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那張偽造的B超單,端端正正地放進了床頭柜最顯眼的抽屜里。然后,我換上舒適的家居服,給自己泡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蜷縮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打開了電視。
屏幕上正播放著一部乏味的都市情感劇,我卻看得津津有味。我在等,等一個電話,或者等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
果然,還不到下午四點,我的手機就響了。
來電顯示是“老公”。
我按下接聽鍵,還沒來得及開口,沈聿那帶著壓抑怒火和焦躁的聲音就從聽筒里傳了出來:“晚晚,你現(xiàn)在在哪兒?”
他的聲音不再是平日里的溫柔從容,而是繃得緊緊的,像一根即將斷裂的弦。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副茫然無辜的語氣:“在家啊,怎么了?你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對勁,是公司出什么事了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極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已經恢復了七八分的鎮(zhèn)定,但那絲隱藏在底下的急切,我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沒事,公司一點小問題。”他解釋道,“我就是想問問你,你今天去醫(yī)院,有沒有……碰到什么人?”
來了。
我抱著抱枕,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聲音里充滿了恰到好處的困惑:“碰到什么人?沒有啊,就陳助理一直陪著我。哦,對了,在醫(yī)院大廳的時候,好像碰到了一個以前的大學同學,聊了兩句。怎么了,老公?”
我的回答天衣無縫,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沈聿似乎被我噎了一下,又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沒什么,隨便問問。檢查結果都還好吧?醫(yī)生怎么說?”
“都很好啊,”我用輕快的語氣回答,仿佛真的沉浸在初為人母的喜悅中,“醫(yī)生說寶寶很健康,還給我開了葉酸和保胎藥。老公,你都不知道,我看到B超單上那個小小的影子時,有多感動?!?/p>
我故意提起“保胎藥”,像一把軟刀子,精準地戳在他的心上。
“……那就好?!彼穆曇袈犉饋碛行┢D澀,“你好好在家休息,別亂跑。我晚上可能要晚點回去,公司有個緊急會議?!?/p>
“好,你別太辛苦了?!蔽覝仨樀貞?,“那我等你回來?!?/p>
掛了電話,我嘴角的笑容愈發(fā)冰冷。
緊急會議?恐怕是緊急“滅火會議”吧。蘇柔那個蠢貨,果然不出我所料,去鬧了。
我放下手機,拿起遙控器,將電視聲音調大了些。肥皂劇里女主角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成了此刻最悅耳的背景音樂。
沈聿,你以為你能瞞天過海,兩邊安撫嗎?你太小看女人的嫉妒心了,尤其是,一個以為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的女人的嫉妒心。
我優(yōu)哉游哉地看完了兩集電視劇,又給自己做了一份簡單的晚餐。整個過程,沈聿沒有再打來一個電話,發(fā)來一條信息。
這很不尋常。
按照他平日里“愛妻如命”的人設,得知我懷孕的第一天,他就算再忙,也一定會抽空打個電話回來噓寒問暖。
他越是反常,就越證明他現(xiàn)在焦頭爛額,無暇分身。
直到晚上十點,玄關處才傳來開鎖的聲音。
我立刻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快步迎了過去。
門開了,沈聿走了進來。他脫下西裝外套,隨手扔在玄關的柜子上,動作里帶著一絲煩躁。他身上的雪松香氣,混雜著濃重的煙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醫(yī)院的消毒水味道。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臉上 習慣性地堆起笑容,但那笑容卻無比僵硬,像一張劣質的面具。
“怎么還沒睡?”他走過來,想抱我。
我恰到好處地后退了半步,皺了皺鼻子,用帶著點撒嬌的嫌棄語氣說:“你好大的煙味,還有……這是什么味道?你去醫(yī)院了?”
我的話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
“沒……沒有。”他立刻否認,有些語無倫次地解釋,“可能是開會的時候,旁邊的人抽煙,沾上的味道。我這就去洗澡?!?/p>
說著,他便逃也似的走進了浴室。
我看著他倉皇的背影,緩緩地勾起了唇角。
沈聿,你開始亂了。一個謊言,需要用無數(shù)個謊言來圓。而你的破綻,已經越來越多了。
我沒有回臥室,而是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一邊翻著育兒雜志,一邊等他。
大概半個小時后,沈聿穿著睡袍從浴室里走了出來。他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看到我還坐在那里,有些意外。
“怎么還不去睡?醫(yī)生不是說孕婦要早睡嗎?”
“等你啊?!蔽曳畔码s志,對他招招手,“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我的語氣平靜而溫和。
沈聿在我身邊坐下,身上帶著沐浴后清新的水汽。他習慣性地想將我攬入懷中。
我卻再一次,不動聲色地避開了。
我從茶幾下面,拿出了一份文件,輕輕地推到了他面前。
“這是什么?”他疑惑地看著我。
“你看看就知道了?!?/p>
沈聿拿起文件,翻開了第一頁。當他看到上面的標題時,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那是一份股權轉讓協(xié)議。
“晚晚,你這是什么意思?”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顫抖。
我平靜地注視著他,緩緩開口:“這份協(xié)議,是我結婚前,我爸留給我的。是我名下蘇氏集團百分之十的股份。按照我們婚前的協(xié)議,這部分屬于我的個人財產,與你無關?!?/p>
蘇氏是我父母白手起家創(chuàng)辦的公司,雖然規(guī)模遠不及沈氏,但在南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企業(yè)。父母意外去世后,公司一直由職業(yè)經理人打理,而我名下的這些股份,是我作為他們唯一繼承人,最重要的一份倚仗。
“我知道。”沈聿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所以呢?”
“所以,”我拿起筆,翻到協(xié)議的最后一頁,在簽名處,簽下了“蘇晚”兩個字,然后將文件重新推到他面前,“現(xiàn)在,我把它轉給你。”
沈聿徹底愣住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又看看那份簽好字的協(xié)議,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不解。
“為什么?”他艱澀地開口,“晚晚,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抬起頭,眼眶里適時地涌上一層水霧。我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充滿了委屈和深情。
“因為我愛你啊,沈聿。”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結婚三年,你對我有多好,我心里都清楚。外面的人都說我嫁得好,可他們不知道,你給我的,不僅僅是優(yōu)渥的生活,還有尊重和愛護。你把我寵成了一個公主,讓我可以安心地做自己喜歡的事,不用理會任何俗世的煩惱。”
“可是,”我話鋒一轉,眼淚恰到好處地滑落下來,“我心里一直很不安。沈家家大業(yè)大,我除了一個作家的虛名,什么都不能帶給你。我甚至……甚至一直沒能為你生個孩子。我能感覺到媽對我的不滿,我也知道你為了我,在中間承受了多大的壓力?!?/p>
我抽泣了一下,繼續(xù)我的表演:“我真的很怕,怕有一天你會因為這些壓力而離開我。我什么都給不了你,我唯一能給的,就是這些了?!?/p>
我指了指那份協(xié)議,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沈聿,我把我的全部身家都給你。這樣,就算以后……就算以后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能不能看在這份心意的份上,不要輕易放棄我,不要放棄我們的家?”
我的這番話,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一個深愛著丈夫、卻因不孕而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妻子形象,被我演繹得淋漓盡致。
這也是我拋出的第三個誘餌。
一個巨大的、充滿了糖衣的誘餌。
蘇氏百分之十的股份,市值超過九位數(shù)。這對于沈聿來說,或許不算一筆能讓他動容的巨款,但它所代表的意義,卻非同凡響。
它代表著我的“投誠”和“示弱”。
我在告訴他:我蘇晚,愿意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孩子,放棄我最后的倚仗和底牌。我將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了你的身上。
沈聿被我的話徹底鎮(zhèn)住了。他怔怔地看著我,眼神里翻涌著各種復雜的情緒。有感動,有震驚,有愧疚,還有一絲……被我說中心事的狼狽。
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我會來這么一出。
過了許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伸出手,將我緊緊地擁入懷中,手臂的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揉進他的骨血里。
“傻瓜,你胡說什么?!彼穆曇羯硢〉脜柡Γ瑤е鴿庵氐谋且?,“我怎么會不要你?我沈聿這輩子,唯一的妻子,只會是你蘇晚一個人。我愛你,跟這些東西,跟孩子,都沒有關系。”
他將那份協(xié)議推回到我面前,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定:“這個,我不能要。晚晚,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我不需要你用這種方式來證明什么。你只要知道,我愛你,這就夠了。”
他說得情深意切,仿佛真的是一個被誤解的深情丈夫。
但我卻從他那細微的表情變化中,讀出了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他動心了。
但他不能要。
因為一旦他收下這份協(xié)議,就等于坐實了他圖謀我財產的嫌疑。尤其是在他外面還有一個懷孕的情人的情況下。他沈聿,沈氏集團的總裁,不能留下這樣的污點。
更重要的是,他覺得,他還不需要。
在他看來,我蘇晚,依舊是那個被他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的、天真愚蠢的女人。他有無數(shù)種方法,可以讓我這個“假孕婦”,連同我肚子里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到那時,我依舊是那個離不開他的沈太太,而我名下的財產,遲早也會通過其他方式,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我就是要讓他產生這樣的錯覺。
我就是要讓他覺得,一切盡在掌握。
我伏在他懷里,無聲地哭泣著,身體因為“感動”而微微顫抖。
而我的心里,卻是一片冰冷的澄明。
沈聿,你拒收了我的“投名狀”,那是因為你覺得,你還不需要。
那么接下來,我就會讓你知道,你需要。
你不僅需要,你還會……求著我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