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一摞需要各部門會簽的文件,快步穿梭在辦公區(qū)的走廊上。
高跟鞋敲擊光潔地磚,發(fā)出規(guī)律急促的脆響,試圖用這種物理上的忙碌,壓過腦海里那片永無休止的、來自他人內(nèi)心的嘈雜背景音。
「預(yù)算又超了怎么平賬……」
「新來的實習生腿真長……」
「晚上約會穿哪條裙子……」
無數(shù)瑣碎、無聊、偶爾陰暗的念頭,像不同顏色的煙霧,從一個個擦肩而過的同事頭頂飄出,氤氳在空氣中。
我學會了視而不見,學會了快速過濾,像一道人形防火墻,將大部分無效信息攔截在外。
但這種屏蔽并非全無代價,持續(xù)的神經(jīng)緊繃帶來一種深切的疲憊,太陽穴隱隱作痛。
轉(zhuǎn)過一個拐角,財務(wù)部副總監(jiān)李薇尖細的笑聲毫無預(yù)兆地刺入耳膜。
“……所以說啊,這年頭,學歷能力都是虛的,比不上有人會‘來事兒’。”她正和幾個女下屬聚在茶水間門口,手里端著精致的咖啡杯,“某些人啊,看著清高,誰知道用了什么特殊手段,爬得比電梯還快?!?/p>
話音未落,幾道黏膩惡意的粉色心聲音軌同步強塞進來。
「不就是仗著有幾分姿色舔上了顧總嗎?呸!」
「辦公室睡得香嗎?也不怕得病!」
「聽說她大學時就……呵呵?!?/p>
那些惡毒的揣測像冰冷的蛞蝓,爬上皮膚,留下濕黏的痕跡。
我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指節(jié)微微泛白,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徑直從她們面前走過,仿佛她們和那些心聲,都只是一團無色無味的空氣。
這種程度的挑釁,這些天早已司空見慣。
顧衍之那毫不掩飾(在他看來或許已經(jīng)足夠掩飾)的“特殊關(guān)照”,像在我身上打下一束高光,也引來了無數(shù)藏在陰影里的蚊蠅。
我懶得理會。
甚至沒有動用異能去深挖她們更不堪的念頭——那只會讓我自己更惡心。
就在我即將走過茶水間時,李薇像是剛看到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虛假的親熱:“喲,這不是林助理嗎?真是大忙人啊,給我們顧總辦事就是不一樣,瞧這腳步匆匆的?!?/p>
她旁邊的幾個人配合地發(fā)出低低的嗤笑聲。
我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目光平靜地落在她涂著厚厚粉底的臉上。
“李副總監(jiān)有事?”我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李薇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眼底閃過一絲嫉恨,假笑卻更盛:“沒事,就是關(guān)心一下林助理。畢竟顧總要求高,跟著他……壓力很大吧?晚上……休息得好嗎?”
露骨的暗示,引來身后更明顯的竊笑。
「賤人!看你能得意到幾時!」
我看著她頭頂那行扭曲的粉色字跡,忽然也笑了笑。
那笑容很淺,未達眼底。
“謝謝李副總監(jiān)關(guān)心。”我語氣平淡,甚至稱得上禮貌,“顧總確實嚴謹,能學到很多東西。至于休息……”
我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確保只有我們幾個人能聽見。
“顧總體恤下屬,提倡高效工作,反對無效加班??磥砝罡笨偙O(jiān)部門最近……項目進展很順利?還有閑暇關(guān)心同事的作息細節(jié)?!?/p>
李薇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她部門最近因為連續(xù)核算失誤,正被審計盯得焦頭爛額,加班是常態(tài)。
我這話,精準地戳在了她的痛處。
她的臉色青白交錯,嘴唇哆嗦著,一時竟說不出反駁的話。
她身后那幾個下屬也立刻收斂了笑聲,眼神躲閃。
「她怎么知道我們天天加班?!」
「倒霉……惹她干嘛……」
我沒再看她們精彩的臉色,轉(zhuǎn)身離開。
走出幾步,還能感覺到身后那幾道淬毒般的視線。
以及李薇內(nèi)心氣急敗壞的尖叫「賤人!你給我等著!」。
我面無表情地按下電梯鍵。
內(nèi)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這點段位的宮心計,在顧衍之那些精神分裂式的內(nèi)心彈幕轟炸下,簡直幼稚得像過家家。
電梯鏡面映出我的臉,蒼白,平靜,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無法驅(qū)散的倦怠。
應(yīng)付這些,遠比處理堆積如山的文件更耗神。
剛回到工位坐下,內(nèi)線電話就響了。
是顧衍之專屬的短促鈴聲。
我吸了口氣,接起。
“進來?!崩溆驳膬蓚€字,不容置疑。
放下電話,我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認命地起身。
辦公室里,顧衍之正站在打印機旁,背對著我。
寬肩窄腰,被合體的西裝勾勒出利落的線條。
陽光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冷調(diào)的光暈。
「紙!又卡紙了!破機器!遲早把你捐了!在她進來之前搞定啊混蛋!」
猩紅的彈幕伴隨著他周身散發(fā)出的低氣壓,幾乎肉眼可見。
我默不作聲地走過去。
他顯然跟那臺嬌貴的機器較上了勁,動作僵硬地拉扯著卡死的紙張,側(cè)臉線條繃得死緊,下頜線透著一股暴躁的戾氣。
「媽的!扯壞了!她肯定看見了!老子英明神武的形象!」
我在他身邊站定,輕聲開口:“顧總,我來吧?!?/p>
他動作猛地一頓,像是才發(fā)現(xiàn)我進來,倏地轉(zhuǎn)過頭。
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我,帶著審視,隨即像是為了掩飾什么,語氣更冷更沖:“你怎么這么慢?”
「手!她的手好白!離老子皮帶扣只有十公分!冷靜!顧衍之你他媽冷靜!」
我忽略掉那些快刷爆我腦內(nèi)的彈幕,微微彎下腰,避開他過于靠近的身體,手指靈巧地探入機器內(nèi)部,按住一個隱藏的卡扣,輕輕一抽。
一疊被蹂躪得皺巴巴的紙張順利被取了出來。
“好了?!蔽抑逼鹕恚瑢⒄砗玫奈募f給他。
他接過文件,指尖不可避免地與我的相觸。
極短暫的接觸。
冰涼的。
卻像點燃了一根引線。
「?。?!觸電了!是心動啊糟糕眼神躲不掉~呸!什么鬼!」
他猛地縮回手,像是被燙到,連退兩步,后背幾乎撞上文件柜。
臉色繃得更加厲害,耳根卻不受控制地漫上一層薄紅。
“嗯?!彼麖暮韲道飻D出一個干澀的音節(jié),視線死死釘在文件上,不敢看我。
「香……靠太近了好香……是什么味道……頭暈……要醉了……」
我垂下眼睫,后退一步,拉開到一個安全的社交距離。
“顧總沒什么吩咐的話,我先出去了?!?/p>
“等等!”他幾乎是立刻吼道,聲音大得嚇了自己一跳,隨即戰(zhàn)術(shù)性地推了推眼鏡,掩飾失態(tài),“下午……下午的行業(yè)峰會,你跟我去?!?/p>
這是一周前就定下的行程。
我點頭:“是,行程表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相關(guān)資料也……”
“那份不行!”他粗暴地打斷,語氣毫無轉(zhuǎn)圜余地,“重做!格式、重點全部調(diào)整!按我的習慣來!下班前發(fā)我郵箱!”
「太好了!又能多待一會兒了!找個理由把她按在辦公室加班!完美!」
我心里默默嘆了口氣。
“好的,顧總?!?/p>
我轉(zhuǎn)身欲走。
“還有!”
他又叫住我。
我停下,回頭。
他抿著唇,眼神飄向窗外,側(cè)臉冷峻,仿佛在下達一個極其重要的戰(zhàn)略指令。
“峰會持續(xù)時間長,可能會餓?!彼D了頓,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提前吃點東西墊墊。這是……命令?!?/p>
「餓壞了心疼的還不是老子!瘦了手感就不好了!雖然現(xiàn)在也沒摸過……呸!」
我的指尖蜷了蜷,心底那根弦又被不輕不重地撥動了一下,漾開細微的、酸麻的漣漪。
“是,謝謝顧總?!?/p>
這一次,我終于順利走出了辦公室。
門關(guān)上的瞬間,我仿佛聽到里面?zhèn)鱽硪宦晿O輕微的、如釋重負的呼氣聲。
靠在冰涼的門板上,我抬手按了按心口。
那里,跳得有些失序。
顧衍之。
這個男人……
他用最冷的臉,下最硬的命令,操著最老媽子的心。
像一場毫無預(yù)兆的、笨拙的、卻又密集到讓人無處可逃的暴風雨。
而我這片早就習慣了自己規(guī)劃航線的孤舟,被他攪得……
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