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人被警察帶走后,醫(yī)院終于恢復(fù)了平靜。
但我們頭頂?shù)年庼玻瑓s并未散去。
媽媽醒是醒了,但她的情況,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糟糕。
脖子以下,毫無知覺。
吃飯要人喂,喝水要人扶,連最簡單的翻身,都需要我和沈放叔叔兩個人合力才能完成。
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都能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痛苦和絕望。
那個曾經(jīng)那么愛美,那么驕傲的女人,如今卻像個易碎的娃娃,連最基本的尊嚴(yán)都無法維持。
她開始變得沉默,經(jīng)常一個人,對著天花板,發(fā)呆就是一整天。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身體的禁錮,比任何牢籠都更讓人窒息。
我和沈放叔叔想盡了辦法,給她講笑話,讀報紙,說些村里發(fā)生的趣事,想讓她開心一點(diǎn)。
可大多數(shù)時候,她都只是禮貌性地笑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醫(yī)生說,這是創(chuàng)傷后的正常心理反應(yīng),需要時間,也需要專業(yè)的心理疏導(dǎo)。
可是在這個年代,這個小鎮(zhèn)上,哪里去找什么心理醫(yī)生。
我們能做的,只有陪伴。
除了精神上的折磨,高昂的醫(yī)藥費(fèi),也像一座大山,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
媽媽的傷勢太重,每天的住院費(fèi)、醫(yī)藥費(fèi)、護(hù)理費(fèi),加起來就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
沈放叔叔拿出了他所有的轉(zhuǎn)業(yè)費(fèi),我也把我攢了多年的,皺巴巴的幾塊錢壓歲錢,都拿了出來。
但這些,對于巨額的醫(yī)療開銷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我們很快就陷入了絕境。
就在我們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到了病房。
那是一個穿著一身筆挺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的中年男人。
“請問,是江晚女士和林念小姑娘嗎?”
他微笑著問道。
我和沈放叔叔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我是,請問您是?”沈放叔叔警惕地問道。
“我姓王,是一名律師?!?/p>
男人遞上了一張名片。
“是沈放先生,通過部隊的老戰(zhàn)友,聯(lián)系到我的?!?/p>
律師?
我和媽媽都愣住了。
沈放叔叔有些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
“我覺得,林建軍這件事,不能就這么算了。咱們不能光等著警察,咱們自己,也得主動出擊?!?/p>
“王律師是市里最好的刑事律師,我托人情,才把他請來的?!?/p>
原來,他背著我們,做了這么多。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王律師將公文包放在桌上,他的表情,瞬間變得嚴(yán)肅而專業(yè)。
“沈先生已經(jīng)把事情的經(jīng)過,都跟我說了一遍?!?/p>
“江女士,您受苦了?!?/p>
他看著病床上的江晚,眼神里充滿了同情。
“從法律的角度來說,林建軍的行為,已經(jīng)構(gòu)成了嚴(yán)重的故意傷害罪?!?/p>
“再加上之前的家暴、堵伯、遺棄等行為,數(shù)罪并罰,我們有很大的希望能讓他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p>
聽到這里,我和媽媽的眼中,都燃起了一絲希望。
“但是……”
王律師話鋒一轉(zhuǎn)。
“這件事,也有一個難點(diǎn)?!?/p>
“或者說,是有一個非常大的變數(shù)?!?/p>
他的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讓我們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是什么?”沈放叔叔急忙問道。
王律師推了推眼鏡,一字一句地說道:
“是你們的‘夫妻關(guān)系’。”
“在目前的法律實(shí)踐中,對于發(fā)生在家庭內(nèi)部的暴力傷害,尤其是在鄉(xiāng)鎮(zhèn)地區(qū),法官在量刑時,往往會考慮到‘家庭和睦’、‘社會影響’等因素,從而從輕判決。”
“林家那邊,現(xiàn)在肯定也在想辦法。”
“他們很有可能會利用這一點(diǎn),把這件事,定性為‘夫妻一時沖動’導(dǎo)致的‘家庭矛盾’?!?/p>
“他們會找很多親戚、鄰居出來作證,說林建軍平時是個老實(shí)人,說你們夫妻感情很好,這次只是一時失手?!?/p>
“他們甚至?xí)阉械呐K水,都潑到你的身上?!?/p>
王律師看著江晚,聲音沉重。
“他們會說,是你先出軌,是你對家庭不忠,才激怒了林建軍,讓他犯下大錯。”
“一旦讓他們的說法成立,那么林建軍的‘故意傷害’,就有可能被降格為‘過失傷人’?!?/p>
“再加上他主動認(rèn)罪,再找?guī)讉€人求情,搞不好……最后只會被判個幾年,甚至緩刑。”
“那樣的話,他很快就能出來?!?/p>
王律師的話,像一盆最刺骨的冰水,從頭到腳,將我們澆了個透心涼。
緩刑?
幾年?
他把我媽媽害成了這個樣子,毀了她的一輩子,最后,卻只得到這么輕的懲罰?
這怎么可以!
我不甘心!
“王律師,那我們該怎么辦?”
我抓著他的胳膊,急切地問道,聲音里帶著哭腔。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王律師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
最終,他深吸一口氣,看著我們,緩緩地說道:
“辦法,倒也不是沒有?!?/p>
“只是……會非常困難,而且,需要江女士你,做出巨大的犧牲?!?/p>
“我們需要,徹底撕掉‘夫妻’這層皮?!?/p>
“不僅要告他故意傷害,我們還要同時,提起離婚訴訟!”
“我們要把這十幾年來,他所有的罪行,家暴、虐待、堵伯,全部都公之于眾!”
“我們要讓他,身敗名裂!”
“我們要讓法官看到,這不是家庭矛盾,而是一場長達(dá)十年的,單方面的,殘忍的虐待和迫害!”
“只有這樣,我們才有機(jī)會,把他送進(jìn)他該去的地方,讓他把牢底坐穿!”
王律師的語氣,充滿了力量。
可我卻在他最后的幾句話里,聽出了一絲猶豫。
“但是,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我追問道。
王士師看著病床上,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的媽媽,艱難地開口。
“后果就是……”
“你們的離婚官司,會和刑事案件,并案審理?!?/p>
“開庭那天,你,江晚女士,作為最重要的證人,必須,親自出庭?!?/p>
“你必須坐著輪椅,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把你這十年來,所遭受的所有不堪、屈辱和痛苦,一遍又一遍地,親口撕開,展示給法官,展示給林建軍,展示給所有旁聽的人看?!?/p>
“那將是,一場無比殘忍的,對你的二次凌辱?!?/p>
“你,”他看著媽媽的眼睛,無比鄭重地問道,“能承受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