我的技術將其徹底損毀,讓她失去最后的證據(jù)。
但她還是這么做了。
這意味著,她要么就是對我有著某種我尚不理解的信任,要么……就是她手中還有別的底牌。這張牌她亮出來,是在賭,也是在逼我亮出我的牌。
我睜開眼,目光落在那個名為“最后的碎片。wav”的文件上。它就像一個潘多拉的魔盒,靜靜地躺在那里,等待著被開啟。
我知道,我接下來的每一個操作,都可能在陳雪的監(jiān)視之下。她既然敢把文件發(fā)給我,就一定有辦法追蹤它的動向。我不能在我的公寓里處理它,這里的任何網(wǎng)絡行為都可能被趙士鈞監(jiān)控。我需要一個絕對“干凈”的環(huán)境。
我沒有下載文件,只是將它暫時保存在加密云端。然后我起身,換上一身最普通的外套,戴上棒球帽和口罩,離開了公寓。
我在城市里七拐八繞,換乘了三次地鐵,兩次公交,確保身后沒有任何尾巴。最后,我走進了一家位于老城區(qū)深處、毫不起眼的網(wǎng)吧。
網(wǎng)吧里煙霧繚繞,鍵盤敲擊聲和游戲嘶吼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混亂的交響樂。我找了一個最角落的位置,開了一臺機器。
我沒有立刻聯(lián)網(wǎng),而是先用隨身攜帶的U盤,啟動了一個獨立的、經(jīng)過我深度定制的Linux系統(tǒng)。這個系統(tǒng)運行在內(nèi)存中,不會在硬盤上留下任何痕跡,并且自帶了全球最頂級的網(wǎng)絡隱匿和反追蹤工具。
準備就緒后,我才連接上網(wǎng)絡,從云端下載了那個音頻文件。
我沒有急于播放,而是先用十六進制編輯器打開了它。一行行紛亂的代碼展現(xiàn)在我眼前,我仔細地檢查著文件的底層結(jié)構(gòu),尋找任何可能被植入的追蹤標記或者邏輯炸彈。
檢查結(jié)果讓我有些意外。文件很“干凈”,沒有任何多余的代碼。陳雪沒有在技術上給我下套。
這反而讓我更加警惕。她似乎篤定,我會對這個文件本身的內(nèi)容,做出她期望的反應。
我戴上耳機,將文件導入專業(yè)的音頻分析軟件。軟件界面上,音頻的波形圖如同一座座斷裂的山脈,充滿了噪點和失真。我將軟件的降噪、均衡和濾波功能開到最大,然后,點擊了播放。
……
“……不行,趙總,這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
陳哲的聲音,比上次聽到的要清晰一些,恐懼的顫音也更加明顯。
“……上了我的船,就沒有你選的余地。那個東西,你交,還是不交?”
趙士鈞的聲音,冰冷刺骨。
……
錄音的內(nèi)容和我之前在陳雪服務器里聽到的一模一樣,沒有任何新的信息。
我皺起了眉頭。如果僅僅是這樣,陳雪的目的何在?她不可能指望我憑這一段模糊的對話就倒戈。
一定還有我沒發(fā)現(xiàn)的東西。
我將注意力從對話內(nèi)容上移開,集中在背景音上。風聲、海浪聲、還有……引擎的轟鳴聲。我將人聲軌道屏蔽,把背景音的音軌單獨分離出來,然后進行放大和頻譜分析。
在刺耳的噪音中,我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有規(guī)律的“滴滴”聲。它非常輕,頻率也很低,幾乎完全被海浪聲所覆蓋。
這是什么?
我反復播放那幾秒鐘的背景音,將那段“滴滴”聲截取出來,導入另一個分析模型。模型開始對聲音的頻率、間隔、節(jié)奏進行窮舉法比對,在龐大的聲音數(shù)據(jù)庫中進行搜索。
幾分鐘后,屏幕上彈出了一個匹配結(jié)果。
“摩斯電碼。”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立刻將那段“滴滴”聲轉(zhuǎn)換成摩斯電碼的符號:“...─ .─ ..─ .─. ....”
然后,我打開摩斯電碼的翻譯器,將這串符號輸入進去。
翻譯結(jié)果顯示在屏幕上,只有五個字母:S-A-V-E-H。
拯救H?拯救H?H是什么?
不對!我立刻反應過來。陳哲當時身處險境,他不可能有時間和工具發(fā)出這么復雜的信號。這段電碼,一定不是他發(fā)出的。
那么,就是陳雪。
是她,在音頻文件的背景噪音里,用一種幾乎不可能被察覺的方式,植入了這段摩斯電碼。
這不是證據(jù),這是她寫給我的密信。一封只有“擦除者”才能看懂的密信。
她知道我一定會分析背景音軌,她知道我能識別出摩斯電碼。她在用這種方式,向我傳遞一個超越了錄音內(nèi)容本身的信息。
S-A-V-E-H。
H代表什么?Her?拯救她?
我的腦中閃過瑤瑤的臉。
不,不對。如果她想用瑤瑤威脅我,她會用更直接的方式。這更像是一個……提示。一個解謎的鑰匙。
我盯著那五個字母,大腦飛速運轉(zhuǎn)。H……H……在計算機領域,H通常代表什么?十六進制?哈希值?還是……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打開了陳雪發(fā)給我的那個音頻文件的屬性欄。
我看向文件的MD5哈希值——那是一串由32個字符組成的、獨一無二的文件“指紋”。
我死死地盯著那串哈希值的最后一個字符。
那個字符是:“h”。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S-A-V-E-H。她不是在說“拯救她”。她是在說:Save H。H,就是這個文件本身。
“保存這個文件”。
她為什么要我保存這個文件?這個文件本身就是證據(jù),她應該比誰都希望它被安全地保存下來。她特意用如此隱秘的方式提醒我,一定意味著……這個文件,正處在危險之中。
有人想要銷毀它。
而最想銷毀它的人,除了趙士鈞,還會有誰?
一個可怕的念頭,像閃電一樣擊中了我的大腦。
陳雪的服務器,不安全!
趙士鈞既然能查到陳雪和瑤瑤的關系,就說明他一直在監(jiān)控陳雪。以他的能力,找到陳雪的服務器只是時間問題。他之所以沒有動手,很可能就是在等我。他在等我接觸陳雪,等我拿到這份錄音,然后,他會銷毀源文件,再讓我去銷毀我手中的這份拷貝。到那時,這份錄音就會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而我,就成了替他銷毀證據(jù)的最后一把刀。
而陳雪,顯然也預料到了這一點。她無法阻止趙士鈞的入侵,所以她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她把文件發(fā)給我,不是測試,是備份!是求救!
我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立刻開始行動。我將音頻文件復制了十幾份,分別上傳到我在全球各地設置的、最隱秘的十幾個云端保險箱里。每一個保險箱都用了不同的加密算法和密鑰,就算趙士鈞動用天穹科技所有的資源,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全部找到并破解。
做完這一切后,我開始反向追蹤。我要驗證我的猜測。
我順著之前進入陳雪服務器的那條路徑,再次潛了回去。這一次,我沒有直接進入,而是在外圍設置了一個數(shù)據(jù)流量監(jiān)控探針。
探針像一個潛伏在暗處的哨兵,監(jiān)視著所有進出服務器的數(shù)據(jù)流。
我靜靜地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網(wǎng)吧里依舊嘈雜。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探針,終于發(fā)出了警報。
一股強大的、匿名的數(shù)據(jù)流,像一條毒蛇,悄無聲息地繞過了麻省理工的防火墻,直接侵入了陳雪的服務器。
這股數(shù)據(jù)流的攻擊手法,我太熟悉了。它帶著一種蠻橫而精準的風格,不屑于任何偽裝,直接利用最高權限的底層漏洞進行碾壓式攻擊。
這是趙士鈞手下的那支網(wǎng)絡安全團隊的風格。
我沒有阻止他們。我只是像一個幽靈一樣,附著在那股數(shù)據(jù)流之后,跟隨著他們,潛入了服務器的內(nèi)部。
我看到他們熟練地繞過陳雪設置的層層防御,直奔那個名為“ZHE”的加密文件夾。他們沒有密碼,所以他們使用了最暴力的方法——液氮冷卻攻擊。他們通過遠程指令,讓服務器的中央處理器超頻到極限,瞬間產(chǎn)生巨大的熱量,然后觸發(fā)機房的液氮冷卻系統(tǒng),利用極度的溫差變化,造成內(nèi)存芯片的物理錯誤,從而繞過密碼驗證。
這種不計成本的物理攻擊方式,只有趙士鈞這種級別的人才能做到。
加密文件夾被打開了。
我看到一個清除指令,被精準地注入到那個名為“最后的碎片。wav”的音頻文件上。
不是簡單的刪除,而是一種軍用級別的、反復覆寫七次的徹底銷毀指令。
我靜靜地看著那個文件,在我的眼前,化為一堆毫無意義的二進制亂碼,然后徹底消失。
做完這一切后,那股數(shù)據(jù)流迅速撤離,并抹去了所有來過的痕跡,就像一群完成了任務的幽靈。
服務器里,恢復了平靜。
如果我沒有提前備份,如果我沒有看懂陳雪留下的那封“密信”,那么此刻,全世界最后一份關于陳哲之死的直接證據(jù),就已經(jīng)永遠消失了。
我坐在網(wǎng)吧嘈雜的角落里,卻感覺渾身冰冷。
我終于明白了陳雪的計劃。
她不是在測試我,她是在篩選我。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判斷我究竟是趙士鈞的狗,還是一個可以被喚醒的、同樣渴望復仇的盟友。
她把選擇權,交給了我。
如果我接到文件后無動于衷,或者試圖銷毀它,那么在她眼里,我就是敵人。她可能會啟動備用計劃,將我一起拖下水。
但現(xiàn)在,我“保存”了文件。我通過了她的考驗。
我拿起手機,給陳雪發(fā)去了一條信息。
我沒有問她服務器被攻擊的事情,那會暴露我已經(jīng)知道她的底牌。我只是就我們“約定”好的事情,給她一個答復。
我:「陳小姐,你發(fā)給我的音頻文件,我聽了?!?/p>
我故意停頓了很久,讓她去猜測我的態(tài)度。
幾分鐘后,她回復了一個字:「嗯。」
我能想象到,屏幕那頭的她,此刻一定和我一樣,心跳如鼓。
我繼續(xù)輸入:「背景噪音很嚴重,但我用了一些特殊的技術,對它進行了深度修復。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東西。」
陳雪:「什么東西?」
我:「在錄音的最后,背景音里,我分離出了一艘船的引擎聲。通過對引擎聲的聲紋建模和數(shù)據(jù)庫比對,我鎖定了一款非常罕見的、由瑞典皇家造船廠定制的渦輪發(fā)動機。而在過去十年里,進口過這款發(fā)動機的私人游艇,在亞洲區(qū),只有一艘?!?/p>
我頓了頓,然后,敲下了那致命的一行字。
「那艘游艇的名字,叫‘天穹號’?!?/p>
消息發(fā)送出去后,我靜靜地盯著屏幕。我知道,這行字對于陳雪來說,意味著什么。
我沒有提錄音里趙士鈞和陳哲的對話,那太直接了,會讓她懷疑我的動機。相反,我選擇了一個純技術的、看似客觀中立的切入點——引擎聲。
這是一個精心設計過的信息差。
我向她展示了我的能力——我能從她都未能發(fā)現(xiàn)的細節(jié)里,挖掘出指向性的線索。
我向她表明了我的立場——我沒有掩蓋真相,反而將矛頭,精準地指向了“天穹號”。
最重要的是,我給了她一個臺階。讓她可以順理成章地,將我從一個“嫌疑人”,轉(zhuǎn)變?yōu)橐粋€可以合作的“關鍵技術顧問”。
聊天窗口那頭,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中…”,但這行字閃爍了很久,都沒有新的消息發(fā)過來。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她一定在飛快地判斷,我這番話的真?zhèn)危约拔冶澈蟮恼鎸嵰鈭D。
終于,她的回復來了,依舊是簡潔的風格,但字里行間,已經(jīng)帶上了一絲難以掩飾的迫切。
「你能確定嗎?」
我:「聲紋比對的相似度是97.8%。在法庭上,這足以作為間接證據(jù)。」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然后,她發(fā)來了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話。
「林默先生,我能……信任你嗎?」
這個問題,像一把鑰匙,直接捅進了我們之間那扇緊鎖著猜忌與防備的大門。
我沒有立刻回答。信任,是我們之間最奢侈,也最致命的東西。一旦建立,就意味著我們要將自己的后背,交給對方。
我站起身,離開了嘈雜的網(wǎng)吧,走到外面清冷的街道上。深夜的風吹過,讓我混亂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我看著手機屏幕上那一行字,深吸一口氣,開始輸入我的回復。
我:「你不需要信任我。你只需要知道,我們有共同的目標?!?/p>
我沒有直接回答“是”,因為那太虛偽。相反,我給了她一個更堅實的合作基礎——利益共同體。
陳雪:「我不明白?!?/p>
我:「你哥哥的死,不是意外。而五年前處理這件事的人,是我。」
我扔出了第一顆重磅炸彈。
我沒有等她反應,繼續(xù)輸入第二顆。
我:「但我當時并不知道真相。我被告知那是一場需要掩蓋的‘意外’。我做這件事,是為了換取一筆錢,去救我妹妹的命。直到我聽到你給我的那段錄音,我才知道,我掩蓋的,是一樁謀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