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薇薇那句“歡迎姐姐回家”,說得咬牙切齒,充滿了不甘與怨毒。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說了。她當著沈從山和蘇婉的面,向我低頭了。
這是第一步。
我面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走過,仿佛她只是一塊礙事的路邊石。我率先踏上了漢白玉的臺階,走向那扇仿佛宮殿大門般的雙開雕花木門。
“玥玥!”蘇婉快步跟上來,臉上還帶著淚痕,語氣卻透著一股急于討好的熱切,“來,媽媽帶你看看我們的家。”
她特意加重了“我們”兩個字。
我沒有回應,只是跟著她走進了那個金碧輝煌的客廳。挑高十米的中空設(shè)計,巨大的水晶吊燈從穹頂垂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亮得晃眼。腳下是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墻上掛著我看不懂但感覺很昂貴的油畫。穿著統(tǒng)一制服的傭人分列兩旁,齊刷刷地向我們鞠躬。
“先生,太太,大小姐回來了?!睘槭椎囊晃恢心旯芗夜Ь吹卣f道。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短暫停留,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好奇與審視。我能感覺到,這個家里所有的眼睛,都在暗中打量著我這個從天而降的“真千金”。
沈薇薇跟在我們身后,像個游魂一樣走了進來。她看到管家和傭人們,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尖聲喊道:“王叔!你們都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把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給我趕出去!”
管家臉上閃過一絲為難,他看向沈從山,等待著主人的指令。
沈從山臉色一沉,聲音冷得能結(jié)出冰來:“王管家,從今天起,蔣玥,就是沈家的大小姐。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家里所有人都必須記住這一點。至于沈薇薇……”
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哭得梨花帶雨的沈薇薇,眼中沒有半分憐惜,只有冷硬的決斷。
“她以后,就是沈家的二小姐?!?/p>
這個決定,像一記重錘,徹底擊碎了沈薇薇最后的幻想。她癱軟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蘇婉心疼得不行,蹲下身去抱她,卻被沈從山一個眼神制止了。
“讓她哭?!鄙驈纳嚼淅涞卣f,“有些事,她必須自己想明白??尥炅?,就該學會接受現(xiàn)實?!?/p>
說完,他不再理會地上的沈薇薇,轉(zhuǎn)而對我露出一個可以稱之為“和藹”的微笑:“玥玥,別理她。我們先帶你去看看你的房間?!?/p>
我的房間。
這四個字,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心中某個塵封的角落。
我跟著他們走上旋轉(zhuǎn)樓梯,踩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柔軟得沒有一絲聲響。二樓的走廊很長,兩邊掛著許多照片,組成了一面溫馨的照片墻。
照片上,大多是沈薇薇。從小到大,穿著公主裙的、騎著小馬的、在海邊度假的、過生日吹蠟燭的……每一張照片里,她都笑得燦爛奪目,被沈從山和蘇婉簇擁在中間,像個真正的公主。
這些本該是我的照片,我的童年,我的人生。
我的目光在一張張照片上掃過,心中沒有羨慕,只有越發(fā)冰冷的恨意。
蘇婉注意到了我的視線,她尷尬地解釋道:“這些……等你住習慣了,我們就換上你的照片……”
“不必了?!蔽业卮驍嗨?,“留著吧。也算是個提醒,提醒我這十七年,到底錯過了什么。”
蘇婉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走廊的盡頭,是一扇粉色的房門,門上掛著一個寫著“薇薇的房間”的水晶牌。
蘇婉推開門,一股甜膩的香水味撲面而來。
這是一個巨大的、夢幻般的公主房。粉色的墻壁,白色的蕾絲公主床,獨立的衣帽間里掛滿了當季新款的名牌服飾,梳妝臺上擺滿了琳瑯滿目的頂級護膚品和彩妝。
這里,就是沈薇薇的房間。也就是,我本該擁有的房間。
“玥玥,你看,這個房間喜歡嗎?”蘇婉小心翼翼地問,“這是家里最大、采光最好的臥室。你……”
“我不喜歡。”我再次打斷她,目光冷冷地掃過房間里屬于沈薇薇的一切痕跡,“這里太臟了?!?/p>
“臟?”蘇婉愣住了,“怎么會?傭人每天都打掃的……”
“我說的不是灰塵。”我轉(zhuǎn)過頭,看著她,“我說的,是屬于別人的味道,別人的東西。我嫌臟?!?/p>
我的話讓蘇婉和沈從山都陷入了沉默。
過了半晌,蘇婉才試探性地開口:“那……要不這樣,玥玥,你先住隔壁的客房好不好?那間房也很大,我馬上讓傭人按照你的喜好重新布置。薇薇這邊……你給她一點時間,讓她慢慢搬出來……”
“為什么要我住客房?”我平靜地反問,“蘇女士,請你搞清楚一件事。我,蔣玥,是這個家的主人,不是客人。憑什么要我一個主人,去住客房,反而讓一個冒牌貨,繼續(xù)霸占著我的房間?”
我的邏輯清晰,態(tài)度強硬,不留絲毫余地。
“我今天就要住進這個房間。至于沈薇薇的東西,”我掃了一眼那個巨大的衣帽間,“一個小時之內(nèi),我希望它們?nèi)繌奈业难矍跋?。如果她自己不搬,我不介意讓傭人幫她一把,直接扔出去?!?/p>
“你敢!”
樓下傳來沈薇薇的尖叫。她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止了哭泣,沖了上來,正好聽到我的話。她像一只被激怒的貓,張牙舞爪地擋在房門口。
“這是我的房間!你休想搶走!”
“你的?”我上前一步,逼近她,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說,“你身上,有哪一樣東西,是真正屬于你的?你的姓氏,你的父母,你的房間……全都是偷來的。小偷,就該有小偷的覺悟?!?/p>
“你……你……”沈薇薇氣得渾身發(fā)抖,卻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
我不再理她,直接看向沈從山,這個家里唯一能做主的人。
“爸?!蔽矣纸辛怂宦暎斑@是我回到這個家的第一個要求。我只想拿回本該屬于我的東西。如果連這個都滿足不了我,那我寧愿現(xiàn)在就離開,回到我那個雖然破舊、但至少屬于我自己的地方去?!?/p>
我再一次,用離開作為我的籌碼。
沈從山看著我,眼神復雜。他或許沒想到,我這個從底層爬上來的女兒,不僅不卑不亢,反而如此強勢,如此懂得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
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鐘。
這半分鐘里,沈薇薇用充滿希冀的眼神看著他,而蘇婉則是一臉的為難和哀求。
終于,沈從山開口了。
“王管家?!?/p>
“先生?!惫芗伊⒖虘暽锨?。
“你帶二小姐去西廂的客房。另外,再叫幾個傭人過來,幫二小姐把她的東西,全部搬過去?!彼穆曇舨粠б唤z感情,“一個小時,我要這個房間,恢復到它最原始的樣子?!?/p>
沈薇薇的最后一絲希望,破滅了。
“爸!你怎么能這樣對我!”她崩潰地大喊,“我才是你的女兒??!我們有十七年的感情??!”
“感情不能替代血緣?!鄙驈纳嚼淇岬卮驍嗨?,“薇薇,這是你必須接受的現(xiàn)實。你鳩占鵲巢十七年,現(xiàn)在,該物歸原主了?!?/p>
說完,他不再看沈薇薇絕望的臉,轉(zhuǎn)身對我說:“玥玥,我們先下樓吃飯吧。廚師準備了很久了?!?/p>
我點了點頭,跟著他下樓。身后,是沈薇薇不甘的哭喊,和傭人們開始動手收拾東西的嘈雜聲。
那聲音,對我而言,是這個世界上最悅耳的交響樂。
晚餐豐盛得超乎我的想象。長長的餐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肴,從法式焗蝸牛到日式刺身,再到中式的佛跳墻,每一道都精致得像藝術(shù)品。
沈從山坐在主位,我被安排在他右邊的位置,那是傳統(tǒng)意義上家里最受重視的子女坐的地方。蘇婉坐在他左邊,而沈薇薇,被傭人半拖半拽地下樓后,則被安排在了離沈從山最遠的末位。
她紅著眼睛,一言不發(fā),只是死死地瞪著我,仿佛想用眼神把我殺死。
我視若無睹,拿起銀質(zhì)的刀叉,姿態(tài)優(yōu)雅地切著盤子里的牛排。我的動作很標準,這是我利用課余時間在圖書館看禮儀書學來的。我早就知道,知識不僅僅是書本上的公式和理論,更是我向上攀爬的階梯。我必須讓自己隨時準備好,融入任何一個我想要進入的階層。
“玥玥,多吃點這個,這個燕窩對女孩子身體好。”蘇婉殷勤地給我盛了一碗湯。
我禮貌地說了聲“謝謝”,卻沒有喝。
“怎么不合胃口嗎?”沈從山問。
“不是。”我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平靜地說,“只是覺得,吃慣了粗茶淡飯,偶爾嘗嘗山珍海味,怕腸胃不適應。畢竟,我這十七年,吃得最多的,是外婆用咸菜給我下的面條。”
我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餐桌上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蘇婉的眼圈又紅了,拿著湯匙的手停在半空中。沈從山則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是我們的錯?!彼谅曊f,“以后,不會了。從明天起,我會讓陳律師過來,把集團百分之十的股份,轉(zhuǎn)到你的名下。算是我們給你的第一份補償?!?/p>
集團百分之十的股份!
即使我對盛華集團的體量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也知道這絕對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
坐在末位的沈薇薇,聽到這句話,嫉妒得眼睛都紅了。她手里的叉子重重地劃過餐盤,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我心中冷笑,臉上卻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的欣喜。
“謝謝爸。”我平靜地接受了,“不過,比起股份,我眼下更關(guān)心另一件事。”
“哦?什么事?”沈從山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再過兩周,就是期末考了?!蔽艺f,“我想在這之前,把我的姓改回來,戶口也遷回來。我希望以‘沈玥’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參加考試,拿到屬于我的榮譽?!?/p>
沈從山眼中閃過一絲欣賞:“這個沒問題,我明天就讓陳律師去辦。還有呢?”
“還有,”我頓了頓,目光緩緩移向?qū)γ娴纳蜣鞭?,“我聽說,沈家為了慶祝大小姐找回,準備辦一場盛大的認親宴,向全市的名流介紹我,是嗎?”
這是我剛才在樓梯口,無意中聽到兩個傭人聊天時獲取的信息。
沈從山點了點頭:“沒錯。我已經(jīng)讓管家去籌備了。日子就定在下下周,期末考結(jié)束后的那個周末。”
“很好。”我微微一笑,終于拋出了我真正的目的,“我希望,在那場宴會上,沈薇薇能當著所有賓客的面,親口向我道歉。為她霸占我身份十七年這件事,做一個正式的、公開的了結(jié)。”
“你不要太過分!”沈薇薇猛地站了起來,失聲尖叫。
“我過分?”我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讓你在眾人面前道個歉,就叫過分了?那你偷走我十七年的人生,又該叫什么?是無恥,還是卑劣?”
“玥玥……”蘇婉想打圓場。
我卻沒給她機會,目光灼灼地看著沈從山,等待他的回答。
我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考驗。股份也好,改姓也罷,都只是物質(zhì)和名分上的補償。而讓沈薇薇當眾道歉,則是在精神層面,對她最徹底的羞辱和碾壓,也是對我身份最權(quán)威的宣告。
這關(guān)乎沈家的顏面,也關(guān)乎沈從山對我們兩人之間,最終的取舍。
沈從山端起紅酒杯,輕輕晃動著杯中殷紅的液體。他沒有看我,也沒有看沈薇薇,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空間。
良久,他放下酒杯,發(fā)出“?!钡囊宦曒p響。
然后,他抬起頭,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道:
“可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