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晨霧還沒散盡，實驗樓前的梧桐樹下已經(jīng)拉起了彩帶。林晚抱著最后一卷透明膠帶往活動室跑，帆布鞋踩過濕漉漉的地磚，濺起的水珠沾在白色校服褲腳，像綴了串碎鉆。
“慢點跑?！苯瓗Z的聲音從走廊拐角傳來，他正站在梯子上調(diào)整太陽系模型的懸掛高度。男生校服外套的拉鏈沒拉，被風掀起的衣角掃過懸在半空的木星模型，金色光環(huán)輕輕晃了晃，像誰在遠處吹了口氣。
林晚剎住腳步時差點撞上梯子，江嶼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觸到她手腕的瞬間，兩人都想起了春游時溪邊的那次觸碰，林晚的耳尖騰地紅了，慌忙把膠帶遞過去：“張老師說要再加固一下?！?/p>
活動室里像被打翻了星空。隔壁“星座傳說”組的展板上貼滿了熒光貼紙，暗部組的望遠鏡正對著窗外的朝陽，鏡筒反射的光斑在天花板上晃來晃去。許哲舉著相機穿梭其間，鏡頭里突然闖入半顆懸在空中的土星——江嶼正托著模型底座調(diào)整角度，林晚踮腳幫他扶著鐵絲架，兩人的影子在墻上疊成了顆完整的星星。
“拍什么呢？”林晚回頭時正好撞上鏡頭，慌忙用手去擋。許哲笑著往后退：“拍我們太陽系組的功臣啊?！彼麤_江嶼揚下巴，“昨天誰熬夜給冥王星刷亮片來著？”
江嶼的耳朵微微發(fā)燙。他把最后一段膠帶纏在鐵絲上，土星模型穩(wěn)穩(wěn)地懸在藍色展板前：“怕它太暗被忽略?！绷滞硐肫鹚匾饨o冥王星做的小展臺，突然覺得這個總是沉默的男生，心里藏著片溫柔的星空。
早讀鈴聲響起時，最后一張行星海報終于貼好了。林晚退到門口打量整體效果，突然發(fā)現(xiàn)江嶼在 Neptune（海王星）的標簽旁，用銀色馬克筆寫了行小字：“最遠的藍色星球，繞太陽一周需要165年?！?/p>
“你寫這個干嘛？”她指著那行字，指尖差點碰到他的筆跡。江嶼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睫毛在晨光里投下淺影：“覺得它很孤獨?！绷滞淼男妮p輕顫了一下，好像有顆小石子投進了湖面。
上午九點，科普展正式開始。涌入實驗樓的人群像漲潮的海水，林晚被擠在太陽系展臺前，手里攥著講解詞的手心全是汗。有低年級的女生指著轉(zhuǎn)動的模型發(fā)出驚嘆，她剛要開口介紹，就聽見江嶼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木星是太陽系最大的行星，體積是地球的1300倍?！蹦猩穆曇舯绕綍r低沉些，帶著奇妙的安撫力，“它的大紅斑已經(jīng)持續(xù)了300多年，相當于一場永不消散的風暴。”
林晚轉(zhuǎn)頭時，看見他正微微傾著身，給兩個小學生講解模型。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他側臉，睫毛的陰影隨著說話的動作輕輕晃動。有女生舉著手機偷拍，他渾然不覺，指尖在木星模型旁停頓的弧度，像在撫摸一顆真實的星球。
“你怎么記得這么清楚？”人群稍稀時，林晚忍不住問。江嶼從口袋里掏出瓶水遞給她，瓶身上還留著他的指吻：“上周看的紀錄片。”他頓了頓補充道，“知道你怕忘詞，幫你記了點?！?/p>
林晚的心跳突然亂了節(jié)拍。她擰瓶蓋的手指差點打滑，瓶身碰撞的輕響里，聽見自己的聲音細若蚊蚋：“謝謝?！敝車蝗豁懫鹨魂嚭逍Γ瓉硎窃S哲舉著相機，把她通紅的耳根拍了進去。
“許哲！”她作勢要去搶相機，卻被涌來的人潮推得往前踉蹌了一步。江嶼伸手攬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溫度透過校服布料滲進來，像團暖融融的光?！靶⌒?。”他的氣息拂過她的發(fā)頂，林晚感覺周圍的喧囂突然退遠了，只剩下兩人交疊的影子在展板上輕輕搖晃。
張老師帶著校領導參觀時，特意在太陽系展臺前停了很久?！斑@個模型做得很用心。”校長指著土星的光環(huán)，“軌道傾角和實際數(shù)據(jù)很接近?！苯瓗Z剛要說話，林晚卻搶先開口：“是江嶼查了資料調(diào)整的，我總把角度畫錯?！?/p>
男生側過頭看她，眼神里盛著笑意。林晚突然想起美術室里那些被他修正過的草圖，紅著臉低下頭，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展板邊緣的木紋。許哲的相機適時響起，把這瞬間定格成永恒——女生微垂的眼睫，男生含笑的眉眼，背景里轉(zhuǎn)動的行星像串不會熄滅的燈籠。
午休時，各小組的投票結果貼在了公告板上。太陽系組的名字后面跟著顆金色星星，旁邊標注著“最受歡迎展區(qū)”。林晚盯著那顆星星傻笑時，江嶼遞過來個三明治：“先吃飯。”包裝紙上印著小熊圖案，和春游時他分給她的餅干是同一個牌子。
“我們贏了欸！”她的聲音里帶著雀躍，咬三明治時臉頰鼓鼓的，像只偷吃到松果的松鼠。江嶼看著她嘴角沾著的面包屑，忍不住伸手替她擦掉。指尖觸到皮膚的瞬間，兩人都僵住了，午后的陽光突然變得滾燙，把空氣烤出了焦糖味。
“謝、謝謝?！绷滞砘琶e過臉，心臟在胸腔里跳得震天響。江嶼收回手，指尖殘留的溫度像團小火苗，燒得他指尖發(fā)麻。遠處傳來許哲和同學打鬧的聲音，卻襯得兩人之間的沉默更加清晰，像片被陽光曬得暖暖的沙灘。
放學鈴聲響起時，科普展的收尾工作已經(jīng)接近尾聲。張老師站在活動室中央宣布：“今晚七點，操場集合慶功，帶好野餐墊和零食！”人群里爆發(fā)出歡呼，林晚被擠得東倒西歪，后背突然撞上一個堅實的胸膛——是江嶼伸手扶住了她。
“小心點?！彼穆曇艋熘[的人聲傳來，林晚抬頭時，看見他手里拎著兩個折疊起來的野餐墊，“我多帶了一個。”夕陽從窗戶斜照進來，給他的輪廓鍍上金邊，連帶著那句平淡的話都變得溫柔起來。
回家換衣服時，林晚打開衣柜翻了半天。粉色連衣裙被她扔回衣架，牛仔褲配T恤又覺得太普通，最后還是選了條淺藍色的百褶裙，外面套了件白色針織衫。鏡子里的自己臉頰微紅，她對著鏡面抿了抿唇，突然想起江嶼校服領口那顆小小的痣。
重新回到學校時，操場已經(jīng)亮起了串燈。各班的同學在草坪上鋪開野餐墊，零食袋堆成了小山。許哲舉著相機跑來跑去，鏡頭掃過林晚時突然停?。骸皢?，今天穿得這么好看？”他故意把音量調(diào)高，引得周圍幾個同學朝這邊看。
林晚的臉瞬間紅透，伸手去捂他的鏡頭：“別拍了！”掙扎間，針織衫的袖口滑下來，露出手腕上春游時被樹枝劃到的小疤。許哲的鏡頭剛要對準那里，突然被一只手擋住了——江嶼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旁邊，手里拎著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吃的。”他把袋子遞給林晚，里面裝著草莓味的薯片和檸檬汽水，都是她喜歡的。許哲嘖嘖兩聲：“區(qū)別對待啊江嶼，我的呢？”男生從另一個袋子里掏出包牛肉干扔過去，視線卻始終沒離開林晚微紅的臉頰。
大家圍坐在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時，夜風漸漸涼了。林晚下意識往縮了縮脖子，江嶼突然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她肩上。帶著薄荷味的氣息裹住她，林晚抬頭時，看見他只穿著件白色T恤，鎖骨在串燈下若隱若現(xiàn)。
“你不冷嗎？”她想把外套還給他，卻被按住了手。江嶼的掌心很暖，隔著薄薄的針織衫，燙得她心尖發(fā)顫：“我火力旺?！敝車蝗挥腥似鸷?，林晚的臉更紅了，把臉埋進帶著他體溫的外套里，只露出雙亮晶晶的眼睛。
輪到林晚大冒險時，許哲壞笑著提議：“給在場的一個人說句悄悄話。”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和江嶼之間打轉(zhuǎn)，林晚的手指絞著衣角，感覺臉頰快要燒起來。她深吸一口氣，走到江嶼面前，用氣音說：“謝謝你的外套?！?/p>
男生的喉結動了動，低聲回了句什么。林晚沒聽清，只看見他耳尖泛起的紅，像被串燈染過的云霞。周圍的起哄聲浪更高了，她逃回自己的位置時，聽見許哲在旁邊嘀咕：“肯定說的不是謝謝這么簡單?！?/p>
十點多的時候，人群漸漸散去。林晚和江嶼并排躺在野餐墊上，望著頭頂?shù)男强?。串燈已?jīng)熄滅了，只有遠處教學樓的燈光，在云層上投下淡淡的光暈。
“能看到獵戶座嗎？”林晚指著東北方的天空，那里有幾顆亮星組成了模糊的輪廓。江嶼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聲音輕得像風：“腰帶那三顆星很明顯，像獵人系著的銀帶。”
他坐起身，用手指在夜空中劃出一個巨大的輪廓：“希臘神話里，獵戶座是海神的兒子奧賴溫，他是個偉大的獵人，卻因為太過驕傲，被月亮女神的哥哥變成了蝎子。”林晚跟著他的指尖移動視線，感覺那些遙遠的星辰突然有了溫度。
“后來呢？”她的聲音里帶著好奇，晚風掀起她的碎發(fā)，掃過臉頰時有點癢。江嶼的目光落在她被風吹亂的發(fā)梢上，停頓了兩秒才繼續(xù)說：“宙斯可憐他，把他升到天上變成星座，但永遠要和天蝎座隔著銀河相望?！?/p>
“好可憐。”林晚輕輕嘆了口氣。江嶼卻搖了搖頭，指尖指向獵戶座旁邊的一顆亮星：“但他有天狼星陪著，那是他生前最好的獵犬，永遠守護在他身邊?！彼穆曇艉茌p，像怕驚擾了沉睡的星辰，“有時候，守護不一定需要靠得多近?！?/p>
林晚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想起春游時他折返回來的身影，想起美術室里被修正的草圖，想起他總在她需要時遞過來的水和紙巾。這些細碎的瞬間像獵戶座的星光，看似零散，卻組成了完整的守護。
“江嶼。”她鼓起勇氣坐起身，膝蓋不小心碰到他的腿，兩人同時往回收了收，卻又在不經(jīng)意間靠近，“你為什么……總幫我啊？”
夜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fā)，露出那雙在星光下格外明亮的眼睛。江嶼看著她，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開圈圈漣漪。“秘密?！彼徽f了兩個字，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溫柔。
林晚還想再問，卻被他突然打斷：“看，流星?！彼琶μь^，一道銀色的光痕劃過夜空，快得像錯覺?！霸S愿了嗎？”江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讓她想起第一次在美術室，他幫她鉤畫紙時的樣子。
“許了?！彼÷曊f，指尖攥緊了身下的野餐墊。其實她什么都沒來得及想，滿腦子都是他剛才那個帶著秘密的笑容。江嶼看著她泛紅的側臉，突然伸手，替她把被風吹到嘴角的頭發(fā)別到耳后。
這個動作自然得像呼吸，林晚卻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頭頂。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盯著草地上的三葉草，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晚風還要喧囂。遠處傳來許哲收拾相機的聲音，卻沒人過來打擾，仿佛連月光都在為他們保留這片安靜的角落。
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時，林晚把校服外套還給江嶼。男生接過時，指尖擦過她的手心，像片羽毛輕輕搔過?！懊魈臁琢??！绷滞硗蝗幌肫鹗裁?，聲音低了下去，“文理分科的意向?！?/p>
江嶼的動作頓了頓。他把外套搭在胳膊上，目光落在遠處亮著燈的教學樓：“嗯?！焙唵蔚囊粋€字，卻讓林晚心里泛起莫名的慌張。她突然很怕，怕他們會像獵戶座和天蝎座一樣，被無形的界限隔開。
“你……選理還是選文？”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指尖摳著野餐墊的邊緣。江嶼轉(zhuǎn)過頭，月光落在他眼底，像盛著片融化的銀：“還沒決定?！彼D了頓，反問，“你呢？”
“我喜歡地理?！绷滞淼穆曇艉茌p，“但我媽想讓我學文?！彼肫饡锬菑堖€沒填的意向表，突然覺得它重得像塊石頭。江嶼沒再說話，只是幫她把野餐墊折起來，動作緩慢而認真。
走到操場入口時，許哲突然從樹后跳出來，舉著相機晃了晃：“拍到好東西了?！逼聊簧鲜菑埣粲罢铡强障?，兩個并肩而坐的身影被月光拉長，男生的指尖似乎正要觸到女生的發(fā)梢，背景里的獵戶座清晰可見。
“刪了！”林晚伸手去搶，卻被江嶼攔住。男生看著照片，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挺好的?！彼ь^看向許哲，“發(fā)我一張?！痹S哲吹了聲口哨，曖昧地眨眨眼：“可以啊，記得請我喝汽水?！?/p>
回家的路上，林晚的書包里放著江嶼分給她的最后一塊星星糖。夜風掀起她的裙角，想起剛才那張剪影照，心跳就忍不住加速。路過報刊亭時，她看見櫥窗里擺著的天文雜志，封面正是獵戶座的高清攝影，旁邊寫著一行小字：“距離地球1500光年，卻能照亮每一個仰望的夜晚。”
她突然想起江嶼說的守護?；蛟S有些距離從來都不是問題，就像那些跨越光年的星光，即使路途漫長，也終將抵達。就像此刻她心里的秘密，和他眼底未說出口的話，正沿著看不見的星軌，慢慢靠近。
第二天清晨，林晚在文理分科意向表上猶豫了很久。筆尖懸在“文”字上方時，突然想起江嶼說還沒決定。她咬了咬唇，在“文”字后面輕輕畫了個小小的星號，像在給未來的自己，也給那顆遙遠的星星，留了個秘密的標記。
走廊里傳來江嶼和許哲說話的聲音，林晚慌忙把意向表塞進課本。抬頭時，正好看見男生從窗外走過，晨光落在他肩上，像披了件綴滿星辰的外套。他們的目光在空氣中相遇，又像觸電般分開，卻都在彼此眼底，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