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還是沒逃過奶奶的投喂，塞下了一張香噴噴的雞蛋餅，張峻徹底進入了“望海鎮(zhèn)養(yǎng)老模式”。他溜達到雜貨鋪門口那棵遮天蔽日的大榕樹下，目標(biāo)明確——搶占爺爺那張專屬的、被盤得油光水亮的竹編躺椅。
剛把自己像攤煎餅似的“糊”上去，舒服地長吁一口氣，旁邊石桌上的“戰(zhàn)場”就傳來了熟悉的硝煙味。
“將！老王頭，拿個破馬跳來跳去的！” 頭發(fā)花白、嗓門洪亮的李爺爺“啪”地把一顆棋子拍在棋盤上，震得旁邊搪瓷缸里的茶水都晃了晃。
對面坐著的王大爺，扶了扶老花鏡，慢條斯理地嘬了口煙：“老李頭，喊這么大聲干嘛？再說了，我這馬…這叫迂回戰(zhàn)術(shù)！你懂不懂？” 他一邊說，一邊試圖把自己那顆被“將軍”的老帥往旁邊挪。
“哎哎哎！落子無悔大丈夫！手拿開！” 李爺爺眼疾手快，一把按住王大爺?shù)氖滞?，動作敏捷得不像七十歲。
張峻在躺椅上看得津津有味，懶洋洋地插話：“王爺爺，您這迂回，再迂就迂回海里喂魚嘍。李爺爺這招‘黑虎掏心’，穩(wěn)準(zhǔn)狠啊！” 他故意拉長了調(diào)子，模仿著評書里的腔調(diào)。
兩個老頭同時扭頭瞪他。
“去去去！小毛孩子懂什么象棋？” 李爺爺嘴上嫌棄，臉上卻帶著笑。
“就是，躺你的去！” 王大爺沒好氣地收回手，認命地看著自己的帥被無情吃掉。
張峻嘿嘿一笑，在躺椅上蛄蛹了一下，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瞇著眼看頭頂樹葉縫隙里漏下的光斑。旁邊，爺爺那臺老舊的半導(dǎo)體收音機，正咿咿呀呀地放著《?；丶铱纯础?，聲音有點失真，但旋律熟悉。
“小五啊，” 旁邊看棋的另一個胖胖的趙爺爺，搖著蒲扇，笑瞇瞇地轉(zhuǎn)移了話題，“在市里那個…那個啥館？工作咋樣啊？找對象沒？你奶奶可天天念叨呢！”
得，催婚雖遲但到。張峻眼皮都沒抬，懶洋洋道：“趙爺爺，您老消息靈通啊。工作嘛，挺好，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就是跟資料打交道。對象？嗨，急啥，我這叫響應(yīng)國家號召，晚婚晚育，優(yōu)生優(yōu)育！”
“呸！” 李爺爺剛贏了棋，心情正好，聞言嗤笑一聲，“還優(yōu)生優(yōu)育？年輕人得主動出擊，不然好姑娘都被人追跑了！別學(xué)你爺爺，還是你奶奶主動……”
“咳咳！” 一直沒吭聲、在旁邊默默收拾漁網(wǎng)的爺爺，突然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李爺爺立刻收聲，訕訕地端起搪瓷缸喝水。
王大爺逮著機會反擊：“老李頭，你還好意思說別人？你當(dāng)年追你家那口子，不也是蹲人家門口，給人爹劈了仨月柴火才點頭的？”
“嘿！你個老王頭！揭我老底是吧？” 李爺爺作勢要拿棋子丟他。
張峻在躺椅上樂得直抖，趕緊拱火：“哎喲，原來李爺爺您才是深藏不露的行動派啊！劈仨月柴火？這毅力，放現(xiàn)在妥妥的‘感動嵐?！ ?/p>
“臭小子！連你也敢笑話我！” 李爺爺氣得胡子翹，矛頭又轉(zhuǎn)向張峻，“我看你啊，就是太閑！大好青年，不想著上進，躺這兒跟老頭子們斗嘴！有這功夫，去海邊幫你爺爺撒兩網(wǎng)，活動活動筋骨多好！省得躺得骨頭都酥了！”
收音機里正好唱到：“……?；丶铱纯?，回家看看……”
張峻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骨頭關(guān)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咔吧”聲，他慢悠悠地坐起身，對著李爺爺露出一個無比真誠且欠揍的笑容：“李爺爺，您這話就不對了。我這不正是在‘?；丶铱纯础铮《?，跟您幾位老前輩學(xué)習(xí)人生經(jīng)驗，斗智斗勇，這可是寶貴的精神財富，比撒網(wǎng)鍛煉身體有意義多了！這叫…嗯…精神補鈣！”
“噗！” 旁邊看棋的趙爺爺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
王大爺指著張峻，笑得直咳嗽：“精神補鈣？你小子…歪理邪說一套一套的！”
連一直繃著臉的爺爺，嘴角也抽動了一下。
李爺爺被噎得直翻白眼，最后氣笑了，抓起一顆棋子作勢要砸：“滾滾滾！看見你就來氣！年紀(jì)輕輕懶得長毛了！”
張峻見好就收，笑嘻嘻地從躺椅上“滑”下來，拍了拍屁股：“得嘞！遵命！您老幾位繼續(xù)戰(zhàn)斗，小的我精神補鈣完畢，告退！下午我去撒兩網(wǎng)弄到大魚給老幾位嘗嘗！”
他趿拉著拖鞋，哼著不成調(diào)的曲子，晃晃悠悠地往海邊溜達，留下身后大榕樹下，幾個老頭又開始了新一輪關(guān)于“精神補鈣”和“臭小子欠揍”的爭論聲，伴著失真的《常回家看看》..
老碼頭，早已是一片繁忙景象。那些趁著潮汐、天不亮就出海的漁船，此刻大多已靠岸，卸貨也接近了尾聲。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海腥味和柴油味。收魚的販子們吆喝著，跟船老大討價還價；岸邊那幾家常年收魚的店鋪門口，人影攢動，忙著過秤、記賬。運送魚獲的三輪車在擁擠的人群和堆積的筐簍間左沖右突，司機們技術(shù)嫻熟，速度竟也不慢，喇叭按得滴滴響。
張峻雙手插兜，慢悠悠地溜達到一艘剛卸完大半的漁船邊。船體隨著水波輕輕搖晃。他看準(zhǔn)距離，腳下一蹬，一個輕巧的跳躍，穩(wěn)穩(wěn)落在了濕漉漉的甲板上。
“鐵柱！”
“五哥？” 一個身材壯實、頭發(fā)還滴著水珠的漢子聞聲抬起頭，黝黑的臉上立刻綻開笑容，抬手招呼?！坝质侵苣┝?？嗨，我在這海上漂著，日子都過糊涂了。哎哎，你別沾手了，臟！” 張鐵柱連忙擺手。
張峻沒搭腔，彎腰就抓住了一個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還滴著海水的大魚筐。里面是剛分揀好的魚，分量著實不輕?！白吣悖 ?他腰腹發(fā)力，低喝一聲，竟一個人就把那沉重的大筐穩(wěn)穩(wěn)抬了起來，直接遞給了等在船舷邊的魚販子。
“嚯！小哥這力氣可以?。 ?岸上的魚販子有點吃驚，這筐平常得他們倆人合力才抬得動。他趕緊和同伴接住，吃力地搬向三輪車。
有了張峻這個生力軍加入，船上剩下的十幾個大筐轉(zhuǎn)運速度明顯快了許多。不一會兒，甲板就空了。鐵柱的父親——一個同樣精壯、皺紋深刻的老漁民——用清水沖了沖沾滿魚鱗和黏液的手，又在褲子上隨意蹭了兩下。他掏出皺巴巴的煙盒，抽出一根遞給張峻：“辛苦了小五！” 隨即轉(zhuǎn)頭對兒子說：“柱子，你跟小五聊會兒吧，我跟著去收購站結(jié)賬了?！?/p>
張峻接過煙，習(xí)慣性地夾在耳朵上，并沒點著。
船也不太大，半個小時就徹底收拾妥當(dāng)。張鐵柱拎起一個裝著自家留的幾條好魚和幾瓶水的網(wǎng)兜，跳下船，和張峻并肩沿著碼頭，慢慢往村里走去。腳下的木板路被海水浸潤得發(fā)黑，踩上去咯吱作響。
“五哥，晚上整點？” 鐵柱好久沒見到發(fā)小張峻了，擠眉弄眼。
張峻笑著擺擺手：“拉倒吧你！就你那點酒量，兩杯下肚就得睡覺。最近收獲咋樣？看這陣勢，魚情不錯？” 兩個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發(fā)小..一路走一路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