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覺到,你的靈魂……很餓?!?/p>
那句話像一把冰錐,瞬間刺穿了我所有的偽裝和防御,直抵我內(nèi)心最深處那片連我自己都羞于承認的荒蕪。
恐懼依然存在,像冰冷的海水漫過腳踝,但一種更奇異、更滾燙的情緒,卻從那片被刺中的荒蕪里生根發(fā)芽,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那是被人看穿的羞恥,是秘密被揭露的戰(zhàn)栗,但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被理解的顫栗。
我的靈魂,的確很餓。
它渴望著被看見,被觸碰,渴望著真實的情感,哪怕是痛苦,也比這死水一潭的麻木要好。
沈徹沒有動,只是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牢牢地鎖著我。在這樣的注視下,我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光了衣服,靈魂赤裸地暴露在他面前,無所遁形。我們之間的信息差在此刻被一種詭異的方式拉平了——他或許不知道我今天中午吃了什么,卻比我自己更清楚我靈魂的底色。
“你……你到底是誰?”我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艱難。
他看著我驚恐的樣子,嘴角竟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那不是他平時那種禮貌疏離的假笑,而是一種帶著幾分玩味、幾分欣賞,甚至幾分……憐憫的笑意。
“我是你的丈夫,沈徹?!彼卮?,聲音依舊低沉,卻多了一種奇特的韻律,仿佛每個音節(jié)都在我的神經(jīng)末梢上跳舞,“只是,并非你所以為的那種‘丈夫’?!?/p>
他緩緩地向我伸出手。
我本能地向后縮了一下,身體因為恐懼而緊繃。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他沒有再靠近,只是輕聲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事實上,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任何人,我只是……需要進食?!?/p>
進食?
這個詞讓我不寒而栗。我腦中閃過無數(shù)恐怖電影里的畫面,吸血鬼、食人魔……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那抹笑意更深了。“不是你想的那樣?!彼f,“我的食物,比血液和肉體更……美味。”
他收回手,轉而撐起身子,慢慢地、帶著一種優(yōu)雅而危險的壓迫感,向我靠近。我們之間的距離被一寸寸縮短,他身上那股清冷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氣息,此刻卻像是帶著鉤子,纏繞住我的呼吸。
“讓我來告訴你,你的靈魂為什么會饑餓,林晚?!彼┫律?,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畔,激起我一身的雞皮疙瘩。
“因為你渴望被填滿?!彼穆曇糨p得像耳語,卻又清晰得像烙印,“你渴望濃烈的情感,渴望極致的體驗,渴望那種能讓你感覺到自己真實活著的灼熱感??墒窃谀愕氖澜缋?,一切都是溫和的、平淡的、被規(guī)定好的。你的家庭、你的教育、你的婚姻……它們像一個個精致的籠子,保護著你,也囚禁著你。”
我的心臟狂跳起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精準地扎在我內(nèi)心最隱秘的角落。
“你每天都在扮演一個完美的‘沈太太’,端莊、得體、溫順。你以為你掩飾得很好,但那份壓抑在完美面具下的渴望,那份不甘與躁動,就像黑暗中無法被撲滅的火焰,日日夜夜地灼燒著你的靈魂?!?/p>
他停頓了一下,冰涼的指尖輕輕碰觸了一下我的臉頰。
那觸感讓我渾身一顫,一股奇異的電流從他指尖碰觸的地方炸開,瞬間傳遍全身。那不是溫暖,也不是冰冷,而是一種……酥麻的、仿佛能滲透進骨髓的快感。
“而我,”他繼續(xù)說,聲音里帶著一絲蠱惑的笑意,“恰好能聞到那火焰的香氣?!?/p>
我終于明白了。
我那無人知曉的、被壓抑的欲望和情感,對我來說是痛苦的煎熬,但對他來說……是食物的香氣。
“你……你到底是什么東西?”我顫聲問,這一次,我用了“東西”這個詞。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無禮。他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靠回床頭,姿態(tài)慵懶得像一只在月下巡視領地的黑豹。
“你們?nèi)祟愑泻芏喾Q呼,”他淡淡地說,“惡魔、精怪……我個人更喜歡一個中性一點的詞:‘存在’。一種以人類情感能量為食的‘存在’?!?/p>
我的大腦嗡嗡作響,努力消化著這打敗我二十多年認知的信息。
“所以……你娶我,就是因為……”
“就是因為你很‘美味’?!彼敛槐苤M地接了下去,“我第一次在宴會上見到你的時候,你就站在人群中,微笑著,應酬著,像一尊完美無瑕的瓷娃娃。但在場所有人的情緒,無論是貪婪、嫉妒、虛榮還是喜悅,在我看來都像一盤盤寡淡的白水煮菜。只有你,林晚,你的靈魂深處,藏著一席尚未開席的、最頂級的盛宴?!?/p>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幽深。
“那是一種極致的、純粹的‘渴望’。像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我從未見過如此強烈的、卻又被壓抑得如此完美的靈魂。所以,我向你的父親提出了那個交易。”
原來如此。
困擾了我一年的謎題,在今晚以如此荒誕離奇的方式得到了解答。
這場婚姻不是因為愛,也不是因為利益,而是因為……我對于他而言,是一塊儲備糧。
這個認知讓我感到一陣荒謬和屈辱,可緊接著,一種更復雜的情緒涌了上來。
在這一年里,他是唯一一個,也是第一個,看穿了我所有偽裝,看到了我靈魂真實面貌的“人”。哪怕他的動機是……為了“吃掉”我。
“那你為什么……這一年里,你對我那么冷淡?你從不碰我?”我問出了另一個困擾我許久的問題。
沈徹聞言,發(fā)出一聲極輕的、近乎嘆息的笑聲。
“因為我在等你?!彼f,“等你這層名為‘理智’和‘教養(yǎng)’的外殼,出現(xiàn)裂縫。我在等你的渴望,滿溢到連你自己都無法忽視的地步。直接掠奪,固然簡單,但那樣的食物會帶著恐懼和抗拒的苦澀,口感不佳。而由獵物心甘情愿奉上的盛宴,才是真正的無上珍饈?!?/p>
獵物……
這個詞讓我渾身發(fā)冷。
“而且,”他補充道,“未成熟的果實,總是酸澀的。我需要等你‘餓’到極致,等你準備好,主動向我索取。”
我呆呆地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來,這一年的冷漠和疏離,不是不在意,而是一種精心設計的、漫長的“飼養(yǎng)”。他在用他獨有的方式,催化著我靈魂深處的饑餓感。
“現(xiàn)在,你準備好了嗎,林晚?”他向我伸出手,這一次,他的掌心向上,是一個邀請的姿態(tài),“你看到了真實的我,也聽到了你靈魂深處的吶喊?,F(xiàn)在,你有兩個選擇。”
他的目光沉靜而銳利,仿佛能看穿一切。
“第一,忘記今晚的一切。明天早上醒來,我依然是你那個冷淡疏離的商業(yè)聯(lián)姻丈夫。我們會繼續(xù)扮演一對完美的模范夫妻,直到我們中有一個死去。我會保證你一世的榮華富貴,作為你繼續(xù)提供‘香氣’的報酬。而你,則要繼續(xù)忍受這無盡的、靈魂被慢慢啃噬的饑餓?!?/p>
我的心一緊。這不就是我過去一年的生活嗎?安全,卻也絕望。
“第二,”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致命的誘惑,“接受真實的我,和我做一場新的交易。不再是沈家和林家的聯(lián)姻,而是你和我之間的契約?!?/p>
“什么……契約?”
“你把你那滿溢的、無處安放的情感能量給我,”他薄唇輕啟,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魔鬼的低語,“作為回報,我會讓你體驗到你做夢都想不到的一切。我會親自‘喂飽’你的靈魂,讓你感受到極致的快樂、極致的悲傷、極致的愛與恨……我會讓你真正地‘活’過來。你所渴望的一切,我都能給你?!?/p>
空氣仿佛凝固了。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自稱以情感為食的非人“存在”。他英俊的面容在月光下顯得有些不真實,那雙黑色的眼睛里, 翻涌著我看不懂的、古老的漩渦。
這是一個來自深淵的邀請。
理智在尖叫著讓我逃跑,離這個危險的怪物越遠越好??晌业撵`魂,那個饑餓已久的靈魂,卻在瘋狂地、無聲地吶喊著——答應他!
我受夠了。
我受夠了那種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受夠了每天戴著面具的虛偽,受夠了對著一個永遠不會回應的冰冷雕像付出感情。
哪怕是飲鴆止渴,我也想嘗一嘗那杯毒酒的滋味。
我慢慢地、顫抖著,將我的手,放進了他攤開的掌心。
他的手很涼,握住我的那一刻,我卻感覺像是握住了一團火焰。
他的嘴角,終于揚起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堪稱愉悅的笑容。那笑容讓他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俊美得令人心驚,也危險得令人窒息。
“明智的選擇?!彼p聲說,然后一個翻身,瞬間將我壓在了身下。
我驚呼一聲,他卻用另一只手輕輕捂住了我的嘴。我們之間的距離瞬間歸零,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處,那抹猩紅再次燃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妖異。
“那么,契約成立?!彼拇綆缀踬N著我的唇,灼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作為訂金,先讓我嘗一嘗……你此刻的‘恐懼’與‘期待’交織在一起的味道?!?/p>
話音未落,他吻了下來。
那不是一個溫柔的吻,也不是一個充滿情欲的吻。他的唇瓣冰涼,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掠奪性。我感覺有什么東西,正順著我們唇瓣相接的地方,從我的身體里被絲絲縷縷地抽離出去。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像是靈魂被打開了一個缺口,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正在流失,卻又有一種奇異的、被填滿的空虛感。
我的恐懼、我的驚駭、我的不知所措,甚至還有我心底那份不合時宜的、被點燃的期待……所有這些激烈的情緒,都成了他口中的佳肴。
而當他稍稍退開時,我看到他猩紅的眼眸里閃爍著滿足的光芒。
“味道不錯,”他舔了舔嘴唇,聲音沙啞得不像話,“那么,林晚,我們的游戲……現(xiàn)在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