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妝奩里少了一支簪子。三日后,它出現(xiàn)在另一個女人的發(fā)間。
她頂著一張與我?guī)缀跻粯拥哪?,跪在烈日下哀求:“姐姐,我只是個替身?!蔽倚帕?。
可當(dāng)晚,我的夫君親手點燃我床前的簾子。“你死了,她才能名正言順成為你。
”他溫柔款款看著我:“你這么愛我,一定會聽話吧?!焙髞怼莻€頂著我的身份的女人,
指著一旁的銅鏡對我說:“我受夠了模仿你的言語、舉止,受夠了只能接受你的喜好、習(xí)慣!
”我一字一句道:“那正好,與我合作?!?三日前,我的妝奩里少了一支簪子。
不是最貴的一支,卻是我娘的遺物。而現(xiàn)在,它出現(xiàn)在另一個女人的發(fā)間。
那個女人跪在被烈日炙烤的地上,語氣哀切:“姐姐,我只是個替身。”夫君眼里滿是愧疚,
“有一日我喝醉了,錯把非煙當(dāng)成你……”叫非煙的女人哽咽頷首,
緩緩抬起的臉與我?guī)缀跻粯印N艺戳怂肷?,喉嚨干澀?/p>
許久才擠出一句話:“夫君要納她為妾嗎?”“不會?!狈蚓鸬煤芸?,
看來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深情,“你我成親不易,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啊,若云。
”趙家為世家,身為家主的他力排眾議,只為了娶我這個商賈女為正妻。成親那日,
大半趙家人都未到場??伤辉诤?,他只是執(zhí)著我的手,語氣欣慰滿足?!叭粼?,
能得你為妻,是我趙世軒一生最大的幸事?!毕氲竭^往,我心頭稍松,
卻忍不住問:“那你為何替她贖身?”“她長得這么像你,
我怎么能容忍她頂著你的臉待在那煙花之地?”我越過夫君看向非煙。
“我不過是因著這張臉,得幾分趙公子的憐憫,從沒有別的奢求……”非煙輕咬嘴唇,
我見猶憐。夫君握著我的手,情深意切?!叭粼疲嘈盼??!蔽倚帕?。2我錯了。
當(dāng)我看著夫君舉著燭臺靠近時,心里冒出這三個字?!跋胫罏槭裁磫??”夫君噙著笑,
輕柔撥開我頰邊碎發(fā)。“因為,你死了,她才能名正言順成為你?!彼麥厝峥羁?,
像在說甜言蜜語?!澳氵@么愛我,一定會聽話吧?!蔽蚁胭|(zhì)問,卻發(fā)不出聲音;我想掙扎,
卻渾身無力。只因為他晚上親手為我端來一碗甜湯,我喝了。我眼睜睜看著他點燃床帳,
轉(zhuǎn)身,落鎖,眼淚不自覺落下?;鹕嗵蝮轮鴰ず?,一路往上,越來越旺。眼前一片紅,
像極了新婚夜的滿屋紅綢?!靶〗?!”絕望中,我被人拽下了床榻。
是因奶奶生病而告假的茯苓,我的貼身丫鬟。我直直地看著她,滿懷希冀。她半抱著我,
艱難地往窗戶走?!啊荒軓倪@里出去了,小姐小心……”到了窗前,她費力將我推上窗,
手心滿是汗?!靶姨澟咎嵩缁貋砹??!蔽屹M力扭頭,想催她一起出來。但……晚了。
一根燒斷的橫梁轟然砸下,而我被重重一推,砸落草地?!败蜍摺 蔽矣帽M力氣,
出口的聲音細(xì)若蚊蚋。身后的火光一瞬熱烈,吞噬掉一個生命。3我躲在假山后,
等力氣稍稍恢復(fù)后,忍著悲痛,趁亂離開了趙府,跌跌撞撞地朝姜家跑。
這是我唯一能躲的地方。遠(yuǎn)遠(yuǎn)地,我看見熟悉的大門,以及臺階上的人。
“阿弟……”那人轉(zhuǎn)過臉,怔了一下。我忙走上臺階,讓他看清?!笆俏?,阿姐。
”他目光一變,接著,嗤笑一聲?!澳膬簛淼慕谢ㄗ用俺湮医悖俊蔽毅蹲?。
“我阿姐可是趙夫人,此刻肯定在趙府,怎么可能在這里?”他走近我,
帶著徹夜未消的酒氣?!跋腧_錢給我滾遠(yuǎn)點兒!”酒氣逼人,我下意識后退了一步?!敖?,
別鬧了,我——??!”他突然伸手,猛地推我。我順著臺階滾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我的力氣本就尚未完全恢復(fù),又因撞到腦袋而眩暈,好一會兒才撐起身抬頭看去。
只見他抱著手臂,居高臨下?!霸僭谶@里嚷嚷,我叫人打斷你的腿!”說完,
他轉(zhuǎn)過身走進(jìn)大門,反身關(guān)門的時候忽然頓住。“阿姐啊……”我滿含希冀地看著他,
他卻咧嘴一笑,滿眼惡意。“你要是從下面爬上來,爬到我面前,我就當(dāng)你是我姐了,
怎么樣?”“姜鑫!”“不愿意啊,那沒辦法了。這門,你是進(jìn)不了了。
”伴著他失望的聲音,大門轟然合上。我的手指扣進(jìn)地面。當(dāng)年,娘親難產(chǎn),拼死生下姜鑫。
因而,我一直對他多加照顧、忍讓。父親偏心,我告訴自己是正常的;他的惡言惡行,
我也勸自己別放在心上,只當(dāng)他年少頑劣。他真的只是頑劣嗎?我咬住唇,
狼狽地從地上爬起,看向那扇緊閉的大門。4我從荒廢許久的側(cè)門鉆進(jìn)了宅院,
被藤蔓劃傷了手臂。這是姜家的角落,住著娘親的堂妹,我的小姨,陳嫣。
小姨幼年失了父母,年輕時又喪夫。我娘心疼她,就將她接到了姜家。一住多年,
住出了閑言碎語。但父親曾承諾一生只有我娘一位妻子。我娘離世后他也謹(jǐn)守諾言,
從未動過續(xù)弦的念頭。那些不過是謠言?!侵{言嗎?
“鴻郎……”小姨嬌媚的聲音從緊閉的門窗內(nèi)飄了出來。“你怎么給若云那么多嫁妝啊,
還把那間首飾鋪子給了她……我現(xiàn)在去那兒拿首飾還得掏錢……”我定在門前,
有種不祥的預(yù)感。“這哪兒是給若云的,是給趙世軒的?!比缭饫讚簟_@個聲音——是父親。
“那給的也太多了……鑫兒前幾日還跟我抱怨呢,若云沒出嫁的時候你就讓她打理店鋪,
現(xiàn)在嫁人了還帶走一個鋪面……嗯……鑫兒到時候還能拿到多少家產(chǎn)???
”“讓若云經(jīng)營店鋪,不也是為了讓她給鑫兒多掙些錢嗎?誰讓鑫兒懶得操心這些。
”小姨嬌笑起來,父親喘著粗氣?!啊阒赖?,
給若云的那些本就是她娘的東西……”“哼,她娘死了就是姜家的!”“你還說呢,
如果不是她娘生產(chǎn)時你跟她說我們的事,她怎么會難產(chǎn)而亡?她肚子里的可是個兒子。
”“怎么,鑫兒不是你的兒子——”我呼吸急促,手腳發(fā)冷。我忽然間明白過來,
為什么姜鑫那么厭惡我。我那“年少頑劣”的弟弟,早就知道自己是小姨的兒子。
我那溫柔可親的小姨,和父親暗度陳倉多年。我那唯愛發(fā)妻的父親,縱容他人害死發(fā)妻,
還偷梁換柱,將別的女人生的兒子養(yǎng)在妻子名下?!@就是我的家人,
這就是我死里逃生后,心心念念想回的家。屋內(nèi)一陣令人臉紅心跳的動靜后,父親再度開口。
“好了,好了,該給的自然不能少給,那可是趙家。前段時間私販官茶鬧那么大,
你以為姜家怎么沒事?”“你是說,是趙世軒……?”“不然還有誰……”我一驚,
倒退幾步,卻不慎踢倒花盆?!罢l?!”伴著一聲厲喝,響起窸窸窣窣的穿衣聲。
我慌忙朝一旁跑去,身后,房門“吱呀”一聲打開。5我本就尚未恢復(fù),
跑了一段路便手腳發(fā)軟,喘不上氣。后面的腳步聲卻越追越緊,心急之下,
我推開一扇門就鉆了進(jìn)去。這竟然是……我來不及懷念,熟門熟路地躲到角落的桌子下面。
下一刻,門被猛地推開,父親走了進(jìn)來?!斑@地方……”“陳嫣以前愛待的房間。
”小姨剛踏進(jìn)一只腳,又退了出去:“晦氣。”我用力攥住衣擺。
“追了半天也沒看清是誰……說不定是賊!你得趕緊去看看有沒有東西丟失。
這一屋子不值錢的東西,也沒人會偷?!薄昂?,我們走?!遍T被緩緩關(guān)上,房間歸于平靜。
耐心地等了片刻后,我松開手,長舒一口氣,想起身時撞到桌子,“啪嗒”一聲,
掉下一本書。我撿起來一看,是娘親生前看的一本書,有藥理知識和一些奇怪術(shù)法。
我曾跟著她學(xué)了點藥理的皮毛,后來因為父親不喜,她便把這書收了起來。
但我記得里面有……易容術(shù)。我眼前浮現(xiàn)出非煙的臉。6我再次回到趙府,以茯苓的身份。
“咳,你不是說你還要一段時間嗎?不必著急回來的?!币娷蜍呋貋?,非煙言語關(guān)切,
眼里卻滿是抗拒?!翱膳緭?dān)心小姐?!蔽铱粗@張臉,壓下心里的不適,
學(xué)著茯苓的神態(tài)語氣。非煙輕輕皺了皺眉,趙世軒開了口?!败蜍?,去廚房端點糕點回來吧。
你知道夫人午睡后都會吃些?!蔽覒?yīng)聲出門,但沒著急離開。果然,房間里傳來非煙的抱怨。
“為什么留下茯苓?她是姜若云的貼身丫鬟,那么了解她。你讓她待在我身邊,不怕我露餡?
”“我留下她也正是為了你,你忘了那日那個王詠絮問到茯苓了?姜若云身邊得跟著茯苓。
”王詠絮和我是手帕交,但我們很久不曾往來了。在她反復(fù)勸說我不要嫁給趙世軒后。
我一開始不明白,后來我聽說,曾經(jīng)王家也想和趙家結(jié)親。沒想到,她竟會來看我。
“她也只是問問。再說,姜家人可是認(rèn)的?!笔堑?,我回府前曾來過,
看見父親和姜鑫笑著從趙府里出來,非煙相送,一片和睦,似乎他們才是一家人。
趙世軒溫聲細(xì)語,極具耐心。“留她只是暫時的,你如果不喜,將她支開些就好。
等徹底坐實了你的身份,發(fā)賣了還是殺了都隨你,好不好?”“可是——”“非煙,
你知道的,我最喜歡你的聽話了?!薄啊谩!蔽肄D(zhuǎn)身離開。接下來的日子,她假裝是我,
我假裝她是我。我發(fā)現(xiàn)她當(dāng)我當(dāng)?shù)靡膊蝗菀?,要吃我喜歡吃的東西,模仿我的習(xí)慣,
穿我喜歡的顏色的衣服,戴我愛戴的首飾。即使很多她都不喜歡,甚至厭惡。要做我,
就做不了自己。就這么過了半個月,我得到半夜值守的機(jī)會。7夜深,月明。
趙世軒今夜不歸,房中只有非煙。我站在床前,借著月色打量著這張熟悉的臉。
她緩緩睜開眼,在對上我視線的那一刻,整個人一驚?!安粶?zhǔn)叫?!蔽覇瓮裙蛏洗惭?,
將手里的簪子抵在她脖間?!澳氵@張臉不是易容?”她避無可避,極輕微地點了下頭,
又借著月色看向我。“是你?”她似乎才看清我,“你沒有死?”我卸下了茯苓的偽裝。
“很失望?”她沒回答,但神情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你是來殺我的?”她小心地斟酌著用詞。
“背棄你的是趙世軒,殺你的也是他……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別人。”“是嗎?
那為什么偏偏是你?”“可能是因為我的臉……”“你早就知道我們相像。
”我將簪子往下壓了一分,她瑟縮了一下?!澳闶枪室獾??!蔽艺Z氣篤定。
這些日子我找到了非煙之前待的地方,得知她和趙世軒頭一次相遇,就是在二樓撐開窗的她,
面紗不小心被風(fēng)吹掉,剛好落在自樓下經(jīng)過的趙世軒腳邊?!安皇恰蔽沂窒掠昧?,
她頸間冒出血珠?!笆?!我是故意的!”那刺痛仿佛刺激了她,她勾唇一笑,
夜色下宛如鬼魅。“你知道趙世軒喜歡什么樣的女人?他喜歡你溫順聽話,還要嬌柔嫵媚,
眼里只有他,又不能一直黏著他。最好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沒有脾氣,沒有自己。你是嗎?
”我想起趙世軒常說的“聽話”,不禁蹙眉。她低低笑了笑?!澳悴皇牵乙膊皇?,
因為他要的根本就不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但沒關(guān)系,我可以扮演他想要的模樣。
”“這張臉可以幫他維持和姜家的關(guān)系,而我,又是他喜歡的性情。取代你,輕而易舉。
”“為什么?我和你有仇嗎?”她頓住一瞬,不答反問?!敖粼?,
你知道為什么我們這么像嗎?”我看著她,沒有說話,但隱約有了猜測。
“因為我們都是姜鴻的女兒!”她終于忍耐不住,抓著簪子撐起身來,直視著我。
“憑什么你一出生就是千金大小姐,而我只能在青樓賣笑?
就因為你娘是明媒正娶的姜家夫人?因為姜鴻允諾『一生一妻』?
所以像甩開泥點子一樣甩掉我娘,給點銀子就打發(fā)了她,連給她贖身都不愿意!”“呵,
他不知道青樓是什么地方嗎?那點銀子根本進(jìn)不了我娘的荷包,也喂不飽老鴇的貪婪,
反而讓我娘顯得更有價值,更不許她贖身。她出不來,我也不出來!”非煙越說越激動,
簪子不受控制地在她脖間劃下紅痕。她深深呼吸了幾口氣,聲音又低了下去。
“……憑什么呢?”我沒有說話,她兀自冷靜了一會兒,又緩緩開口。
“那日你的父親和弟弟來趙府,我與他們面對面聊了一個時辰。他們對我噓寒問暖,
關(guān)懷備至,送來好些名貴藥材,當(dāng)真是在乎得緊?!彼p輕柔柔,語氣嘲諷:“可他們,
并沒有認(rèn)出我不是你呢?!庇囊怪?,她笑如鬼魅?!斑€有趙世軒,你以為我愛他嗎?
”我的簪子抵著她的脖子,她卻笑得像個掌著我命脈的人?!安?,
我只是要搶你的夫君、你的家人、你的一切!”“這么想成為我?”我壓下心底翻涌的情緒,
快速抽回簪子,拿出一個青瓷瓶。在她愣神間抬起她的下巴,將藥灌進(jìn)她喉嚨。
“那我經(jīng)歷的一切,你都要好好體會?!?非煙病了。她躺在床上起不了身,還失了聲。
她多次想向趙世軒捅破我的身份,可她說不了話,又無力提筆,只能在我靠近時神情畏懼,
拼命躲避,想要給趙世軒暗示。趙世軒看不懂她的暗示,或者說是不想去懂。
他一開始還溫柔哄她,漸漸有些不耐煩,直至表現(xiàn)出厭倦,頻繁外出,幾次沾了脂粉香回來。
那味道我有些熟悉,似乎在誰的身上聞到過,還是曾經(jīng)很熟悉的人。非煙也聞出來了。
“別疑神疑鬼,你以前不會這樣,若云?!壁w世軒抽出自己的衣袖,冷臉提醒她做得不到位。
“還有,生病忌多思,這就是你一直好不了的原因。
”得知非煙病了多日未好的姜鴻也再次來探望。在知曉請來了幾個大夫都看不出病癥時,
姜鴻臉上的關(guān)切變成思索。“若云你到底得的什么病,怎么病成這樣?
若是一直沒起色怎么辦?”非煙努力去握姜鴻的手,向他示意身后的我。姜鴻回頭,看向我,
目光探究?!澳恪蔽倚睦镆痪o。“茯苓不行?!彼戳宋移?,將視線移回到非煙臉上,
“她姿色普通,不能幫你固寵。依我看,得再找個我們姜家的女兒來幫你?!狈菬熋滥裤等?。
姜鴻安撫她:“我也是為了你好。姜家人好歹是自家人,如果能留住世軒,
便能維系我們和趙家的關(guān)系。這樣的話,哪怕你一直病著,地位也是穩(wěn)固的,是不是?
”非煙搖著頭,嗚嗚地想說些什么,姜鴻拍拍她的手?!胺判?,
姜家其他人嫁進(jìn)來也只會為妾,不會和你爭主母的位置。你好生養(yǎng)病就是了。
”我害怕他會看出端倪,他卻只擔(dān)心“姜若云”一倒,趙世軒會不再關(guān)照姜家。
“這種對你噓寒問暖、關(guān)懷備至的家人,你喜歡嗎?”等姜鴻離開,我走到非煙床邊,俯身。
非煙滿臉怒容,眼瞳卻顫動。過了幾日,旁邊的一處院子被收拾出來,聽說是有新人要入府。
當(dāng)晚,廚房給非煙送來了一碗甜湯。我看著非煙端起那碗熟悉的湯,淡淡開口:“走水那晚,
趙世軒就給了我一碗這樣的甜湯?!薄芭距辍?,瓷碗碎裂,香甜的湯汁淌了一地。
9非煙瞪著我,眼神有憤恨?!澳阆胝f,這碗湯不一定有問題?
”我掃了一眼四分五裂的瓷碗,“那你怎么摔了呢?沒拿穩(wěn)?”非煙眼瞳一縮,
微微張嘴又閉上?!捌鋵嵞憧梢哉f話了?!蔽液靡飧嬷?。她怔了一下,再次張開嘴嘗試,
慢慢地從嗓子里擠出沙啞的聲音,“為……什……么……”“藥效早就過了,你沒發(fā)現(xiàn)而已。
”姜鴻走的那日她就能說話了,只是,趙世軒的一再忽視讓她沒機(jī)會開口。誰知她搖了搖頭,
指著地上的碎瓷:“為什么……提醒……我?你不是……就想要我的命嗎?”我與她對視,
那張臉讓我感覺像看自己。“我沒想要你的命?!薄暗悻F(xiàn)在不就是報復(fù)!
”怒氣讓她言語變得順暢。“是報復(fù)。難道我不應(yīng)該報復(fù)嗎?”我走近她,她下意識往后靠。
“但真正讓你變成這樣的是我嗎?你所有的遭遇,是我不存在就永遠(yuǎn)不會發(fā)生的嗎?
”“沒有我,姜鴻會認(rèn)下你,會歡天喜地地迎你們母女入府嗎?”“沒有我,
你能一直安穩(wěn)地當(dāng)這個趙夫人,能一直得到趙世軒的『喜歡』嗎?”我攥著她的手腕,
制止她想要躲避的動作?!安荒?。沒有我,姜鴻也不會認(rèn)你。
他是憑著『唯一』的承諾得到外公的青睞,得到陳家的家產(chǎn),得到世人的贊譽(yù)。所以,
才有人愿意和當(dāng)年的他交易,才讓他變成現(xiàn)在的富商姜老爺。”我盯緊她閃爍的目光,
步步相逼。“沒有我,你也不可能一直當(dāng)你的趙夫人。今日有你非煙,
來日也會有非霧、非雨。在趙世軒這里,沒有不可替代。
他不會一直喜歡你——”“他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你?!狈菬熗蝗淮驍辔?,斬釘截鐵,
“他只喜歡他自己。”我松開她的手,“你知道?!薄拔抑??!狈菬熒钌詈舫鲆豢跉?,
“但我恨你?!薄昂尬?,只是因為你不敢恨他們?!毕袷潜淮林型刺?,她神情一變,
語氣激烈?!安?!是我受夠了!”她指著一旁的銅鏡,眼睛卻看著我,
“我受夠了模仿你的言語、舉止,受夠了只能接受你的喜好、習(xí)慣!我明明奪走了你的一切,
卻處處都躲不開你!所以,我恨你!”我平靜回視,她的氣漸漸泄露,最終變得頹然?!笆牵?/p>
我只能恨你,因為你軟弱可欺。”我頷首:“我也恨你?!彼裏o聲一笑,“你看,
人就是這樣,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還要精挑細(xì)選。
”“可我更恨把我們變得軟弱可欺的那些人?!彼咳惶ы?,眼神動容?!澳悴皇鞘軌蛄藛幔?/p>
”我一字一句道,“那正好,與我合作?!?0非煙病愈了。她換上輕薄的衣裳,略施粉黛,
捧著趙世軒愛吃的糕點,敲開了書房的門。而后,趙世軒又待她如初。但與此同時,
趙府里開始頻繁出現(xiàn)姜若云的東西:曾經(jīng)把玩過的物件、被燒那天戴的首飾,還有寫的字條。
字條上“趙世軒”三個字,墨跡都是新鮮的。一晚,他和非煙同房,
被女子低低的嗚咽聲吵醒,轉(zhuǎn)頭便看見窗戶上映著一張哀怨的臉?!叭?、若云——?!
”他騰地從床上坐起,驚醒了里側(cè)的非煙。“世軒,怎么了?”趙世軒顫抖著手指向窗戶。
非煙睡眼惺忪看了半天,疑惑開口:“什么也沒有啊。”“你沒看見嗎?
”在確認(rèn)非煙確實看不見后,趙世軒臉上的恐慌更甚?!啊撬?!一定是她!
是她回來找我了!”我靠著窗,緩緩朝他一笑。“我很想你呢,夫君。
”在他抄起枕頭砸過來時,我旋身離開,慢條斯理地抹掉殷紅的唇脂。
原本覺得是惡作劇的趙世軒派人翻遍了趙府,一無所獲,見他焦躁又畏懼,
非煙給了他一個主意。“重修祠堂,給姜若云立個牌位,將牌位藏在中間。
”“可他竟然說沒有錢!”非煙轉(zhuǎn)述到這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上上下下這么多人,
吃的都是西北風(fēng)嗎?”我坐在她對面,同她解釋:“趙家百年世家,
到趙世軒這一代早就表面繁華,內(nèi)里空空了。我猜,如今的錢只夠維持趙家日常開銷。
”非煙抬眸看我:“所以他娶了你?!碑?dāng)年我沉浸在“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的假象里,
沒想過高高在上的世家怎么可能看上我一個商賈女?!傲ε疟娮h”,必然是別有目的。
見我沒什么反應(yīng),非煙大概覺得無趣,又繼續(xù)之前的話。
“趙世軒果然不想找趙家其他人籌錢,畢竟他要藏你的『牌位』呢。我便按你說的,
我讓他找姜家要錢?!彼鄄ㄒ晦D(zhuǎn),模仿當(dāng)時的神態(tài)、語氣?!敖矣绣X,而趙家有權(quán)。
只要趙家稍稍給點甜頭,他們自然將錢雙手奉上。至于給什么、給多少,還不是你說了算?
”“趙世軒怎么說?”非煙臉上的柔媚一瞬收回?!皼]說什么,但答應(yīng)了我,
會推了姜鴻送的人?!彼裘伎磥恚澳愕故呛眯??!薄拔抑皇遣幌朐儆腥酥氐肝覀兊母厕H。
”非煙神情一動,但擺出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隨你。反正我照你說的做了,
聽不聽就是他的事了?!蔽尹c頭,起身要走,她在我身后咳嗽一聲。
“你怎么確定姜家會給錢?”趙家擁有的世家特權(quán),能讓貨物免于檢查。
這對于身為商人的姜鴻來說,是極大的誘惑。而且,趙世軒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這個了。
但我沒說,只是回身對非煙一笑:“秘密?!彼龕琅睾吡艘宦暋?1姜家果然給了錢,
還不少。因為姜鑫上門來鬧了。原因是姜鴻削減了姜家各人的開支,父子倆大吵一架。之后,
姜鴻干脆停了姜鑫的零用。大手大腳慣了的姜鑫受不了,就將主意打在了非煙身上。
非煙接待了他半盞茶的時間,就回了屋?!澳氵@個弟弟簡直是個潑皮無賴!他說長姐如母,
你娘去了你就得對他負(fù)責(zé)到底!”非煙氣笑了,“還說你不是一直想他叫你『阿姐』嗎?
給錢他就叫!你這都是什么弟弟?”我提醒她:“也是你的?!狈菬熣Z塞,翻了個白眼。
“他其實不能算我弟弟,雖然確實沾一點點血緣?!薄耙稽c點?”話說到這里,
我就順便將姜鴻和陳嫣的事告訴了她。聽完,非煙冷哼一聲:“呵,男人。
”外面?zhèn)鱽砬瞄T聲,原來被非煙丟在廳堂里的姜鑫死活都不肯走,說非煙不管他,
他就要賴在這里等姐夫回來。非煙一甩頭,“真是鳳凰生鳳凰,山雞生山雞。
有什么樣的爹娘,就有什么樣的種?!薄啊覀兪且粋€爹?!狈菬熡址籽郏?/p>
她最近做這個動作越來越熟練?!拔胰グ??!蔽艺酒鹕恚瑢⑹罪椦b進(jìn)盒子里,
又同非煙換了衣裳,卸下易容,抱著盒子來到前廳。姜鑫得意道:“你果然還是怕了。
”可等我打開盒子,他的表情立馬就變了?!熬瓦@么點兒?打發(fā)叫花子呢!
”我裝出為難的樣子?!摆w家祠堂修繕花了太多錢,你知道的,
這已經(jīng)是我剩下的全部首飾了。你就算找到你姐夫面前,我也拿不出多的,他更沒有錢給你,
還可能鬧到父親那里……”“哼,只會拿爹威脅我。”姜鑫皺起眉頭,伸手要拿首飾盒,
我一把抱緊。“你答應(yīng)要叫什么的?”“阿姐,阿姐,行了吧?!痹瓉磉@兩個字,
花錢就能買到,真廉價。我松手,他一把奪過去,又伸手拔下我頭上的發(fā)簪,
放進(jìn)盒子里快速合上?!斑@也太少了,都不夠我花兩天?!彼嗔说嗪凶?,有些嫌棄。
“不夠花的話,你不然向父親認(rèn)個錯?父子哪兒有隔夜仇的,你服個軟,
父親自然就給你錢了?!蔽倚⌒囊硪淼貏袼麉s發(fā)了火?!罢J(rèn)錯?怎么可能!我沒有錯!
都是那個老家伙,給那么多錢出去,當(dāng)自己是什么大善人嗎!”我瑟縮了一下,
為難道:“那怎么辦?總不能去賭吧?!苯蔚难壑榈瘟锪镆晦D(zhuǎn),沒接話。“算了,
看你也給不出別的東西了,我走了?!苯螌⑹罪椇型砩弦淮В髶u大擺地往外走,
我急急忙忙追了上去,一再讓他保證。他一把將我推到地上,惡狠狠道:“關(guān)你什么事!
”旁邊的下人慌忙來扶。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揉了揉胳膊,看向他大步離開的背影,
彎了唇角。過了幾日,又有人上門哭鬧。是陳嫣。
12“大家來評評理啊……”我和非煙出來的時候,陳嫣正在門前哭得撕心裂肺。
“這趙夫人的弟弟好心來看望她,也不知道說了什么得罪了她,
她竟然讓自己的親弟弟去賭坊,害得他被砍斷了手!
……真是最毒婦人心……”非煙前腳用帕子捂著嘴同我嘀咕“哎呀,他的手?jǐn)嗔藛帷保?/p>
后腳就將帕子按在了眼角,紅了眼睛。“小姨你怎能污蔑我?那日是他大吵大鬧來要錢,
我將我僅剩的首飾都給了他,他嫌不夠,還想去賭?!彼Z氣委屈,淚眼盈盈,
“誰知他怎么會被砍斷了手,我這當(dāng)姐姐的也很心疼啊。”非煙難過落淚,
我便伸手將她的衣袖挽起一截,露出胳膊?!靶〗銊裆贍敚贍敳宦牐€將小姐推到了地上。
看,這就是當(dāng)時弄傷的?!标愭唐沉艘谎郏骸澳阆拐f!推一下怎么可能傷成這樣!
”確實不可能,胳膊上的傷痕畫得重了些。但……“府里很多人都看見少爺推小姐了。
”我信誓旦旦,側(cè)過身,身后的幾個下人連連點頭。陳嫣聽見旁人的竊竊私語,指著非煙,
急了:“他為什么來要錢!還不是因為你!”“因為我什么?”“你為了給趙家修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