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了身后小鎮(zhèn)燃燒的沖天火光,也將李濤、李華和李楠三人徹底包裹。
只有遠方天際那道猙獰的裂痕,如同巨獸永不閉合的傷口,偶爾閃爍著詭異的紫黑電光,成為這片絕望夜幕下唯一的方向標——提醒著他們要拼命遠離。
冷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過裸露的皮膚,帶著刺鼻的硫磺味和隱約的血腥氣。
腳下是坑洼不平的野地,黑暗中辨不清方向,深一腳淺一腳。
李楠被哥哥李華緊緊拽著,跌跌撞撞,壓抑的抽泣聲斷斷續(xù)續(xù),小小的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
“別哭,小楠,別出聲!”哥哥李華的聲音低沉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的手像鐵鉗一樣箍著妹妹的手腕,另一只手則死死抓住李濤的胳膊。
他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繃得筆直,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警惕地傾聽著四周任何一絲異響。每一次風(fēng)吹草動,都讓他立馬看過去。
李濤被哥哥拉著狂奔,后背被隕石氣浪沖擊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痛楚。
但更痛的是心。
父母消失在火光與魔影中的畫面,如同燒紅的烙鐵,反復(fù)燙印在他的腦海里。
憤怒、恐懼、巨大的悲痛像潮水般沖擊著他,幾乎要將他沖垮。
他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鐵銹般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下那幾乎沖破喉嚨的嘶吼。
路上似乎安靜了很多,村里逃出來的大部分人都沖進了森林中,作鳥獸散,李華三人選擇靠著森林的狂野邊緣。
這時候還有一家人就自己逃出來的年輕人在原地嚎啕大哭,李濤們雖然離得遠,但也聽到了哀嚎。
本就年輕的李楠終于忍不住“哥……爹娘……帶著哭腔的聲音慢慢變大。
“閉嘴!”李華猛地低喝,聲音嚴厲得讓李楠渾身一顫,哭聲戛然而止。
他停下腳步,將弟弟妹妹拉進一叢茂密的、散發(fā)著怪異氣味的荊棘叢后,蹲下身,急促地喘息著。
借著遠處天裂透下的微弱紫光,李濤看到大哥額頭上全是冷汗和干涸的血跡混合的污跡,眼神里交織著極致的痛苦和一種近乎兇悍的求生欲。
“聽著,”李華的聲音壓得極低,每個字都像從胸腔里擠出來的,“爹娘用命給我們換來的機會,不是讓我們在這里哭哭啼啼等死的!
想活命,想給爹娘報仇,就把眼淚咽回去!把腿給我邁開!誰再哭出聲,別怪我把他打暈扛著走!”
他兇狠的目光掃過李濤和李楠,那目光里沒有溫情,只有赤裸裸的、在絕境中逼出來的殘酷決絕。
李濤對上大哥的目光,心臟像被狠狠攥了一下,但一股同樣滾燙的憤怒和不甘隨之涌起。
他用力抹了把臉,重重地點頭,嘶聲道:“哥,我聽你的!”
李楠也被大哥從未有過的嚴厲嚇住了,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把所有的嗚咽都堵在喉嚨里,只剩下肩膀無法抑制的劇烈抖動。
“好!”李華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隨即被狠厲取代。
“記住,往東!太陽升起的方向!去飛王的領(lǐng)地!路上,眼睛給我放亮點,耳朵給我豎起來!
聽到任何奇怪的聲音,看到任何不對勁的東西,立刻拍一下我,指下方向!
不準好奇!不準停留!”他快速交代著,聲音里是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這是他在鐵匠鋪打熬出的體魄和在家庭劇變中瞬間催生的責(zé)任感所賦予的。
這時候遠處的哭聲突然戛然而止,一片寂靜。三人臉色一白,短暫的喘息后,三人再次啟程。
這次,李楠被李華半抱半拖著,李濤緊緊跟在身側(cè),三人盡量壓低身體,在黑暗的森林中摸索前進。
腳下的路時而是松軟的泥土,時而是硌腳的碎石,時而是濕滑的草地。
夜梟的啼叫、不知名野獸的低吼、風(fēng)吹過扭曲樹干的嗚咽,都成了折磨神經(jīng)的恐怖背景音。
不知跑了多久,李濤感覺自己肺里的空氣像火燒一樣,雙腿如同灌了鉛。
李楠更是幾乎被拖著走,小臉煞白。就在他們快要支撐不住時,前方隱約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像是濕漉漉的咀嚼,伴隨著低沉的、充滿貪婪的嗚咽。
李華猛地停下,一把將弟弟妹妹按倒在地,匍匐在及膝高的、散發(fā)著腐敗氣息的草叢中。
他撥開眼前的草葉,借著微弱的星光望去。
只見不遠處,幾頭形貌恐怖的生物正圍著一具模糊的、像是牲畜的尸體大快朵頤。
它們體型似犬,但渾身覆蓋著暗紅色的、仿佛剝了皮的肌肉,沒有毛發(fā),只有粘稠的液體不斷滲出滴落。
頭顱扭曲,獠牙外翻,渾濁的黃色眼睛里閃爍著純粹的嗜血光芒。
它們的爪子異常鋒利,輕易地撕扯開血肉。
濃烈的血腥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帶著硫磺和腐爛混合的惡臭撲面而來。
魔犬!李濤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僅僅是看著,那邪惡的氣息就讓他胃里翻江倒海,口袋里的礦石碎片再次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比之前更甚,仿佛在向他示警。
“是魔物……別動!”李華的聲音緊繃到了極點,連呼吸都屏住了。
他能感覺到身邊李楠的劇烈顫抖。
就在這時,一頭體型稍大的魔犬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停止了撕咬,布滿粘液的鼻子朝著他們藏身的方向嗅了嗅,喉嚨里發(fā)出威脅的低吼。
其他幾頭魔犬也紛紛抬起頭,渾濁的黃眼在黑暗中掃視。
完了!李濤渾身冰涼,絕望感瞬間攫住了他。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鋒利的爪子撕開自己身體的場景。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口袋里的礦石碎片變得滾燙。
就在那頭魔犬似乎確定了方向,準備撲過來時
“---嗷嗚---??!”
一聲更加凄厲、更加尖銳的嚎叫,從更遠處的黑暗中傳來,帶著一種命令般的威壓。
那幾頭正準備撲來的魔犬立刻停止了動作,豎起耳朵,喉嚨里發(fā)出不安的咕嚕聲。它們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殘骸,又警惕地掃視了一下李濤他們藏身的方向。
最終還是低吼著,轉(zhuǎn)身朝著嚎叫聲傳來的方向迅速奔去,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
劫后余生的巨大虛脫感讓李濤差點癱軟在地。冷汗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
“ 快走!離開這里!”李華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拉起兩人,朝著與魔犬消失相反的方向,再次亡命奔逃。
這一次,他不再選擇相對好走的曠野邊緣,而是直接鉆進了旁邊一片更加幽深、荊棘密布的樹林。
黑暗的樹林里,視線幾乎完全被剝奪。尖銳的樹枝和帶刺的藤蔓不斷抽打在臉上、身上,劃出道道血痕。
腳下是厚厚的腐葉和盤根錯節(jié)的樹根,每一步都充滿危險。
李楠幾次差點摔倒,都被李華死死拽住。
“哥…我…我跑不動了…”李楠帶著哭腔,聲音細弱游絲,她的小腿被荊棘劃破了好幾道口子,火辣辣地疼。
“忍著!”李華的聲音不容置疑,他半蹲下身,“小濤,扶穩(wěn)小楠!上來!”他示意李楠趴到自己背上。
李濤連忙扶住妹妹。李華深吸一口氣,猛地發(fā)力,將李楠背了起來。
十八歲的少年背著十三歲的妹妹,在黑暗的密林中負重前行,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每一步都更加沉重。
李濤緊緊跟在旁邊,努力幫大哥撥開前方擋路的枝條。
不知又掙扎前行了多久,天色似乎有了一絲極微弱的轉(zhuǎn)變,不再是純粹的墨黑,而是透出一種壓抑的深灰。
黎明將至,但寒冷和疲憊卻像附骨之疽,啃噬著他們的意志和體力。
李華喘著粗氣,汗水混合著血水從額頭滑落,背上的李楠已經(jīng)昏昏沉沉,李濤也感覺眼皮重若千斤。
就在三人幾乎要耗盡最后一絲力氣時,李濤模糊的視線掃過前方一片嶙峋的怪石區(qū)域。
在那石堆的陰影里,似乎有一個……半塌陷的輪廓?
“哥…你看那邊…”李濤用盡力氣,指向那個方向,聲音沙啞干澀。
李華循聲望去,疲憊的眼睛猛地一亮。那是一個依著巨石搭建的簡陋棚子,大部分已經(jīng)塌陷,被藤蔓和野草覆蓋,只留下一個勉強能容身的角落,像是一個廢棄了不知多久的獵人哨點或者臨時避雨處。
“過去!”李華精神一振,背著李楠,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那個角落挪去。
撥開垂落的藤蔓,一股濃重的霉味和塵土氣息撲面而來。
角落很小,勉強能擠進三個人。地面是冰冷的巖石和厚厚的積塵。
但這里至少能遮蔽一部分寒風(fēng),能提供一個暫時喘息和隱藏的地方。
李華小心翼翼地將幾乎失去意識的李楠放下,讓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李濤也癱坐下來,劇烈地喘息著,肺部火燒火燎。
李華自己則背靠著入口的石壁,緩緩滑坐在地,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嘶聲。過度透支的身體傳來陣陣虛脫和酸痛。
小小的空間里只剩下三人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外面,風(fēng)吹過樹林的嗚咽聲依舊,遠處,似乎還隱約傳來那種令人心悸的魔族嘶吼。
李濤蜷縮在角落里,后背的疼痛、全身的劃傷、極度的疲憊和寒冷一起襲來。
他下意識地將手伸進口袋,緊緊握住那塊變得溫?zé)岬牡V石碎片。
碎片上傳來的微弱暖意,像是一絲微弱的火苗,在這冰冷的絕望中,給了他一點點難以言喻的慰藉和支撐。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他閉上眼睛,父母最后的吼聲仿佛又在耳邊回蕩。
就在這時——
“嗒…嗒…嗒…”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仿佛濕漉漉的爪子踩在碎石上的聲音,由遠及近,停在了他們藏身的石堆之外!
李華猛地睜開眼,瞳孔驟然收縮,瞬間屏住了呼吸。
李濤的心跳也漏了一拍,握緊礦石碎片的手心滲出冷汗。
那聲音,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