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敲打著玻璃幕墻,模糊了城市傍晚華燈初上的景象。
蘇晚晴揉了揉有些發(fā)澀的眉心,將視線從電腦屏幕上復雜的室內效果圖上移開。
辦公室里只剩她一個人,空氣里彌漫著加班特有的沉寂和咖啡因過度萃取后的微苦氣息。
二十八歲,擁有一間小而精的設計工作室,在業(yè)內算是站穩(wěn)了腳跟。這是她用了整整五年,幾乎犧牲了所有個人時間換來的。
朋友們常說她是工作狂,她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或許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種全身心投入工作的狀態(tài),更像是一種下意識的逃避,逃避那些可能攪亂她平靜心湖的情感漣漪。
上一段戀情的慘淡收場,像一根細小的刺,看似無礙,卻總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隱隱作痛,提醒她成熟穩(wěn)重背后也可能是不堪和算計。
自此,她為自己劃下清晰的界限,尤其是對異性,對感情,敬而遠之,尤其……是那些看起來就充滿了不確定性的年輕男孩。
手機屏幕亮起,是好友兼合伙人林薇發(fā)來的消息:“晚晴,還在加班?別忘了今晚‘迷霧’的清吧開業(yè),我可是投了股的,務必來捧個場!好多朋友都來,放松一下嘛?!?/p>
蘇晚晴嘆了口氣,回了個“好,忙完就去”。她其實更想回家泡個熱水澡,但林薇的面子不能不給。
看了看時間,她保存文件,關電腦,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雨似乎沒有停歇的意思,樓下街道上車輛擁堵成一條閃爍的光河。她拿起傘,鎖好門,走進了電梯。
“迷霧”清吧隱藏在一條頗具格調的舊街巷里,門面低調,內里卻別有洞天。
設計是時下流行的工業(yè)風混搭復古元素,燈光曖昧,音樂舒緩。
蘇晚晴到時,里面已經聚了不少人,空氣里飄著酒香、咖啡香和淡淡的雪茄味。
林薇眼尖地看到她,立刻穿過人群把她拉過去:“哎呀大小姐,你可算來了!還以為你要放我鴿子呢!”她身邊圍著幾個相熟的朋友,大多是同行或者有些合作的客戶。
蘇晚晴脫下微濕的風衣,笑著打了招呼,接過林薇遞來的一杯特調雞尾酒,淺淺抿了一口。
她找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坐下,聽著朋友們談笑風生,目光習慣性地帶上了幾分職業(yè)性的審視,打量著這間酒吧的設計細節(jié)——裸露的紅磚墻、黃銅管道改造的燈飾、皮質沙發(fā)……嗯,品味不錯,細節(jié)處理得也到位。
她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吧臺,忽然被一道身影吸引。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孩,或者說,男人。他獨自坐在吧臺的高腳凳上,側對著她,正低頭在速寫本上快速地畫著什么。
他穿著簡單的白色衛(wèi)衣和牛仔褲,頭發(fā)微濕,似乎也是剛從雨里來。側臉線條清晰利落,鼻梁很高,專注的神情讓他看起來有種超越年齡的沉靜。
吧臺溫暖的燈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層柔和的光暈。
他似乎遇到了什么難題,眉頭微蹙,拿起手邊的冰水喝了一口,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
然后,他像是感覺到有人在看他,忽然抬起頭,視線毫無預兆地轉了過來。
蘇晚晴猝不及防,撞入了一雙極其明亮的眼睛里。
那雙眼睛清澈、直接,帶著年輕人特有的不加掩飾的好奇,甚至還有一絲……探究?
她心里微微一怔,有種偷看被抓住的尷尬,下意識地想要移開視線,但多年職場練就的鎮(zhèn)定讓她表面上維持了波瀾不驚,甚至出于禮貌,極輕微地頷首示意,然后才自然地看向別處,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掩飾那瞬間微妙的失態(tài)。
“看什么呢?”林薇順著她剛才的目光望過去,“哦,那小子啊。”
“你認識?”蘇晚晴狀似隨意地問。
“不算熟,朋友帶來的朋友,叫陸澤宇,聽說還是個學生,A大建筑系的,好像挺有才華的。”
林薇湊近些,壓低聲音,帶著點調侃的笑意,“怎么?蘇大設計師終于凡心動了?這可是個小鮮肉,比你小好幾歲呢?!?/p>
蘇晚晴立刻收回所有外露的情緒,恢復了平日的清冷模樣,淡淡瞥了林薇一眼:“胡說八道什么。只是覺得……他看起來不像常泡吧的人?!?/p>
“誰知道呢,也許設計師的雷達對同行都有感應?”林薇哈哈一笑,又被別人拉去聊天了。
同行?未來的建筑師?蘇晚晴心里劃過一絲了然的念頭,難怪會在酒吧里畫草圖。她不再關注吧臺的方向,將注意力放回朋友的談話中。
雨勢漸大,聚會也接近尾聲。大家互相道別,商量著下一場去哪里續(xù)攤。
蘇晚晴明天一早還有個重要的客戶會議,便婉拒了邀請,準備打車回家。
走到門口,才發(fā)現(xiàn)雨比來時更大了,密集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一片水霧。
打車軟件上顯示前面排了三十多位,需要等待至少四十分鐘。
一陣帶著濕氣的冷風吹來,她下意識地裹緊了風衣,輕輕“嘖”了一聲,有些懊惱。
“需要幫忙嗎?”
一個清朗而略帶磁性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蘇晚晴轉頭,又是那個叫陸澤宇的年輕人。他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出來了,就站在她旁邊幾步遠的地方,手里拿著一把黑色的長柄傘。
他的速寫本已經收進了背后的雙肩包里,看起來清爽又利落。
“我看你好像打不到車?!彼a充道,眼神坦率,沒有過多不必要的熱情,但也并非冷漠。
“謝謝,不用了,我叫了車,只是需要等一會兒?!碧K晚晴禮貌地拒絕,下意識地保持距離。
她不太習慣接受陌生人的好意,尤其是異性的,更何況是這樣一個過于好看和年輕的異性。
陸澤宇點了點頭,并沒有立刻離開。
他看了看瓢潑的大雨,又看了看她單薄的風衣,忽然說:“雨很大,一時半會兒估計停不了。我的傘給你吧,我住學校宿舍,離這不遠,跑回去就行?!?/p>
這個提議讓蘇晚晴有些意外。她抬眼仔細看了看他,他的表情很真誠,不像是在客套或者別有用心。
“真的不用,怎么好意思……”
話還沒說完,一陣更強的風卷著雨水撲過來,蘇晚晴下意識地后退半步,鞋面和褲腳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濺濕了,冰涼的感覺讓她微微蹙眉。
陸澤宇見狀,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將手里的傘塞到了她手里:“拿著吧,淋濕了容易感冒?!彼膭幼骱芸?,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干脆。傘柄上還殘留著他手掌的溫度。
“哎,你……”蘇晚晴握著突然被塞過來的傘,有些無措。
“沒事兒!”
他已經把衛(wèi)衣的帽子扣到頭上,朝她爽朗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在雨夜里顯得格外有感染力,“學姐再見!”
說完,他竟真的沖進了雨幕中,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迷蒙的燈光和雨線里。
蘇晚晴愣在原地,手里握著一把陌生男孩硬塞過來的傘,看著他消失的方向,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叫什么事?她甚至沒來得及多說一句拒絕或者道謝的話。那把黑色的傘沉甸甸的,和她平時用的輕便遮陽傘完全不同。
“學姐?”他剛才好像是這么叫的。他認識她?
叫的車終于到了。蘇晚晴坐進車里,將那把濕漉漉的黑傘小心地放在腳邊,避免弄濕座椅。
車窗外,雨刷規(guī)律地擺動,城市斑斕的燈光在流淌著雨水的玻璃上暈開模糊的光斑。她靠在椅背上,腦子里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剛才那一幕。
那個叫陸澤宇的年輕人,明亮的眼睛,專注畫畫的樣子,還有最后那個不由分說塞過傘、沖進雨里的背影……行為有些莽撞,卻又奇異地不讓人討厭。
她低頭看了看腳邊的傘,很普通的款式,但質量看起來不錯,傘骨結實。這傘……總要還回去的??墒窃趺催€?
她只知道他叫陸澤宇,A大建筑系的學生,是林薇朋友帶來的朋友。難道要通過林薇去問聯(lián)系方式?似乎又顯得太過刻意和小題大做。
或許,他只是單純地熱心腸,對誰都這樣?畢竟這個年紀的男生,總是充滿了用不完的精力和無處安放的善意。
蘇晚晴試圖用合理的解釋將心頭那一點點異樣的波動壓下去。
她拿出手機,想給林薇發(fā)個信息,旁敲側擊地問一下那個男孩的聯(lián)系方式,字打了一半,又刪掉了。
算了,也許明天林薇會主動提起,或者,干脆等下次聚會如果還能碰到再還給他?一把傘而已,他或許并不在意。
只是,那句脫口而出的“學姐”,和他看向自己時那專注而清亮的目光,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小石子,漾開了一圈極細微的、連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漣漪。
車子在濕滑的街道上平穩(wěn)行駛,蘇晚晴閉上眼,試圖將那個身影和那雙眼睛從腦海里驅散。
工作和明天的會議才是她生活的重心,這些無謂的插曲和偶然邂逅的陌生人,不該占據她太多思緒。
然而,她并不知道,這把意外留下的黑傘,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顯示收到一條新的微信消息。發(fā)信人是一個她沒想到會在此刻聯(lián)系她的人——林薇。
消息內容很短,卻讓蘇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
“晚晴,剛才忘了說,你走之后,陸澤宇那小子特意跑來問我,能不能把我學姐、也就是你的微信推給他,說有點專業(yè)問題想請教。我還沒回他,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