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大學的紅磚教學樓爬滿了常春藤,午后的陽光透過葉隙灑下來,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秦風站在考古系大樓前,抬頭看了眼門楣上的?;铡苄渭y章里嵌著本書,書頁上刻著行拉丁文,大意是“探索過往,映照未來”。
“蘇晴博士就在三樓的實驗室。”野田昊走在前面,側身讓過幾個抱著古籍的學生,“她是牛津大學考古系的博士,主攻唐代文物微痕分析,去年幫大英博物館修復過一批何家村窖藏的復制品,是目前最懂那批文物的人之一?!?/p>
“微痕分析?”唐仁跟在后面,手里還攥著他那只黃銅羅盤,時不時低頭看一眼,“是不是看文物上有沒有鬼爪???我跟你說,那黃金面具指定沾了不干凈的東西……”
“是看文物表面的細微痕跡,比如工匠的刻痕、使用時的磨損,甚至是埋藏時的土壤殘留?!鼻仫L打斷他,腳步?jīng)]停,“通過這些痕跡能還原文物的‘經(jīng)歷’——誰碰過它,怎么用的,有沒有被改造過。”
唐仁撇撇嘴:“不還是看印子?跟我看風水差不多?!?/p>
三樓的實驗室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淼偷偷恼f話聲。野田昊敲了敲門,里面的聲音停了,很快,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拉開了門。
“野田先生?”她抬頭,目光先落在野田昊身上,隨即轉向秦風,禮貌地點了點頭,“你就是秦風吧?我是蘇晴。”
秦風打量著她。蘇晴看起來不到三十歲,頭發(fā)束成低馬尾,戴一副細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很亮,透著股學者特有的專注。她的白大褂袖口沾著點淡褐色的粉末,像是剛處理過文物。
“麻煩蘇博士了?!鼻仫L伸出手,和她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很涼,指尖有些薄繭,應該是常年接觸文物留下的。
“進來吧?!碧K晴側身讓他們進實驗室。房間很大,靠窗擺著幾張工作臺,臺上鋪著白色絨布,放著放大鏡、鑷子和各種不知名的儀器。墻上掛著幾張文物拓片,其中一張正是何家村窖藏黃金面具的線圖,線條清晰,連面具內(nèi)側的細微紋路都標得很清楚。
“坐?!碧K晴指了指工作臺旁的椅子,轉身去角落的咖啡機旁接咖啡,“聽說你們在查特展的案子?那三個死者……我認識。周老師帶過我的實習,李顧問幫我們評估過展廳安防,陳老師還教過我銀器修復的手法?!彼穆曇舻土诵瑤еc惋惜,“沒想到會出這種事?!?/p>
唐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睛立刻被桌上的放大鏡吸住,伸手就要拿,被秦風用胳膊肘頂了下,才悻悻地收回手。
“我們想問問黃金面具的事?!币疤镪婚_門見山,“警方的報告說面具是常規(guī)失竊,但我們覺得沒那么簡單。蘇博士,你是最后幾個接觸過面具的人之一,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蘇晴端著咖啡走過來,把杯子放在秦風、野田昊面前,最后一杯放在自己手邊。“我上周還見過它?!彼叩焦ぷ髋_前,打開電腦,調(diào)出一組照片,“這是我修復時拍的高清圖,你們看——”
屏幕上出現(xiàn)了黃金面具的特寫,放大到能看清表面的紋路。面具是錘揲成型的,邊緣的卷草紋流暢細膩,典型的盛唐風格。但蘇晴鼠標一點,畫面切到了面具內(nèi)側:靠近額頭的位置,有幾道極細的劃痕。
“這是什么?”秦風湊近屏幕,眉頭皺了起來。
“一開始我以為是自然磨損?!碧K晴的指尖點在屏幕上,“何家村窖藏埋在地下多年,面具和其他文物摩擦,可能留下痕跡。但放大看——”她調(diào)出更清晰的局部圖,“這些劃痕是‘點狀連續(xù)’的,不是摩擦出來的長條痕,更像是……有人用指甲一點點劃出來的?!?/p>
秦風盯著那些劃痕。確實,每道痕都很短,間隔均勻,末端還有細微的“收力”痕跡,像用指甲尖輕輕刻下的。他想起父親筆記本上的龍形符號,心里莫名一動——這些劃痕會不會是某種圖案?
“誰會在面具內(nèi)側刻東西?”野田昊也湊近了些,“工匠?還是后來接觸過的人?”
“工匠不會。”蘇晴搖頭,“唐代工匠對金器很講究,內(nèi)側就算有痕跡,也會打磨平整。而且這些劃痕的氧化程度比面具本身淺,應該是近年留下的——至少是近幾十年,不是埋在地下時的痕跡。”
“會不會是那三個死者?”秦風突然問。
蘇晴愣了一下,沒立刻回答,轉身去翻工作臺下的抽屜,拿出一本厚厚的文件夾。“特展籌備時,接觸過面具的人都有登記。”她翻開文件夾,指著里面的表格,“周老師負責登記入庫,單獨接觸過兩次;李顧問做安防評估,單獨看過一次;陳老師修復面具邊緣的小缺口,單獨待過三次……”
她頓了頓,指尖在表格上劃了劃:“巧的是,他們單獨接觸的時間,都是深夜——周老師是晚上十點后,李顧問是凌晨三點,陳老師三次都是閉館后的深夜?!?/p>
唐仁突然湊過來,腦袋擠在秦風和野田昊中間,盯著屏幕上的面具照片:“哎?這玩意兒邊緣的紋路,怎么看著眼熟?”
“怎么了?”秦風側過頭。
唐仁指著面具左側邊緣的卷草紋:“你看這彎彎曲曲的,像不像我老家祠堂墻上的‘鎮(zhèn)水符’?我小時候跟我爺爺去祠堂,他指著墻上的符說,能鎮(zhèn)住河里的邪祟,紋路就是這樣,一圈圈繞著,末端還帶個小勾……”
蘇晴的動作猛地一頓,手里的文件夾差點掉在地上。她迅速看向屏幕,放大面具邊緣的紋路——確實,卷草紋的末端有個極細微的彎鉤,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和常見的唐代卷草紋不太一樣。
“鎮(zhèn)水符?”她喃喃重復了一句,眼神有些發(fā)直,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老家的鎮(zhèn)水符……有沒有什么特別的說法?”
“沒啥說法,就是辟邪用的?!碧迫蕮蠐项^,“我爺爺說以前村里鬧水災,祠堂貼了這符就好了,瞎糊弄人的吧?!?/p>
秦風卻沒覺得是“瞎糊弄”。蘇晴的反應太反常了——只是提到“鎮(zhèn)水符”,她為什么會這么緊張?
“蘇博士,”秦風看向她,“這紋路有問題?”
蘇晴回過神,勉強笑了笑:“沒……沒什么??赡苁俏蚁攵嗔?。”她合上文件夾,把話題轉開,“對了,你們要不要看看其他文物的照片?特展里還有幾件唐代銀器,和面具是同一批窖藏的,或許能找到關聯(lián)。”
她轉身去操作電腦,背影看著有些僵硬。秦風的目光落在她放在桌沿的手腕上——剛才她翻文件夾時,白大褂的袖子滑了下來,露出一小截手腕,上面有一道淺淡的痕,不寬,像是被細繩索勒過的印子,顏色比周圍皮膚淺一些,應該是舊傷。
就在秦風注意到那道痕時,蘇晴像是突然察覺到了什么,下意識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手腕。她沒回頭,只是盯著電腦屏幕,聲音比剛才低了些:“這批銀器的修復報告也在這里,陳老師死前就在修這件銀壺……”
秦風沒說話,心里的疑團又重了一層。
指甲刮痕、深夜接觸、鎮(zhèn)水符、手腕上的勒痕……蘇晴身上藏著事。她知道的肯定比說出來的多,尤其是提到“鎮(zhèn)水符”時的反應,絕不是“想多了”那么簡單。
“老秦,你看這銀壺!”唐仁又嚷嚷起來,指著屏幕上的銀壺照片,“這壺嘴的花紋,也像我老家的符!你說這是不是巧合?”
秦風湊過去看——銀壺嘴的纏枝紋末端,果然也有個類似的小彎鉤。和面具邊緣的紋路一模一樣。
這絕不是巧合。
何家村窖藏的文物,為什么會刻著唐仁老家的“鎮(zhèn)水符”?是工匠的巧合,還是有人故意加上去的?那三個死者深夜接觸面具,是不是為了看這些紋路?他們刻下那些指甲劃痕,又想留下什么信息?
蘇晴端起咖啡杯,輕輕抿了一口,指尖卻在杯壁上無意識地摩挲著。她的目光落在窗外,像是在看遠處的樹,又像是在走神,鏡片后的眼神有些閃躲,不敢和秦風對視。
實驗室里很安靜,只有電腦主機的低鳴和唐仁的碎碎念。秦風看著蘇晴的側臉,突然覺得,這個看起來溫和專業(yè)的女博士,或許是解開這起案子的關鍵——但她愿意說嗎?
文物不會說話,但它們身上的痕跡會。就像那黃金面具內(nèi)側的指甲刮痕,像銀壺嘴的奇怪紋路,都在悄悄訴說著什么。
而蘇晴,她或許就是那個能聽懂這些“低語”的人。只是她心里的秘密,比文物上的痕跡更難看清。
秦風端起咖啡,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他沒喝,只是看著杯壁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霧還沒散,線索像纏在一起的線,而蘇晴,就是那根藏在最里面、卻最關鍵的線頭。
得想辦法,讓她愿意把線頭遞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