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春澗
四川安岳的春天,是被淅淅瀝瀝的雨水和逐漸濃郁的綠意喚醒的。連綿的丘陵在雨霧中若隱若現(xiàn),新插的秧苗在水田里排成嫩綠的詩行??諝饫锘祀s著濕泥土的腥氣、腐爛稻草的微酸,以及漫山遍野柑橘花那甜得發(fā)膩、幾乎讓人窒息的香氣。
山坳里一戶灰瓦磚墻的老屋前,幾棵歪脖子柑橘樹正開著細(xì)碎的白花。堂屋里,接生婆長長舒了口氣,用舊被褥裹好剛剛洗凈的嬰兒,對著門外喊了一嗓子:“是個帶把兒的!”
坐在門檻上抽旱煙的老丁頭,聞言動作頓了頓,渾濁的眼睛里掠過一絲微光。他慢吞吞地磕了磕煙灰,望著檐下連成線的雨滴,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細(xì)小的水花。半晌,他開口道:“叫年吧,丁年。年年有余,是個好兆頭。”
女童丁月趴在門邊,怯生生地看著那個皺巴巴、像小貓一樣嚶嚶哭泣的新生命。這就是她的弟弟。
丁年的到來,填補了丁家香火的缺憾,卻填不滿家徒四壁的困窘。襁褓中的丁年尚未滿月,父母臉上的喜色就被更深的愁容取代。地里的收成勉強(qiáng)糊口,外面的工錢越來越難掙。在一個霧氣蒙蒙的清晨,丁年母親虛弱的身體尚未完全恢復(fù),便和丈夫再次背起沉重的行囊,一步三回頭地踏上了南下的綠皮火車。
哭聲細(xì)弱的丁年,被留在了年邁的爺爺婆婆身邊,成了漫山翠綠中又一個沉默的留守兒童。
而此時,距離安岳千里之外的某個繁華都市,一個后來會被叫做“馬風(fēng)”的男孩,還要再等上近一年的光陰,才會在另一個燈火輝煌的家庭里,發(fā)出他嘹亮而備受期待的第一聲啼哭。他的嬰兒床邊,或許已經(jīng)擺上了精致的搖鈴和進(jìn)口的奶粉。
那時,還沒有“馬風(fēng)”,也沒有人知道,這兩條截然不同的生命軌跡,會在十五年后猛烈交匯,纏繞共生,又在之后的漫長歲月里,被命運的巨手拉扯得面目全非,直至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