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冰柜的白光照得人眼睛發(fā)酸。我死死攥著那根火腿腸，塑料包裝的鋸齒邊硌得掌心生疼。
經(jīng)理的唾沫星子噴在我臉上：“偷東西？上梁不正下梁歪！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我低頭，
看見邵冬生小小的身子在抖。七歲的孩子，像棵被寒風(fēng)抽打的小草。他死死咬著嘴唇，
倔強(qiáng)地仰著臉，不哭，也不看我。那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岸嗌馘X，我賠。
”我的聲音干巴巴的，從喉嚨里擠出來?！百r？偷一罰十！二十塊！”經(jīng)理叉著腰，
嗓門大得整個生鮮區(qū)都聽得見。幾個顧客停下腳步，指指點點。二十塊。
夠我們娘倆吃三天掛面?？诖镏挥袔讖埌櫚桶偷牧沐X，加起來不到十塊。臉皮火辣辣地?zé)?/p>
像被人剝下來扔在地上踩。我深吸一口氣，彎腰，把邵冬生護(hù)在身后，擋住那些刺人的目光。
“對不起，經(jīng)理。孩子小，不懂事。我身上只有這些，先押著，剩下的我明天一定送來。
”我把所有的錢掏出來，攤在冰冷的收銀臺上。經(jīng)理斜眼瞟了瞟，哼了一聲，抓起錢。
“明天中午十二點前，剩下的十塊補(bǔ)不上，我就報警！小崽子進(jìn)少管所！
”他狠狠瞪了邵冬生一眼，轉(zhuǎn)身走了。人群散了。冰柜的冷氣一陣陣撲在背上。我蹲下來，
看著邵冬生。他偏過頭，不讓我看他的眼睛。臉上有被經(jīng)理手指戳過的紅印子?！盀槭裁茨?？
”我問。聲音壓得很低，還是抖。他不說話，盯著自己磨破邊的舊球鞋?！罢f話！
”我捏住他瘦削的肩膀，用了點力。他猛地一顫，抬起頭，眼睛里終于有了點活氣，是憤怒，
是委屈，是破罐子破摔的倔?！梆I！”他吼出來，帶著哭腔，“早上就喝了半碗稀粥！
你說中午回來做飯，可你一直沒回來！我餓！餓得肚子疼！
”我的心像被那只攥火腿腸的手狠狠揪了一把。是，
我在西街那家新開的火鍋店后廚洗了一上午的盤子，老板說試營業(yè)人少，讓下午再去。
我急著趕回來，還是晚了。忘了孩子在家，饑腸轆轆地等?！梆I也不能偷！”我喉嚨發(fā)緊，
語氣卻硬得像塊石頭，“那是別人的東西！想要，得靠自己的力氣掙！偷，
是最沒出息、最讓人瞧不起的路！你想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像你那個混賬爹一樣嗎？
”邵冬生渾身一僵。那個從未謀面的“爹”，是我和他之間最深的禁忌，也是最痛的疤。
他爸，書里那個最終被男主送進(jìn)監(jiān)獄、死在牢里的反派，起因就是從小偷雞摸狗，沒人教，
沒人管，最后膽子和胃口越來越大。他猛地低下頭，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這次不是倔，
是無聲的崩潰。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冰冷的水磨石地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印子。我看著他哭，
胸口堵得慌。怒火被這無聲的眼淚澆熄了大半，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心酸。
穿來這個破書世界三個月了，成了這個未來大反派的媽，
一個丈夫早死、窮得叮當(dāng)響、在底層掙扎的寡婦。原主的記憶像沉重的殼壓著我，
還有對這個孩子本能的恐懼和疏離。
可看著眼前這個因為饑餓偷火腿腸、哭得渾身發(fā)抖的七歲小孩，
那份恐懼又變成了更沉重的責(zé)任和……一絲絕望的憐惜。他才七歲。還有救嗎？
書里那個冷血狠戾的反派，真的是注定的嗎？我伸出手，不是打，也不是抱，
只是把他冰涼的小手攥進(jìn)自己同樣冰涼的手心里。他的手心全是汗，黏膩膩的?！翱逈]用。
”我拉著他站起來，腿有點麻，“跟我去道歉。剩下的錢，媽去掙?！彼麤]掙扎，
也沒再抬頭，任由我拉著，一步一步走出超市。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細(xì)又長，
像個搖搖晃晃的問號。道歉的過程比想象中難熬。經(jīng)理叼著煙，鼻孔朝天，
又訓(xùn)斥了快十分鐘，才不耐煩地?fù)]手讓我們滾。走出超市，天已經(jīng)擦黑。冷風(fēng)一吹，
邵冬生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回家?！蔽揖o了緊身上單薄的舊外套。所謂的家，
是城郊結(jié)合部一間租來的小平房。墻皮剝落，水管子總在半夜滴滴答答。推開門，
一股潮濕的霉味混著剩飯菜的味道撲面而來。早上出門前煮的那鍋稀粥，已經(jīng)涼透，
表面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膜。邵冬生默默走到墻角的小板凳坐下，抱著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團(tuán)。
眼睛紅紅腫腫的，像只受驚的兔子。我點了煤爐子，屋里才有點暖和氣。把涼粥重新熱上，
又翻出半棵蔫了的白菜，切碎了扔進(jìn)鍋里。屋子里只有爐火噼啪聲和鍋鏟碰撞的聲音。“媽，
”他突然小聲開口，聲音啞啞的，“我錯了?！蔽覕囍嗟氖诸D了一下?！板e哪兒了？
”“不該偷東西?！彼麚钢宓噬系哪敬蹋白屇銇G臉了。”“還有呢？
”他茫然地抬起頭看我?！板e在沒本事。”我把粥盛出來，一碗放在他面前的小木桌上，
一碗自己端著，坐在他對面，“餓了，自己想不到辦法，只會伸手拿別人的。這不是本事，
是蠢?！彼皖^看著碗里寡淡的粥水，沒動?！懊魈旄胰スさ??！蔽液攘艘豢谥啵?/p>
溫?zé)岬囊后w滑下去，稍微熨帖了一下冰冷的胃，“掙那十塊錢?！彼偷靥ь^，
眼睛瞪圓了：“工地？”“嗯。撿廢鋼筋。撿夠十塊錢的?！蔽艺Z氣平淡，
像在說明天去買菜，“自己的債，自己還。天經(jīng)地義?！彼∧槹琢税?，嘴唇動了動，
最終還是沒吭聲，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起粥來。燈光昏黃，
映著他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那樣子，脆弱又可憐。第二天天不亮我就醒了。
邵冬生蜷在木板床上，睡得不太安穩(wěn)。我輕手輕腳起來，
把昨晚特意多煮的兩個硬邦邦的饅頭塞進(jìn)布包里，又灌了一壺涼白開。推醒他時，
他迷迷糊糊的，帶著起床氣。“天還黑著呢……”“干活就得趕早。
”我把他從被窩里拽出來，套上他那件最厚實的舊棉襖，“工地廢料多，去晚了，
別人就撿光了。”深秋的清晨，寒氣刺骨。路上行人稀少，
只有掃街的環(huán)衛(wèi)工發(fā)出單調(diào)的沙沙聲。邵冬生縮著脖子，緊緊跟在我身后，小手凍得通紅。
工地在一個新開發(fā)的樓盤旁邊，塵土飛揚。巨大的挖掘機(jī)轟鳴著，
戴著安全帽的工人像螞蟻一樣忙碌。我們這種撿廢料的，只能在外圍轉(zhuǎn)悠，
在建筑垃圾堆里翻找值點錢的鋼筋頭、廢銅線。我找了個相對背風(fēng)、廢料稍多的角落，
把布包放下。“就這兒?？吹竭@種彎彎曲曲的、硬邦邦的鋼筋棍了嗎？
還有這種紅色的銅線皮，里面的銅絲值錢。撿，撿滿這一小捆，大概就能賣幾毛錢。
”我給他示范了一下。邵冬生看著地上混雜著水泥塊、碎磚頭的垃圾堆，小臉皺成一團(tuán)，
眼神里全是嫌棄和畏難。他站著不動?！罢局X能掉你口袋里？”我彎下腰，戴上粗布手套，
開始扒拉，“十塊錢，得撿很多捆。天黑前撿不夠，你就等著警察叔叔來接你吧。
”我故意說得嚴(yán)重。他身體一僵，終于慢吞吞地蹲下來，伸出兩根手指，
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小截沾滿灰泥的短鋼筋，好像那是什么臟東西?！笆质情L來干什么的？
”我瞥了他一眼，“怕臟？怕臟就別吃飯。”他抿著嘴，像是下了很大決心，
才學(xué)著我的樣子，雙手并用，在垃圾堆里翻找起來。動作笨拙，效率很低，
一會兒嫌石頭硌手，一會兒被灰塵嗆得咳嗽。太陽慢慢升高，工地的噪音越來越大。
灰塵混著汗水，糊在臉上，又癢又難受。邵冬生的小臉很快就花了，汗水沖出一道道泥溝。
他撿的速度越來越慢，時不時停下來甩甩酸痛的小胳膊?！皨尅€有多少？
”他聲音帶著哭腔，又累又渴。我直起酸痛的腰，看了看他那小半捆稀稀拉拉的鋼筋頭，
又看了看自己撿的兩大捆?！斑€早著呢。歇會兒，喝口水?！彼缑纱笊?，
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水泥管上，抓起水壺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我遞給他一個冷饅頭。
他狼吞虎咽地啃起來，完全沒了平時的挑三揀四?！袄蹎?？”我問。他用力點頭，
嘴里塞滿了饅頭，含糊不清地說：“胳膊……抬不起來了?！薄爸厘X難掙了？
”我看著遠(yuǎn)處那些揮汗如雨的工人，“每一分錢，都是汗珠子砸地上摔八瓣換來的。偷，
是快，是省力，可那是拿別人的汗珠子往自己口袋里裝。燙手，知道不？遲早得還，
還得加倍?！彼叙z頭的動作慢了下來，低著頭，看著自己沾滿污泥的手。下午的太陽更毒。
邵冬生像是認(rèn)命了，不再抱怨，只是沉默地、機(jī)械地翻找著，
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垃圾堆旁顯得格外渺小。他的手套磨破了，
手指被尖銳的水泥塊劃了幾道小口子，滲出血絲。他疼得齜牙咧嘴，偷偷看我，
見我沒什么反應(yīng)，也只是把手指在臟衣服上蹭了蹭，又繼續(xù)干活。黃昏時分，
我們拖著疲憊的身體，把撿來的廢鋼筋送到附近一個臟兮兮的廢品收購站。老板叼著煙，
扒拉著我們那幾捆東西，過秤，算盤噼啪一響?！八膲K二毛?！彼鲁鰝€煙圈，
扔過來幾張臟兮兮的零錢。邵冬生猛地抬頭，眼睛里的光瞬間黯淡下去，充滿了失望和恐懼。
“不夠……不夠十塊……”我捏著那幾張皺巴巴的票子，心里沉甸甸的。累死累活一天，
離目標(biāo)還差一大半?！跋饶弥！蔽野彦X揣進(jìn)口袋，拉起他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冰涼，
還在微微發(fā)抖。我知道他在害怕什么?！懊魈煸賮??！蔽艺f，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他猛地抬頭看我，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抗拒。“差的錢，媽去想辦法?！蔽已a(bǔ)充道，
“但你自己欠的，你自己得接著還。撿不夠十塊，就天天來撿。撿到你記住，
偷東西的代價有多大為止?！被厝サ穆飞?，他異常沉默，小腦袋耷拉著，
腳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鉛。路燈把他小小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走到租住的那排平房附近，
遠(yuǎn)遠(yuǎn)看見房東老王叼著煙卷站在我家門口。我心里咯噔一下。房租，又拖了三天了。
“邵家媳婦！”老王看見我們，嗓門扯得老大，“這月房租到底啥時候給？
真當(dāng)我這兒是慈善堂??？”周圍幾戶鄰居有人探頭出來看。臉上剛被風(fēng)吹干的汗，
瞬間又冒了出來。我攥緊了口袋里那四塊二毛錢，手心全是汗?！巴跏澹賹捪迌商?，
就兩天！我找到個活，工錢……”“寬限寬限！都寬限你幾回了？”老王不耐煩地?fù)]手，
“明天！明天再不交齊，你們娘倆就給我收拾東西滾蛋！別占著茅坑不拉屎！”他說完，
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轉(zhuǎn)身走了。四周投來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背上。窘迫，難堪，
像潮水一樣把我淹沒。我拉著邵冬生，幾乎是逃也似的沖進(jìn)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
屋里沒開燈，一片昏暗。我靠著門板，胸口劇烈起伏。邵冬生站在屋子中央，
小小的身影融在陰影里，看不清表情。黑暗中，我聽到他低低的聲音，
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和一種冰冷的恨意：“等我長大了……我一定弄死這些欺負(fù)我們的人！
”我的心驟然一縮，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書里那個反派陰鷙的眼神，
和他此刻黑暗中模糊的輪廓，瞬間重疊在了一起?！澳阍僬f一遍？”我的聲音冷得像冰。
他沒吭聲，但我能感覺到黑暗里他倔強(qiáng)地梗著脖子。我?guī)撞阶哌^去，
摸索著找到煤油燈的開關(guān)。啪嗒一聲，昏黃的光線勉強(qiáng)驅(qū)散了一小片黑暗，
照亮了他蒼白的小臉和那雙燃燒著屈辱和憤怒的眼睛。“弄死他們？”我盯著他，
一字一句地問，“靠什么弄死？靠偷？靠搶？靠你那點沒處使的狠勁兒？邵冬生，我告訴你，
那是條死路！走得越快，死得越慘！你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想跟他一樣，爛在陰溝里，
死了都沒人埋嗎？”提到他爹，他像被針扎了一樣，猛地后退一步，眼圈瞬間紅了，
但眼神里的戾氣卻更重了，像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獸。“那怎么辦？！”他吼出來，
帶著哭腔和絕望，“他們欺負(fù)我們！偷東西不對，干活累死也掙不夠！
交不起房租就要被趕出去！我們連個窩都沒有！你說怎么辦？！”他的質(zhì)問，
像重錘砸在我心上。是啊，怎么辦？貧窮像一張巨大的、粘稠的蛛網(wǎng)，死死纏著我們。
生存的壓力，尊嚴(yán)的踐踏，每一樣都足以把人逼瘋，把一個孩子逼上絕路。講道理是蒼白的，
告訴他“做個好人”在現(xiàn)實的泥潭里顯得那么可笑又無力。我看著他通紅的眼睛，
那里面除了憤怒和絕望，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和……求助。他需要一個答案，
一個能在這泥潭里活下去、還能活得像個人的答案。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喉嚨口的哽咽和翻涌的無力感?！翱磕X子！”我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蓋過了窗外隱約傳來的吵鬧聲，“靠力氣！靠我們娘倆一起，一點一點地掙！坑蒙拐騙是快，
可那掙來的錢，花著心里不踏實，睡覺都怕鬼敲門！今天累，明天可能更累，可這累，
是干凈的！骨頭是硬的！腰桿是直的！”我走到那個破舊的、三條腿不穩(wěn)的飯桌前，
用力拍了拍桌面，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記??！咱們窮，但骨頭不能軟！志氣不能短！
別人看不起我們，我們就更不能自己作踐自己！偷一次，別人就永遠(yuǎn)把你當(dāng)賊看！
你愿意一輩子當(dāng)個賊，讓人戳脊梁骨嗎？”邵冬生怔怔地看著我，胸脯劇烈起伏著，
眼中的戾氣慢慢被一種更復(fù)雜的東西取代，有震動，有困惑，還有一絲微弱的掙扎。
他沒說話，只是用力地、狠狠地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把快要掉出來的淚水憋了回去。
昏黃的燈光下，他小小的身影站得筆直，像一棵在狂風(fēng)中努力扎根的小樹苗。
日子在沉重的喘息中一天天往前爬。邵冬生真的咬著牙，連續(xù)跟我去了三天工地。
小手磨出了血泡，破了，結(jié)了痂，又磨破。小臉曬脫了皮，又黑又糙。但他不再抱怨，
只是沉默地、固執(zhí)地翻找著每一塊可能藏著鋼筋水泥塊。第四天，當(dāng)我們終于湊夠了十塊錢，
還額外多了兩塊三毛時，他臟兮兮的小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如釋重負(fù)的表情，
甚至還有一絲幾乎看不見的亮光。我把那十塊錢鄭重地交到他手上。“自己送去。
”他捏著錢，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一路小跑著去了超市?；貋頃r，他跑得氣喘吁吁，
鼻尖上都是汗，眼睛卻亮晶晶的，像藏著星星?！皨專∥医o了！經(jīng)理沒說什么，就哼了一聲！
”“嗯?！蔽颐嗣?jié)竦念^發(fā)，心里那塊壓了幾天的大石頭，終于挪開了一點。我知道，
這只是第一步。十塊錢的債還了，可生活這座大山，依舊沉甸甸地壓著。
交房租的日子像催命符。我拼了命地找活干。白天在火鍋店后廚洗堆積如山的碗盤，
油膩的臟水把手泡得發(fā)白起皺。晚上接了份給人糊紙盒的零活，按件計酬?；璋档臒艄庀?，
手指被粗糙的紙板邊緣割得生疼。邵冬生也懂事了。放了學(xué)不再到處瘋跑，
而是背著他的破書包，在附近的幾個小區(qū)轉(zhuǎn)悠，踮著腳翻垃圾桶，撿空飲料瓶、硬紙板。
有時候撿得多點，能換個塊兒八毛。他把那些沾著污漬的零錢小心翼翼地交到我手里時，
小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認(rèn)真。“媽，給。”他的聲音不大，卻像小錘子敲在我心上。
生活艱難，但我們娘倆像兩只緊緊抱在一起取暖的刺猬，在貧瘠的土地上，
笨拙地、一點一點地開墾著希望。期中考試后的家長會，像個無聲的審判。
邵冬生磨磨蹭蹭地跟在我身后，小臉繃得緊緊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洗得發(fā)白的衣角。
教室門口貼著紅榜，他的名字，孤零零地掛在最后幾排。班主任李老師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
燙著卷發(fā)，穿著合身的羊毛衫，看人的眼神總是帶著點居高臨下的審視。她站在講臺上，
語調(diào)平平地念著成績和表現(xiàn)。念到邵冬生時，她頓了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來。
“邵冬生媽媽，”她推了推眼鏡，“這次期中，邵冬生又是墊底。數(shù)學(xué)應(yīng)用題，
全班就他一個人全錯。語文作文，寫得前言不搭后語。這學(xué)習(xí)態(tài)度，很有問題啊。
”教室里幾十雙家長的眼睛齊刷刷看向我。那些目光，有同情，有漠然，
更多的是無聲的鄙夷——看，那個撿垃圾的、洗盤子的女人，能教出什么好孩子？
我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當(dāng)眾剝光了衣服。邵冬生低著頭，脖子根都紅了，
小小的身體縮在座位上，恨不得鉆進(jìn)地縫里?！斑€有，”李老師的聲音拔高了一點，
帶著明顯的敲打意味，“最近班里老是少東西。上周王濤新買的進(jìn)口自動鉛筆不見了，
昨天劉小莉的十塊錢零花錢也沒了。雖然沒證據(jù)，但有些同學(xué)啊，家庭環(huán)境特殊，
家長要多注意引導(dǎo)，培養(yǎng)孩子正確的價值觀……”轟的一聲！我腦子里的血全涌了上來！
她沒點名，可那眼神，那意有所指的話，分明就是把“小偷”的帽子，
狠狠地扣在了邵冬生頭上！周圍的竊竊私語聲更大了。邵冬生猛地抬起頭，臉色慘白，
嘴唇哆嗦著，眼睛瞬間就紅了，里面全是震驚、屈辱和噴薄欲出的憤怒！他攥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袄罾蠋?！”我的聲音比我自己想象的還要冷靜，
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硬度，一下子壓過了教室里的嗡嗡聲。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您說的‘家庭環(huán)境特殊’、‘正確的價值觀’，是什么意思？”我盯著她，一字一句地問，
“是說我兒子偷了東西？”李老師大概沒料到我會這么直接地質(zhì)問，愣了一下，
隨即板起臉：“邵冬生媽媽，我沒這么說。我只是提醒家長注意孩子的思想動態(tài)。畢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