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野出征那夜的鐵甲寒光,如同烙印般刻在眼底。轉眼已是深秋,庭前那株老石榴樹結了滿枝沉甸甸的果實,紅艷似血,卻無人采摘。
"夫人!夫人醒醒!"
芝蘭的聲音穿透夢魘,我猛地從榻上坐起,冷汗浸透中衣。夢中那支染血的"驚鴻"短刃墜地的脆響猶在耳畔,睜開眼卻只看到帳頂熟悉的纏枝蓮紋。
"又夢魘了?"芝蘭擰了熱帕子為我拭汗,眼中滿是憂色,"已是這個月第七回了。"
窗外秋風嗚咽,卷著枯葉拍打窗欞。自裴玄野出征,邊關戰(zhàn)報便如秋雨般時斷時續(xù)。宣府大捷、懷來血戰(zhàn)、居庸關拉鋸……每一封軍報背后,都是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
"今日可有軍報?"我啞聲問,明知希望渺茫。
玉樹捧著早膳進來,聞言輕輕搖頭:"沒有。不過老夫人讓傳話,說今冬的棉甲已備齊三百套,午后請夫人過去幫著查驗針腳。"
棉甲。這個本該溫暖的詞,此刻卻讓人心頭一刺。北疆的寒風能割裂皮肉,將士們需要這些浸滿桐油的棉甲御寒——而其中最好的一套,定會送到主帥帳中。
"嫂嫂看我?guī)Я耸裁矗?
裴明姝風風火火闖進小院,懷里抱著個包袱。展開來,竟是一副精巧的牛皮護臂,內側暗袋可藏短刃,正是仿照"驚鴻"的尺寸所制。
"我偷了大哥舊護臂的樣子,讓府里老皮匠改了半月才成。"她眼睛亮得驚人,手指撫過護臂內側暗繡的纏枝紋,"這里能藏藥方,浸了藥汁的棉布我也備好了。"
我心頭一熱。這丫頭不知何時將蘇棠給的藥方謄抄了一份,連行軍避瘟丸都制成了小巧的蠟丸。
"明姝,你可知私制軍器——"
"怕什么!"她揚起下巴,將護臂塞進我手里,"父親說過,裴家兒女骨子里流的都是鐵與血。大哥在邊關拼命,我們豈能只會在家繡花?"
她忽然壓低聲音:"昨夜我偷聽到父親與幕僚說話。韃靼王子阿魯臺揚言要生擒大周主帥祭旗,大哥他……"話音戛然而止,因為我手中的茶盞突然落地,摔得粉碎。
臘月初八,第一場雪落滿京城。
我正與裴夫人核對棉甲數目,忽聽前院一陣騷動。裴安滿身風雪沖進來,甲胄上凝著暗紅冰碴,噗通跪地:
"老夫人!少夫人!將軍……將軍率輕騎夜襲敵營,火燒糧草三十萬石!"
滿室嘩然!裴夫人手中賬本啪地落地。
"人呢?"我聽見自己尖利得不似人聲的質問。
裴安突然以頭搶地:"將軍為斷后……身中三箭……下落不明!"
世界驟然寂靜。裴夫人身子晃了晃,被周嬤嬤一把扶住。而我竟反常地冷靜,只覺腰間"驚鴻"短刃突然重若千鈞。
"備馬。"我說。
"胡鬧!"裴夫人厲聲喝止,"你一個婦道人家——"
"母親!"我猛地掀開裙裾——赫然綁著那副牛皮護臂!"我苦練'驚鴻'三月有余,能自保。"
裴夫人瞳孔驟縮。半晌,她閉了閉眼:"周嬤嬤,去取我的玄鐵令牌。裴安,你帶少夫人走密道去馬廄。"
雪夜出城比想象中順利。玄鐵令牌令守將不敢多問,裴府的汗血馬在官道上疾馳如電。裴安說,最后見到裴玄野是在黑水河谷,那里有處獵戶木屋。
**血谷重逢**
黑水河谷的雪下得更大。當我們深一腳淺一腳找到那木屋時,天已破曉。
推開門剎那,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屋角草堆上,一個熟悉的身影倚墻而坐,右手緊握染血的長槍,左手……竟捏著那只繡纏枝蓮的錦囊!
"玄野!"
他聞聲抬頭,臉上縱橫交錯的傷口結了黑痂,左肩貫穿的箭傷還在滲血。可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初見時的鷹隼。
"你……"他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怎么來了?"
我撲過去,顫抖的手撫上他傷痕累累的臉。錦囊里的藥方和藥丸原封未動——他根本沒用!
"傻子!"眼淚砸在他血跡斑斑的鎧甲上,"這些是救命的啊!"
他竟低低笑了,染血的手指撫過我綁著護臂的手腕:"'驚鴻'……練得如何?"
屋外風雪呼嘯,我卻在漫天烽火中,聽見了春汛破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