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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瓷聲 柳逸星 16748 字 2025-08-22 23: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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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器上的哭聲雨已經(jīng)連綿不斷地下了三天,整個世界都被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中。

文物修復(fù)所的二樓工作室里,氤氳著潮濕的霉味,只有工作臺燈投射出一圈昏黃的光暈,

將空間割裂成明暗交織的塊壘。一只破碎的青花瓷碗靜置在燈光下,瓷片邊緣鋒利如齒,

訴說著一次劇烈的毀滅。我戴著白色棉質(zhì)手套,指尖小心地?fù)徇^瓷片斷面。冰冷的觸感之下,

一道更深的寒意卻猝不及防地沿著指骨竄上來——不是低溫,而是一種情緒,

一種被壓抑到扭曲、幾乎令人窒息的悲慟。我下意識屏住呼吸。視野輕微地晃動,

耳畔似有若無地繞進(jìn)一縷嗚咽。斷斷續(xù)續(xù),不像哀求,更像訣別。我猛地抽回手,

一股寒意釘在脊背上。又來了。自從母親十年前那個雨夜離開后再也沒有回來,

這種與舊物共感的“天賦”就如影隨形。起初我以為是悲傷投射出的幻覺,

直到那些陌生的情緒一次次強(qiáng)橫地淹沒我——它們是烙印,是物品主人殘留的“痕跡”,

冰冷而真實(shí)。但從未有一次,像現(xiàn)在這般清晰刺骨。敲門聲響起?!傲掷蠋?,

這件……您看還能修嗎?”助理小許抱著登記冊站在門口,神情謹(jǐn)慎。他剛來實(shí)習(xí)不久,

還不知道我的“特殊情況”。我斂起情緒,將碎片暫置一旁,聲音盡力平穩(wěn):“資料給我。

”他遞來文件。登記表上寫著:‘委托人:王志成,物品來源:私人舊宅,備注:亡妻遺物。

’亡妻?電光石火間,耳畔的哭聲與這兩個字轟然對接。一種粘稠的不安漫上心頭。

“這件東西,先單獨(dú)收存,別和其他待修復(fù)品放一起?!蔽曳愿赖馈?/p>

小許一怔:“需要這么小心?”“斷面成分復(fù)雜,可能有污染風(fēng)險,避免交叉影響。

”我給了他一個技術(shù)流的理由。真正的緣由,無法宣之于口。夜深人靜。

我將青花瓷碎片在無影燈下一一擺開,像對待一幅致命的拼圖。

瓷片上的青花紋路是典型的乾隆年間民窯風(fēng)格,畫工精細(xì),藍(lán)彩沉靜,

想必曾是被主人珍視的物件。當(dāng)最后一塊碎瓷嚴(yán)絲合縫地歸位那一刻,

那股龐大的悲慟再度咆哮著撲來!但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哭聲。一個極低、極清晰的氣聲,

貼著我耳廓鉆進(jìn)腦髓:“別相信他?!蔽倚呐K驟然縮緊,指間的鑷子差點(diǎn)脫手。就在此時,

桌角的電話炸響,撕裂沉寂。我接通,聽筒里傳來一個低沉沙啞的男聲:“是林老師嗎?

我是王志成。那碗……已經(jīng)送到您那兒了吧?它是我妻子生前最愛的物件,

請您……務(wù)必修好它?!蔽业哪抗怵ぴ谀切┢春系那嗷ㄋ槠?,冰涼一片。

電話里的聲音聽起來沉穩(wěn)、懇切,卻在某個吐字的尾音,

泄出一絲極細(xì)微的、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磨損的磁帶上跳脫的噪點(diǎn)。而那句陰冷的警告,

仍在我顱內(nèi)反復(fù)回響:“別相信他?!蔽椅站o電話,指節(jié)泛白。

這一刻我無比清楚地知道——這只破碎的青花碗,絕非一件簡單的遺物。

它是一個沉默的見證,一座埋葬著秘密的墳?zāi)?。而我,在拼合它的那一刻?/p>

已經(jīng)親手揭開了封土。無聲證言第二天,雨停了,空氣像被洗過一般清新,

修復(fù)室卻仍舊半明半暗。我把昨晚的青花碎片一一取出,在白布上排開。做正式修復(fù)前,

必須完成一份“來歷調(diào)查”表,這是規(guī)程,也是我給自己設(shè)的底線——只要來路不清,

就不動手。我先不碰瓷片,而是檢查了包裝:一只普通的牛皮紙盒,四角磨損得厲害。

透明膠帶上有幾處被撕開的毛邊,貼得匆忙。盒底壓著一張蜷曲的廢報(bào)紙,

右下角露出日期——“4月17日”。年份被撕掉了,

但版面是一條地方新聞:“沿江段發(fā)生化學(xué)品泄漏,相關(guān)企業(yè)接受調(diào)查。

”我盯著“沿江段”這三個字,心口像被什么輕輕戳了一下。我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

壓下那道情緒的影子?!劝闯绦蜃?。我給委托人打電話,

提出要補(bǔ)充材料:購買憑據(jù)、家中陳列照、以及死者生前與這只碗的合影。如果確是真品,

修復(fù)價目和周期我也得說清楚。電話很快接通?!傲掷蠋?,我可以送來。

我就在館旁邊的茶館?!彼穆曇羧耘f那樣低,卻比昨晚穩(wěn)?!鞍胄r后修復(fù)室見。

”王志成比約定時間早到了五分鐘。他穿著深灰色的外套,眼眶微青,手里夾著一個文件袋。

近看時,我注意到他食指第二關(guān)節(jié)有一圈淡淡的紅紋,像是頻繁接觸消毒液留下的痕跡。

“這是我找出來的票據(jù),還有家里的照片?!彼盐募七^來,

“我妻子……她很喜歡這只碗。”我翻看材料。發(fā)票抬頭是“古玩一條街·德盛堂”,

日期一年前;照片是客廳的角落,原木架上擺著三四件器物,青花碗在中間,

旁邊還擺著一株龜背竹。所有東西都相當(dāng)“齊整”,甚至有些過于“齊整”。

每張照片的構(gòu)圖都相似,光線統(tǒng)一,像是同一次性拍攝?!澳抢蠋??”我問。

他點(diǎn)頭:“中學(xué)物理。最近請了長假?!蔽姨鹧郏骸肮?jié)哀?!彼丝跉猓骸爸x謝。

她叫王麗娜。”我把照片放回文件袋,換了個問題:“碗是怎么碎的?”他喉結(jié)滾了一下,

目光落向桌邊:“搬家時……掉了?!薄鞍崛ツ膬??”“同城,離江邊近一些。

”他說得很自然,卻不看我。我“嗯”了一聲,拿起放大鏡去看碗的一段裂口,

“如果是從高處自然跌落,口沿會有二次崩口和卷邊,這只沒有。

像是……被人從不高的地方橫向甩出,先接觸桌沿,再翻落地面。你們家里當(dāng)時是鋪木地板,

還是瓷磚?”他愣了一下:“瓷磚?!薄澳前蠢碚f會有微小的‘牙口’痕跡?!蔽抑附o他看,

“它比較‘干凈’,像是人為受力。比如,拿著它的人不想把它砸得太碎,

只是控制不住情緒?!蔽艺f話很慢,沒有抬眼。良久,他輕聲開口:“那天……我們吵架。

”空氣里停了一秒。我抬眼,終于與他對視。他神情里第一次出現(xiàn)一種真實(shí)的疲倦,

像一個人終于承認(rèn)自己失手了?!盀榱耸裁矗俊薄八墓ぷ??!彼D了頓,

“她說在準(zhǔn)備一個‘材料’,要找媒體。我不同意。我是老師,我……”他沒有說下去。

我在筆記上寫下“媒體/材料”兩個詞,又問:“她的工作是?”“醫(yī)藥公司的質(zhì)控。

臨時項(xiàng)目,和上游供貨有關(guān)。”他看了我一眼,又補(bǔ)充,“我們以前住得離江遠(yuǎn),

后來她非要搬到江邊,說空氣好?!薄敖吥囊欢??”他猶豫了一下:“沿江北路。

”我把那張廢報(bào)紙從盒底抽出來,攤在桌面,指向“沿江段”那行小標(biāo)題。他怔住,

像是終于意識到我們正繞著同一個詞轉(zhuǎn)圈。“王先生,”我收回報(bào)紙,“這只碗我能修,

但修復(fù)前,我需要更完整的真實(shí)。不僅為了職業(yè),也是為了我自己。

”他用很輕的聲音說:“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墒俏也皇菈娜?。我要把它修好,

是為了……讓她回來。”說到“回來”兩個字,他哽了一下,像從喉嚨里磕出來。

我看見他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握著文件袋的力道過大。我沒有安慰,也沒有追問。

我把修復(fù)合同推過去,指明“修復(fù)后僅作保管,暫不交付”。他看了我一眼,還是簽了字。

“還有一件事,”我把空盒遞還給他,“下次送東西,最好不要用報(bào)紙墊底。酸性紙會傷釉。

”他沉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離開。門關(guān)上的瞬間,走廊的燈影晃了一下,修復(fù)室又歸于安靜。

我把青花碗的碎片再次拼合成近似原狀,用紫外燈掃過裂縫線,

釉面反射出極細(xì)的“銀絲紋”。在一處內(nèi)壁靠近底足的地方,

出現(xiàn)了不同尋常的微痕——兩條交叉的細(xì)劃,幾乎肉眼不可見。若不是燈角度恰好,

我也不會看見。我換了更高倍率的放大鏡。那不是修復(fù)前就有的自然刮痕,

而像是人刻出來的記號,小得像蚊子腿。兩條細(xì)線之間,竟有一筆極淺的“L”形折鉤。

“L……”我輕聲重復(fù),腦海里閃過“麗娜”的“麗”,又覺得牽強(qiáng)。我沒有繼續(xù)猜。

我讓自己做一件更可證偽的事:記錄、拍照、編號。然后,我再次戴上手套,

指腹極輕地觸在那道交叉的細(xì)劃旁。寒意立起,像一條看不見的線沿指骨竄到胸口。

耳邊的世界像被人按了靜音鍵,只余下一點(diǎn)遠(yuǎn)遠(yuǎn)的潮水聲。然后,一句更輕、更近的低語,

從碗的內(nèi)壁深處浮上來:“在河邊?!蔽颐偷厥栈厥?,呼吸不自覺地亂了兩下?!霸诤舆?。

”不是完整句,卻像坐標(biāo),像某個記憶的針腳。我站起身去窗前,掀起半截百葉。天已放晴,

遠(yuǎn)處的江水被陽光照得發(fā)亮。我盯著那條亮線看了很久,

的老登記員劉師傅發(fā)了條消息:“幫我查一下‘德盛堂’近三年入賬的票據(jù)真?zhèn)魏烷_票日期。

”不到十分鐘,劉師傅語音回過來,嗓子里帶笑:“你小林啊,眼睛真毒。

德盛堂上個月剛被查過賬,稅務(wù)的章最近才換新。你手里那張要是一年前開的,

章樣恐怕對不上?!蔽摇班拧绷艘宦暎骸澳軒臀液讼抡聵訂幔俊薄鞍l(fā)我照片。還有,

沿江段化工泄漏那事,你別碰太深,最近風(fēng)緊?!彼β暿樟耸眨靶⌒狞c(diǎn)。

”我把章樣特寫發(fā)過去,關(guān)掉手機(jī),給“沿江北路”劃了一道又一道橫線。我不是警察,

我也不擅闖紅線。但我知道,一只碗,不會自己說謊。有人替它說了。傍晚,宋野打來電話。

準(zhǔn)確說,是我先留了話給他——大學(xué)同學(xué),后來進(jìn)了刑警隊(duì),

我們偶爾也會在一些出土文物的案子上碰頭。他開口就笑:“林修復(fù)師,

博物館還有我能幫上的案子?”我把情況簡潔地說了一遍,

只說職業(yè)層面:委托人、票據(jù)、搬家、裂痕走向、報(bào)紙日期。至于“低語”,我沒有提。

我很少對外說那件事,尤其是對宋野。他在那頭沉默了幾秒,聲音壓得很低:“王麗娜,

我記得這個名字。兩個月前的意外墜江,家屬不愿意解剖,定性里留了爭議?!蔽沂中囊痪o,

指節(jié)撞上桌沿?!熬唧w卷宗我不能給你,你也別參與調(diào)查。但——”宋野頓了一下,

“如果你真要修那只碗,先別急著給回去。保管好。”“我已經(jīng)寫進(jìn)合同。

”他輕輕笑了一聲:“果然是你?!睊祀娫捛埃鋈粏枺骸澳銥槭裁赐蝗粚@個死者上心?

”我看著臺上那只碎裂的碗,想起十幾年前一個更早的夜,母親出門,雨下得很大,

再也沒有回來。“因?yàn)槲也幌矚g‘意外’這兩個字,”我說,“它太方便了?!币估?,

我把所有碎片重新收進(jìn)托盤,連同那張廢報(bào)紙一并裝袋,寫上新的編號。離開修復(fù)室前,

我回頭看了它一眼。在昏黃的臺燈下,那只破碎的青花碗像一道未縫合的傷口,安靜而固執(zhí)。

門輕輕合上。我聽見走廊盡頭的窗縫里,吹進(jìn)來一陣帶濕的風(fēng),帶著若有若無的水氣味。

在河邊。那句低語又掠過耳際,像在把我往某個方向推。我知道,明天我要去的地方,

已經(jīng)決定了。——沿江北路。河邊的氣味第二天清晨,天色灰白。

沿江北路的空氣里混雜著潮濕的水汽和一股若有若無的酸澀氣味。我戴著口罩站在堤岸邊,

腳下的青苔濕滑,江水推著泥沙緩緩流過。

岸邊的護(hù)欄上貼著褪色的告示牌:“嚴(yán)禁傾倒工業(yè)廢料?!弊舟E被風(fēng)雨沖刷得模糊,

顯得諷刺。我沒告訴任何人我要來。手里只有昨晚從劉師傅那兒拿到的票據(jù)復(fù)印件,

以及我自己的直覺。沿江北路的盡頭,是一片半廢棄的廠房區(qū)。鐵皮大門緊鎖,銹跡斑斑,

門縫里卻能看見里面堆著的大桶,上面噴著刺眼的紅漆字母:“X-37”。

我記不清那是何種化學(xué)物質(zhì),但氣味讓我喉嚨發(fā)澀。我繞到廠區(qū)背后的河灘。

石子上有些凌亂的鞋印,被江水沖刷過一部分,依稀還留著線條。我蹲下看,

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雙鞋印特別淺,像是被小心翼翼地走過,又被水沖淡。鞋底紋路細(xì)密,

和普通運(yùn)動鞋不同,更像是……女式平底鞋。江水拍上來,覆過我的鞋尖,

我下意識后退了一步。忽然,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回聲,低緩而急促:“在河邊。

”我屏住呼吸。心跳聲在耳膜里炸開?!傲帚迩??”身后突然響起一個男聲。我猛地轉(zhuǎn)身,

看到宋野穿著便裝,手里夾著一支未點(diǎn)燃的煙。“你怎么——”我差點(diǎn)脫口而出。

他挑挑眉:“昨晚你那通電話就夠奇怪了。我順著線查了查,果然能在這兒碰到你。

”“你跟蹤我?”“叫保護(hù)?!彼褵煀A回口袋,“這地方?jīng)]幾個人會自己跑來。

你要是掉下去,我可沒法給博物館交代?!蔽覜]有再追問,而是指了指腳下:“這里有鞋印。

”他彎腰看了一眼,神色收緊:“這里,正是王麗娜案發(fā)的地方。她就是在這一段落水的。

”我心口驟然一緊,呼吸不自覺地亂了幾下?!爱?dāng)時怎么定性?”我問?!耙馔鈮嫿?。

她下班后自己走到河邊,被沖下去?!彼浜咭宦?,“可是尸檢報(bào)告里有爭議,

尤其是肺部和呼吸道情況,不完全符合溺亡特征?!蔽颐蚓o唇,沒有說話。

宋野盯著我:“你昨晚為什么突然問起王麗娜?你手里還有什么沒告訴我?”我猶豫片刻,

終于說:“我修復(fù)的那只青花碗,不對勁。裂口像是爭執(zhí)時被甩出去的。更奇怪的是,

碗的內(nèi)壁刻著痕跡,像是她留的記號?!薄笆裁从浱??”“交叉的劃痕,

還有一個像字母 L 的折鉤?!彼裆⒆儯骸癓?”我點(diǎn)點(diǎn)頭。他沉思片刻,

低聲道:“案發(fā)前,她曾試圖聯(lián)系一名記者,說自己掌握了某種‘名單’。名單里涉及的,

正是這片化工廠。”我呼吸一滯。眼前江面上的灰白浪花,似乎都蒙上了陰影。突然,

風(fēng)里傳來刺鼻的氣味,比剛才更重。我和宋野同時抬頭。遠(yuǎn)處的廠房里,有人影一閃而過,

像是注意到我們的存在,迅速消失在鐵門后?!澳阆茸??!彼我暗吐曊f,

已經(jīng)把手機(jī)摸了出來。我卻沒動。盯著那片銹跡斑斑的鐵門,

我耳邊再次響起一句極輕的呢喃:“別靠近。”我手指僵在原地,脊背升起一股冷意。

“宋野——”我剛要開口,卻聽到鐵門內(nèi)傳來清脆的金屬落地聲,緊接著,

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在里面。我和宋野對視一眼,他示意我退后,

自己快步朝大門靠近。我下意識攥緊了口袋里的復(fù)印件。就在那一瞬間,

我忽然意識到:王志成昨天簽合同時,手心里同樣攥著什么東西——卻始終沒有拿出來。

而此刻,耳邊那句低語仿佛更近了,幾乎挨著我的骨頭:“證據(jù)……在河邊。

”鐵門后的暗影鐵門里傳出的金屬聲還在回蕩,像是誰故意在提醒“有人在場”。

宋野已經(jīng)上前,雙手撐在門上,用力一推。鐵門紋絲不動,門縫間透出的,

是一股比江風(fēng)更嗆人的氣味?!澳阃诉h(yuǎn)點(diǎn)?!彼吐暦愿?。我點(diǎn)頭,

卻沒有真正退太遠(yuǎn)——眼睛死死盯著那條門縫。里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隨后是一聲拉鏈拉合的摩擦。有人在搬東西。宋野立刻撥通對講機(jī),

壓著聲音:“沿江北路廢廠,有人活動,可能與王麗娜案相關(guān),申請支援。

”我心跳越發(fā)急促,指尖不自覺地扣住外套口袋里的復(fù)印件。就在此時,

門縫間突然伸出一根黑色鐵棍,“鐺”地敲在門板上,發(fā)出一聲驚雷般的響。我本能地后退,

肩膀撞到濕漉漉的石壁。宋野卻冷笑一聲:“別裝神弄鬼?!崩锩娴娜藳]再出聲,

只有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諝庵匦掳察o,像是被拉緊的弦斷了一瞬?!拔业眠M(jìn)去。

”宋野掏出工具,試圖撬鎖。我猶豫了一下,把手里的照片遞給他:“你先看這個。

”照片上是碗的底足內(nèi)壁,那道交叉劃痕在紫外燈下呈現(xiàn)出極細(xì)的銀光。

“如果這是麗娜留的記號,她想留下什么信息?”我壓低聲音,“會不會,

她早就知道自己會有危險?”宋野皺著眉:“她在碗上留下暗號,是怕家里東西被搜查。

可問題是——”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深沉,“她怎么知道碗會被保留下來?

”我心口驟然一震。是啊,如果她臨死前就刻下暗號,那意味著她在做最后的求生嘗試。

可她怎么能確定,碗不會隨著她的死而被毀掉?除非——有人在場。鎖頭終于被撬開。

鐵門緩緩?fù)崎_,鐵銹聲刺耳。一股更濃的化學(xué)氣味撲面而來,嗆得我眼淚直流。

廠房內(nèi)部昏暗,幾只白色塑料桶散亂倒在地上,桶蓋沒蓋緊,

滲出的液體在地面上形成斑駁的水跡。“別踩液體!”宋野提醒我,同時亮起手電。

光柱掃過地面,一串新鮮的鞋印延伸進(jìn)去,直達(dá)廠房深處。鞋印濕潤清晰,

正是剛才的腳步留下的。我屏住呼吸跟在后面,心里卻越發(fā)緊繃。光柱忽然掃到墻角,

一只半掩的蛇皮袋映入眼簾。袋口露出紙張的邊角,

上面有幾個被墨水浸透的字——模糊卻依稀辨認(rèn)得出:“供貨清單”?!八我?。

”我壓低聲音。他已經(jīng)上前,彎腰去拉袋子。就在他觸到袋口的瞬間,

廠房另一端傳來“砰”的一聲巨響,像是鐵桶被踢翻。緊接著,一道黑影從暗處猛沖出來,

手里揮著金屬管,直奔我們。我本能地往旁邊一閃,管子砸在地面,“咣”一聲火花濺起。

化學(xué)液體的氣味被激得更重,嗆得我喉嚨一緊。宋野反應(yīng)更快,抬手格擋,反身壓制。

兩人扭在一起,撞翻了旁邊的桶。我被濺出的液體濺到鞋尖,皮革瞬間泛白。我顧不上這些,

眼睛死死盯著那只蛇皮袋。黑影見自己要被制住,猛地朝袋子一腳踢去。袋子翻倒,

紙張散落,瞬間被化學(xué)液體浸濕。我撲過去,一把拽住幾張還沒徹底濕透的。墨跡模糊,

但我看清了幾個名字。其中一個,赫然是——“德盛堂”。黑影趁亂掙脫,往后門方向逃去。

宋野來不及追,扶起我低聲罵了一句:“你瘋了?!”我手里攥著那幾張半濕的清單,

手指卻因?yàn)榫o繃而微微發(fā)抖?!八我?,這不是單純的墜江案。她是真的被滅口了。

”我的聲音低沉,卻堅(jiān)定。他盯著我手里的紙,久久沒有說話。半晌,他開口:“今晚的事,

你一句都別對外說。清單我會交上去。你——”他盯著我的眼睛,“最好別再插手。

”我看著他,沒答應(yīng)。因?yàn)槲抑?,麗娜留下的暗號,不會只是幾張名單。證據(jù),還在河邊。

江水下的遺物夜色重新落下時,我還是回到了沿江北路。宋野不讓我插手,

可那些散落的紙張像火一樣燒在我心口。

更重要的是——那句低語一直在我耳邊回蕩:“證據(jù)……在河邊?!蔽?guī)Я耸蛛?、防水手套?/p>

還有一根伸縮鐵鉤??此苹奶?,

卻是我做修復(fù)工作常用的工具——用來探撈掉進(jìn)縫隙的小碎片。江風(fēng)很冷,

水聲卻壓不住我的心跳。我走到白天發(fā)現(xiàn)鞋印的那片灘涂,打開手電,光柱掃過一片亂石。

石縫間夾著些細(xì)碎的白色布條,被水泡得發(fā)軟。我彎腰撿起一條。那是一截衣角,

上面隱約繡著字母“N”。麗娜的名字,正好是 Lina。我喉嚨緊了一下,

把布條收入袋中。腳步繼續(xù)往前,水更深了,江面翻著泡沫,混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我撐著鐵鉤探入水中,不到三十秒,鉤頭就勾出一塊泥濘。第二次,

我感覺到什么堅(jiān)硬的東西。用力一拉,一只半透明的塑料盒浮出水面,

里面塞著一疊早已濕透的文件。盒子外殼裂開一道縫,江水滲了進(jìn)去。

可最上面那張紙依稀還能辨認(rèn):“化工原料批次檢驗(yàn)單?!蔽业闹讣獍l(fā)涼,呼吸急促。

這就是麗娜要交給媒體的“材料”?她死前拼命想保護(hù)的東西?就在我失神的剎那,

江邊忽然傳來“咔”的一聲。不是江水,是石頭被踩碎的聲音。我猛地抬頭,手電掃過去,

照見一個身影正站在十米外。黑色風(fēng)衣,戴著帽子,看不清臉。對方并沒有逃跑,

而是靜靜地盯著我,像在確認(rèn)什么。我攥緊手里的盒子,聲音卻發(fā)不出來。那人忽然抬起手,

做了一個讓我無法忽視的動作:他用食指在唇邊輕輕比了一下,示意——“安靜?!毕乱幻耄?/p>

他轉(zhuǎn)身消失在夜色里。江風(fēng)撲面,冷得像刀。我手心的盒子還在滴水,里面的紙張濕透模糊。

但我清楚看到,在檢驗(yàn)單的角落,有個被水暈開的簽字:“王麗娜。

”我把盒子緊緊抱在懷里,心里卻突然涌上一種強(qiáng)烈的不安——她不是意外落水。

有人盯著我,也盯著這份證據(jù)。而我,已經(jīng)被放在了他們的眼皮底下。

證據(jù)的重量第二天清晨,我?guī)缀跻灰箾]合眼。塑料盒被我反復(fù)擦干、風(fēng)干,仍舊有濕痕滲出。

那疊紙已經(jīng)糊得一塌糊涂,但角落上那個簽字清清楚楚?!巴觖惸?。

”她死前拼死留下的字跡。宋野在警局附近的小咖啡館見我。他一見到我手里的袋子,

眉頭就皺得更深:“你真的瘋了。誰讓你半夜一個人去江邊?”我沒有和他爭,

只把塑料盒推過去?!斑@是她留下的?!彼聊瑤酌?,把盒子拆開,戴上手套,

一張張小心翻開。雖然字跡大半模糊,

但幾個關(guān)鍵字眼還是能辨認(rèn)出來:“批次檢驗(yàn)”、“不合格”、“急件”。最后一頁的簽字,

更是像一把錘子,重重敲在桌面。宋野抬眼看我,聲音壓得很低:“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她不是意外?!蔽业穆曇舯任蚁胂蟮倪€要冷靜。他深深看著我,

眼底卻閃過一絲遲疑?!傲帚迩啵阋靼?,這東西不光是個案。背后牽扯的是整條供貨鏈,

甚至地方部門。如果就這樣貿(mào)然公開,不止你會有麻煩,連我也可能丟了飯碗。

”“可這是證據(jù)!”我?guī)缀跏堑秃?,眼睛盯著那頁簽字,“她死前拼命留下來?/p>

不就是為了讓真相被看見嗎?”宋野捏著那張紙,手背青筋突起。半晌,

他壓著嗓子:“我們必須走程序。要送去鑒定,確認(rèn)真?zhèn)?。要有人簽批,立案?/p>

才可能往上遞??赡阒肋@要多久嗎?幾個月,甚至一年。到時候,所有痕跡都可能被抹掉。

”我心口一緊?!八?,你想怎么辦?”我盯著他。他避開我的眼神,

長長吐了一口氣:“我會交上去,但只能按流程走。你——”他的聲音低沉而堅(jiān)定,

“你別再插手了?!蔽覜]有答應(yīng)。因?yàn)榫驮谒仙衔募囊凰查g,

我又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不同于之前的哭聲和低語,這次,

她的聲音里帶著焦急與清晰:“快一點(diǎn)?!蔽沂种高o在桌下,幾乎要把掌心掐出血。

走出咖啡館時,陽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宋野把文件袋壓在臂下,朝警局方向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yuǎn)去。忽然,我的視線落到街角——一輛深色轎車靜靜停著,

車窗反光,什么也看不清。但我分明看到,車內(nèi)有人正透過縫隙盯著我們。下一秒,

那輛車緩緩發(fā)動,駛?cè)肴肆?,消失在街口。我的脊背一陣冰涼。我知道,證物已經(jīng)暴露了。

消失的文件當(dāng)晚,我坐立不安。宋野答應(yīng)把文件送去鑒定,可我的心里總有一股冷意。

亡者的聲音在耳邊反復(fù)回蕩……“快一點(diǎn)?!蔽沂叩搅璩?,終于還是撥通了宋野的電話。

信號接通,卻沒有人接聽?!钡降诙熘形?,他才回我?!拔募G了?!彪娫捘穷^,

他的聲音比夜色還要沉。我愣在原地:“什么叫丟了?”“送去檔案室的途中,

文件袋被人調(diào)包。監(jiān)控顯示,他走在走廊里,文件袋還在??傻浇唤哟翱跁r,袋子空了。

”宋野壓低嗓音,像是在忍著怒氣:“整整一個局,都在查這事?!蔽沂中谋鶝?,

幾乎說不出話。“你懷疑誰?”我問?!皟?nèi)部有鬼?!彼D了頓,“我不想騙你。

可能是我們的人,也可能是更上面的指令?!蔽夷X子轟的一聲。麗娜拼死留下的證據(jù),

就這樣被吞進(jìn)了無聲的漩渦。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昨天街角那輛深色轎車。那不是偶然。

有人在盯著,一直盯著?!般迩??!彼我暗穆曇魪碾娫捓飩鱽恚瑤е鴫阂值钠v,

“你答應(yīng)我,不要再插手了。你再往下走,只會把自己搭進(jìn)去?!蔽覜]有回答。

因?yàn)樵谒捯袈湎碌囊凰查g,耳邊再次響起那個聲音——這次異常清晰,

幾乎像是麗娜站在我身邊:“在家里……還有一份?!币雇恚要?dú)自回到修復(fù)室。

青花碗的碎片還整齊擺在托盤里。燈光打下來,我盯著那道交叉劃痕,

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如果她在碗里留過記號,那她一定還留過別的。我戴上手套,

用紫外燈一寸一寸掃描。終于,在碗底的胎釉上,找到一處微微凹陷的暗痕。

那里刻著兩個極小的字母:“H7”。我屏住呼吸,心跳得厲害?!癏7”是什么?

一串編號?一棟樓?還是——我立刻翻出王志成交來的照片??蛷d書架上,除了那只碗,

旁邊還有一只紅木匣子,底角上正貼著一張標(biāo)簽:“H7”。我的手指微微發(fā)抖。

麗娜并沒有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那只碗上。她在家里,還藏了另一份??蓡栴}是——那個家,

現(xiàn)在還在王志成手里。匣子的秘密夜里,我盯著那張照片很久?!癏7”,

像一根釘子釘在腦子里。我終于下定決心,去一趟王志成的家。

他住在江北區(qū)的一棟老式教師宿舍樓,樓道昏暗,墻壁剝落。我按響門鈴時,心口怦怦直跳。

門開了。王志成穿著居家服,臉色有些蒼白,像是好幾夜沒睡。他見到我,

顯然愣了一下:“林老師,這么晚——”“瓷片修復(fù)需要一些環(huán)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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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22 23: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