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又一次在出租屋的地板上驚醒時，窗外的天剛泛出魚肚白。他蜷縮在發(fā)黃的床墊上，睡前身上那件褪色的外賣制服都忘了脫，地板上扔著半瓶礦泉水，墻角堆著三個外賣平臺的保溫箱——其中兩個是從二手市場淘來的。
手機屏幕亮著，是昨晚沒關(guān)的外賣平臺后臺。他瞇著酸脹的眼睛，看到系統(tǒng)消息欄里又跳出三條差評提醒。
最上面那條用紅色字體標著"嚴重超時"，是昨晚商家出錯餐重做的麻辣燙訂單。顧客留言像刀子似的扎進來："餓到胃疼，這種人也能送外賣？"李明的手指懸在"申訴理由"輸入框上方，最終只是重重地鎖上了屏幕。
二十三歲的人生像盤沒下完的爛棋。他翻身時碰到左肋的淤青，疼得倒抽冷氣——這是前天在建設(shè)路天橋下被同行剮蹭的紀念品。
床頭的全家福照片蒙著層薄灰，隨手扔在桌子上三流大學(xué)的燙金?；赵诔抗饫锓褐S刺的光。當(dāng)年市場營銷專業(yè)的課本，現(xiàn)在或許墊在搖晃的床頭柜腳下剛好合適。
在網(wǎng)上投出去的六十份簡歷，有四十份顯示"已讀未回"。剩下十家面試里，七家要他先交培訓(xùn)費或者是押金，兩家說等二次通知。最接近成功的那次，HR看著他洗得發(fā)白的襯衫領(lǐng)子問："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口，只能攥著簡歷落荒而逃。
城中村的隔斷間月租六百，墻板薄得能聽見隔壁情侶的吵架內(nèi)容。他甚至知道對面女生的生理期……
上個月暴雨夜，天花板漏雨，他騎士群里發(fā)視頻吐槽，馬上有人回復(fù)："知足吧兄弟，我住的地下室這會兒都養(yǎng)魚了。"
那天他的電動車在積水中熄火，送餐箱里的酸菜魚灑了一半，失去了“手術(shù)”資格，雨水混著冷汗從安全帽邊緣直往下滴。
剛開始送單的半個月，他的保證金被幾乎被扣得精光。導(dǎo)航帶著他在老小區(qū)轉(zhuǎn)了三圈找不到單元門，奶茶在急剎車時從包裝袋噴濺而出，有次甚至把生日蛋糕倒扣在了電梯里。
第七次超時被投訴后，站長叼著煙跟他說："少爺，要不您換個活干？"
那天晚上他蹲在24小時便利店門口，手機云相冊突然跳出提醒，去年生日時和父母的合照——母親眼角的皺紋里盛著笑，父親粗糙的手掌按在他肩上，照片里的他眼中也失了少年人獨有的光芒。
后來他背熟了所有寫字樓的后門通道，連哪個電梯高峰期不排隊都門兒清。
這個月工資條上的數(shù)字第一次突破五位數(shù)。他反復(fù)核對了好幾遍，空下來一次又一次把賬單信息翻出來研究，又銀行短信截圖設(shè)成了手機壁紙。
藏在枕頭下的記賬本里，悄悄添了條"換個新手機"，后面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那天在營業(yè)廳，他站在展示柜前研究了很久，銷售員說可以分期付款，他搖搖頭："下個月全款來買。"
今天最后一單的目的地在新建的金融中心。他哼著《孤勇者》拐過街角。
夕陽把玻璃幕墻染成橘紅色，路牌在瀝青路面上投下長長的陰影。
手機導(dǎo)航顯示還有800米，預(yù)計送達時間只剩三分鐘。他下意識擰緊油門，電動車發(fā)出輕微的嗡鳴。剛換沒多久的新車，有空了要去電瓶車店問問，這無良商家該不會把殘次品賣給他了吧。
十字路口的綠燈開始閃爍。李明習(xí)慣性地左右張望，突然瞥見右側(cè)有輛逆行的電動車正沖過來，也是一個外賣員。
他本能地往左急轉(zhuǎn)，卻聽見身后傳來刺耳的卡車鳴笛。
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的瞬間，他恍惚看見母親站在老家的灶臺前，鍋里燉著他最愛喝的蓮藕排骨湯。父親的聲音混在油鍋的滋啦聲里："明仔最愛吃這個......"
刺眼的遠光燈淹沒了一切。在空中翻轉(zhuǎn)時，他莫名想起昨天那個超時送到的麻辣燙訂單。顧客頭像是個扎馬尾的姑娘，備注寫著"不要香菜，微辣，湯分開裝"。
保溫箱里的餐盒熱氣騰騰，是一份排骨魚，還有兩盒灑了黑芝麻的小米飯，他在餐廳看別人吃過，應(yīng)該很香吧，這份餐價格不菲，灑出來的話會很可惜，不，應(yīng)該不會撒，這家店用的盒子質(zhì)量很好，他送餐從沒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