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病房里那種充滿消毒水味的、令人不安的黑暗,而是一種極度純凈的、仿佛連時間都停滯的虛無。
柳如嫣的意識像是漂浮在宇宙的真空里,沒有上下左右,沒有過去未來。只有頸環(huán)金屬貼膚的冰涼觸感,和一種奇異的、身體失重的漂浮感,提醒著她還存在。
那種強行將她拖入沉睡的藥物效力正在緩緩?fù)顺保竽X依舊像是被厚厚的棉絮包裹,思維遲滯而粘稠。
她試圖睜開眼睛,眼皮卻重若千斤。
耳邊響起極其細微的、仿佛電流穿過精密的音,又像是某種儀器正在低鳴??諝庵袕浡还傻?、類似臭氧又混合了冷冽金屬的味道。
她感覺自己似乎是躺在一個非常光滑、微微弧度的平面上,身體被一種柔軟而有彈性的材料完美地包裹、承托著,幾乎感受不到任何壓力點。
這里……就是傅寒舟說的“繭房”?
恐懼如同緩慢滲出的冰水,逐漸浸透她復(fù)蘇的感官。
突然——
毫無征兆地,包裹著她的“繭”內(nèi)壁亮了起來!
不是刺目的強光,而是
一種柔和的、彌漫式的乳白色光芒,均勻地灑滿整個狹小空間,讓她能清晰地看清自己所在——一個蛋形的、內(nèi)部極其光滑、純白色的封閉艙體。大小剛好容納她
一人,沒有任何多余的裝置,只有頭頂正中央有一個極其微小的、正在發(fā)出藍色呼吸燈的圓形傳感器。
她嘗試移動身體,卻發(fā)現(xiàn)四肢都被一種無形的、溫和卻絕對無法掙脫的力場輕輕固定著,只能進行極其微小的動作。
這是干什么?!
就在她驚恐萬分之時,一個冷靜的、略帶電子合成的女聲在繭內(nèi)響起,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仿佛直接在她腦海中生成:
“回溯程序啟動。第一次生理指標校準完成。神經(jīng)接入準備?!?/p>
神經(jīng)接入?!柳如嫣的心臟猛地一縮!
不等她有任何反應(yīng),頭頂那個傳感器發(fā)出的藍色呼吸光突然變得穩(wěn)定而強烈。
同時,她頸后的項圈鎖扣處,以及太陽穴兩側(cè)的繭壁,突然傳來極其細微的刺痛感,仿佛有無數(shù)比發(fā)絲還要細小的探針輕輕接觸到了皮膚!
“??!”她短促地驚叫一聲,下意識地想要掙扎,卻被那無形的力場牢牢禁錮。
“請保持放松。抵抗會增加不適感?!彪娮优暫翢o感情地提示。
下一秒,一陣強烈的眩暈感猛地襲來!
眼前的純白色艙壁開始扭曲、旋轉(zhuǎn),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蕩開一圈圈漣漪。那些漣漪逐漸凝聚、變得清晰——
不再是冰冷的艙壁,而是……溫暖的陽光,熟悉的薔薇花香,還有清脆的笑聲……
畫面陡然清晰!
她看到了!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大約七八歲的樣子,穿著漂亮的白色公主裙,正赤著腳在柳家老宅后花園柔軟的草地上奔跑追逐著一只斑斕的蝴蝶。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她發(fā)間跳躍。
“爸爸!爸爸你看!我快要抓到它了!”小如嫣歡快地叫著,聲音清脆得像銀鈴。
鏡頭轉(zhuǎn)動(這似乎是她的視角),她看到了父親柳擎天!年輕了許多,英俊的臉上帶著寵溺而溫暖的笑容,正拿著老式的膠片相機對著她拍照。
“慢點跑,嫣嫣,別摔著!”
一切那么真實,那么溫暖,仿佛觸手可及。青草的香氣,陽光的溫度,父親的笑聲……那是她早已被封存的美好記憶!
柳如嫣的鼻腔猛地一酸,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但就在這時,畫面猛地一陣劇烈抖動!像是信號受到了干擾!
父親溫暖的笑容突然變得模糊、扭曲!陽光明媚的花園場景像是破碎的玻璃般出現(xiàn)裂痕!
“滋啦——!”
刺耳的、仿佛金屬刮擦的噪音猛地插入!
眼前的畫面瞬間切換!
不再是陽光花園,而是變成了昏暗的、搖曳著詭異火光的場景!濃煙嗆得人無法呼吸,周圍是噼啪的燃燒聲和……凄厲的慘叫聲!
她看到了一個男孩!一個渾身是血、眼神充滿了極致恐懼和憤怒的男孩,正蜷縮在燃燒的斷壁殘垣之下!他的手里,死死攥著一把染血的、造型奇特的蝴蝶刀!
男孩猛地抬起頭,那雙充血的眼睛,透過熊熊燃燒的火焰,死死地“盯”住了她!(盯住了正在回溯中觀看的她?。?/p>
那雙眼睛……雖然年幼,雖然充滿了絕望和瘋狂,但那深邃的輪廓……
是傅寒舟?!
柳如嫣如遭雷擊,呼吸驟然停止!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猛地沖入火場,一把抓住了年幼的她的胳膊(記憶中的她),將她用力向后拉!
是父親!是年輕時的柳擎天!
他的臉上不再是寵溺的笑容,而是無比的焦急、恐懼,甚至……還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狠厲和決絕!
父親看了一眼火海中那個絕望的男孩,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有掙扎,有愧疚,但最終被一種冰冷的決心所取代!
他非但沒有去救那個男孩,反而猛地將某個沉重的東西推向男孩藏身的、已經(jīng)燃燒搖搖欲墜的梁柱!
“不——?。。 被鸷V?,男孩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充滿了無盡仇恨和絕望的咆哮!
轟隆!
燃燒的梁柱塌陷下去,瞬間吞噬了那個男孩的身影!
“啊——?。。 ?/p>
現(xiàn)實中的柳如嫣和在記憶幻境中的小如嫣同時發(fā)出了驚恐的尖叫!
巨大的恐懼、愧疚和無法理解的震撼如同海嘯般將她徹底淹沒!
這是什么?!這是誰的記憶?!是真的嗎?!父親他……做了什么?!
“回溯受到強烈情緒干擾!強制中斷!”電子女聲冰冷地響起。
眼前的恐怖火海景象瞬間消失,重新變回了那個純白色的、冰冷的繭房。
束縛她的力場松開。
柳如嫣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癱軟在光滑的艙底,渾身被冷汗浸透,劇烈地喘息,眼淚不受控制地瘋狂涌出,身體因為極致的情緒沖擊而無法控制地顫抖。
繭房頂部無聲滑開。
傅寒舟冰冷的臉出現(xiàn)在上方,正低頭俯視著她崩潰的模樣。他的眼神深不見底,沒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種冰冷的、近乎殘忍的平靜。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她心上:
“現(xiàn)在,你終于想起來一點了?”
“看清楚了嗎?當年傅家那場燒死幾十口人的大火……”
“把你推向我的人,是誰?”
“把我推進火海的人,又是誰?”
純白色的繭房內(nèi),冰冷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柳如嫣癱在艙底,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生疼。傅寒舟的話如同最鋒利的冰錐,不僅刺穿了她的耳膜,更將她整個認知世界攪得天翻地覆,徹底粉碎!
火海、男孩、父親決絕而狠厲的眼神、塌陷的梁柱、那聲充滿無盡仇恨的咆哮……還有傅寒舟此刻冰冷的質(zhì)問……
這一切交織成一張巨大而恐怖的網(wǎng),將她死死纏裹,幾乎窒息。
“不……不可能……你胡說!那不是真的!我爸爸不會……”她嘶啞地尖叫,聲音因為極致的情緒沖擊而變調(diào)破碎,眼淚混著冷汗瘋狂滑落。她拼命搖頭,試圖甩脫那可怕的畫面和指控。
那是噩夢!是傅寒舟用這個邪惡的機器編織出來蠱惑她的噩夢!
父親怎么會是那樣的人?那個溫暖、正直、將她視為掌上明珠的父親,怎么可能做出那種見死不救、甚至落井下石的事情?!而那場震驚江城的傅家滅門慘案……怎么會和父親有關(guān)?!
就在她視線被淚水模糊,幾乎要徹底崩潰的瞬間——
傅寒舟因為俯身而微微敞開的襯衫領(lǐng)口,那個原本被遮擋的角度,清晰地暴露出來。
在他左側(cè)鎖骨的下方,緊貼著頸動脈的位置……
一個極其小巧的胎記,赫然映入她的眼簾!
那胎記的顏色比她的更深,近乎暗紅,如同凝固的血珠。但那個形狀——那展翅欲飛、線條優(yōu)雅而獨特的蝴蝶形狀——
與她鎖骨下方那個粉色的蝴蝶胎記,幾乎一模一樣!如同鏡子的內(nèi)外,完美的對稱!
柳如嫣的尖叫猛地噎在喉嚨里,所有的掙扎和哭喊瞬間停滯。她瞪大了眼睛,瞳孔因為極致的震驚而收縮到了極致,死死地盯著那個胎記,仿佛要將它燒穿!
血液轟的一聲全部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徹骨的寒意和一片空白的大腦。
胎記……
對稱的蝴蝶胎記……
火海里那個男孩絕望的眼睛……傅寒舟此刻冰冷仇恨的眼神……
“看來,你的眼睛,終于愿意看到一點東西了?!备岛鄣穆曇粼俅雾懫穑浯坦?,帶著一種殘忍的、驗證了某種事實的快意。
他甚至沒有去掩飾那個胎記,反而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讓她看得更清楚。
“這世上巧合很多,”他盯著她慘白如紙、寫滿難以置信的臉,一字一句,緩慢而清晰,“但對稱到這種程度的‘巧合’,你信嗎?”
“還是說,你更愿意相信,你那位‘偉大’的父親,不僅背叛了世交,制造了慘案,甚至……還偷走了別人家的孩子,當成自己的珍寶養(yǎng)了二十年?”
“偷梁換柱,李代桃僵。柳大小姐,你這二十年來鳩占鵲巢的人生,過得可還安心?”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柳如嫣的心臟,然后殘忍地攪動。
世界觀徹底崩塌。
父親的形象、自我的認知、過去二十年所有的溫暖和幸福……在這一刻,全部被打上了虛偽、罪惡和偷竊的標簽!
她是誰?
她到底是誰?!
如果她是傅家的孩子,那傅寒舟是誰?她的……哥哥?!那他們之間……
如果她不是柳家的孩子,那柳若雪……
巨大的混亂、惡心、恐懼和一種被徹底愚弄的絕望感,如同最深的海底漩渦,將她瘋狂地拖拽下去!
“呃……”她喉嚨里發(fā)出痛苦的嗚咽,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膽汁的苦澀灼燒著喉嚨。
傅寒舟冷眼旁觀著她的崩潰,臉上沒有絲毫動容,只有一種積壓了多年仇恨終于宣泄出一絲的、冰冷的平靜。
他緩緩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襯衫領(lǐng)口,遮住了那個象征著殘酷真相的胎記。
“好好消化吧,柳如嫣?!彼痈吲R下,聲音里聽不出絲毫溫度,“或者,我該叫你……別的什么名字?”
“你的‘回溯’,才剛剛開始。你欠傅家的,欠我的,我會一筆一筆,親自幫你‘想’起來?!?/p>
說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轉(zhuǎn)身。
純白的繭房頂部再次無聲滑合,將她的絕望和破碎徹底封閉在這片冰冷的白色空間里。
黑暗再次降臨。
但這一次,黑暗之中,只剩下那雙來自火海的、充滿了仇恨的男孩的眼睛,和那兩個如同詛咒般對稱的蝴蝶胎記,在她眼前瘋狂交織、盤旋……
絕對的黑暗。絕對的寂靜。
繭房仿佛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宇宙棺材,將柳如嫣連同她剛剛被徹底粉碎的世界觀一起,密封在這片令人窒息的虛無里。
只有頸項上金屬項圈冰冷的觸感,和太陽穴兩側(cè)被細微探針接觸過的、殘留的麻癢感,證明著剛才那場殘酷的“回溯”并非完全虛幻。
火海、男孩、父親狠厲的眼神、對稱的胎記、傅寒舟冰冷的指控……這些畫面和聲音如同失控的走馬燈,在她腦海中瘋狂旋轉(zhuǎn)、撞擊,帶來一陣陣生理性的惡心和眩暈。
她是傅家的孩子?父親是制造慘案的元兇?二十年的寵愛只是一場偷竊的騙局?
不……她無法接受!這太瘋狂了!
可那個胎記……那雙眼睛……傅寒舟那篤定而仇恨的眼神……
巨大的混亂和自我懷疑幾乎要將她逼瘋。她蜷縮在光滑冰冷的艙底,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眼淚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澀的刺痛和喉嚨里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嗚咽。
就在這極致的崩潰中,她的手腕處,突然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會被忽略的震動。
是那個從醫(yī)院帶來的、用來監(jiān)測基本生命體征的醫(yī)用腕帶。粗糙的塑料表帶,小小的液晶屏幕在平時只會顯示心率和血氧數(shù)據(jù)。
此刻,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那腕帶的屏幕竟然極其短暫地亮了一下!
不是平時柔和的綠光,而是一種詭異的、刺眼的紅色!
一行極其細小、飛速掠過的白色英文字符,如同垂死者的最后掙扎,猛地閃現(xiàn)又瞬間消失:
【Memory Sequence Corrupted. Anomaly Detected in Sector 7.】
(記憶序列損壞。第七扇區(qū)檢測到異常。)
柳如嫣的哭泣猛地頓住。
她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是因為情緒過度沖擊導致的眼睛花了?
她死死地盯著腕帶的屏幕。那里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微弱地顯示著她過快的心跳數(shù)字:【132】。
剛才那是什么?
Memory Sequence(記憶序列)?Corrupted(損壞)?Anomaly(異常)?Sector 7(第七扇區(qū))?
這些詞匯組合在一起,帶著一種冰冷的、科技感的非人氣息,絕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一個普通的醫(yī)用腕帶上!
這不是醫(yī)院的設(shè)備!或者說,不完全是!
是傅寒舟的人給她換上的?還是從一開始,這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這個腕帶……和那個頸環(huán)一樣,都是監(jiān)控她、甚至可能像剛才那樣向她灌輸“記憶”的工具?
而那行錯誤代碼……是在提示剛才的回溯出現(xiàn)了“異常”?
是技術(shù)故障?還是說……剛才那段令人崩潰的“記憶”,本身就有問題?那個“第七扇區(qū)”的異常,意味著什么?
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不敢存在的懷疑,如同黑暗中掙扎的螢火,在她徹底冰封的心湖深處,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但這絲懷疑很快被更深的恐懼淹沒。
如果連記憶都能被篡改、被植入,那還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她此刻的懷疑,會不會也是被設(shè)計好的環(huán)節(jié)?
就在她心神激蕩,死死盯著那恢復(fù)正常的腕帶屏幕時——
“咻——”
一聲輕微的氣流聲,繭房光滑的內(nèi)壁上,毫無征兆地滑開了一個巴掌大小的暗格。
里面亮起柔和的白色燈光,照著一件東西。
那是一個極其精致小巧的白玉鈴鐺,用一根有些年頭的、褪色的紅繩穿著。鈴鐺表面雕刻著模糊的云紋,看起來有些舊了,卻異常干凈。
柳如嫣的呼吸驟然停止!瞳孔猛地放大!
這個鈴鐺!
她認得這個鈴鐺!
這是她小時候,大概三四歲時,父親柳擎天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是他親自去廟里求來的,說是能保平安。她曾經(jīng)形影不離地戴了好多年,直到后來繩子舊了怕斷,才依依不舍地收起來,放進了自己臥室那個帶鎖的寶貝抽屜里!
它怎么會在這里?!出現(xiàn)在這個號稱絕對掌控的、傅寒舟的“繭房”里?!
是傅寒舟找到的?他用這個來干什么?證明他真的能觸及她過去的一切?還是……
一種無法言喻的、混合著恐懼、懷念和巨大困惑的情緒攫住了她。她顫抖著伸出手,拿起那個小小的鈴鐺。
白玉觸手溫潤,仿佛還殘留著童年的溫度。
就在她的指尖碰到鈴鐺的瞬間——
“咔?!?/p>
一聲極其細微的、幾乎聽不見的機括聲從鈴鐺內(nèi)部傳來。
白玉鈴鐺竟然從中間裂開了一條縫,像一朵突然綻放的花苞!
里面根本不是空心的!而是被極其精密地鏤空改造過,藏著一枚比指甲蓋還要小的、薄如蟬翼的透明芯片!
芯片的一角,還有一個微型接口,正閃爍著極其微弱的藍色光點!
柳如嫣的心臟再次狂跳起來!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這根本不是她原來的那個鈴鐺!或者說,它被巧妙地改造過了!
是誰放的?父親嗎?他早就預(yù)料到會有這一天?所以留下了這個?
還是傅寒舟的又一個圈套?用她最珍視的童年信物,來承載下一個更殘忍的“真相”?
鈴鐺裂開的同時,暗格內(nèi)又升起一個極其微型、幾乎與內(nèi)壁融為一體的接口,形狀正好與那枚芯片匹配。
一個選擇,赤裸裸地擺在了她的面前。
插上去?還是毀掉它?
插上去,可能會看到父親真正留下的信息,也可能會墜入另一個更深的陷阱。
毀掉它,可能安全,但也可能永遠錯過了唯一了解真相的機會。
她的手顫抖得厲害,冷汗浸濕了掌心。
最終,對真相的渴望,以及對父親那殘存的一絲信任,壓倒了恐懼。
她咬著牙,用顫抖的手指,捏起那枚薄得幾乎無法拿穩(wěn)的芯片,小心翼翼地、對準那個微型接口,插了進去!
“嘀?!?/p>
一聲輕微的識別音。
下一秒,整個繭房內(nèi)壁的乳白色光芒突然全部熄滅!
絕對的黑暗再次降臨。
但這一次,在黑暗的正中央,浮現(xiàn)出一段由無數(shù)細小的藍色光點組成的、不斷旋轉(zhuǎn)的DNA雙螺旋結(jié)構(gòu)三維投影!
一個經(jīng)過處理的、刻意模糊了聲線的低沉男聲,突兀地在黑暗中響起,直接傳入她的耳膜:
“當你聽到這段留言時,說明‘螢火蟲’已經(jīng)蘇醒……”
“……小心‘搖籃曲’……不要完全相信你看到的‘回溯’……”
“……找到‘第七扇區(qū)’的原始數(shù)據(jù)……”
“……你父親……不是……”
聲音到這里,突然被一陣強烈的、刺耳的電流干擾噪音覆蓋!
滋滋滋滋——!
藍色的DNA投影劇烈地閃爍、扭曲,最終啪的一聲,徹底消散!
黑暗再次吞噬一切。
只留下那段沒頭沒尾、信息破碎的留言,和更深的、令人窒息的迷霧。
以及,那個男聲最后未盡的話語——
你父親……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兇手?不是背叛者?還是……不是她的親生父親?!
黑暗。粘稠得如同實質(zhì)的黑暗。
白玉鈴鐺芯片帶來的破碎留言和強烈干擾之后,繭房內(nèi)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只有自己狂亂的心跳聲和粗重的呼吸聲在耳邊轟鳴,提醒著柳如嫣還活著,還被困在這片令人絕望的囚籠里。
“……小心‘搖籃曲’……不要完全相信‘回溯’……找到‘第七扇區(qū)’……你父親……不是……”
那經(jīng)過處理的、冰冷的男聲碎片,如同鬼魅般在她腦海里反復(fù)回響,與傅寒舟展示的殘酷“記憶”激烈沖撞,掀起驚濤駭浪。
不是?不是什么?!
真相仿佛被籠罩在最濃重的迷霧之后,露出只鱗片爪,卻更加撲朔迷離。
就在她被這巨大的信息量和矛盾折磨得幾乎要再次崩潰時——
頸項上,那冰冷的金屬項圈內(nèi)側(cè),緊貼著她頸動脈皮膚的那個細微點,再次傳來了清晰而有規(guī)律的震動!
……【.--】(T)停頓……【.--】(T)停頓……【.--.】(P)……
T… T… P…
TTP!
這不是隨機的故障!這絕對是某種信息!摩斯密碼!
是誰?是誰在通過這種方式向她傳遞信息?是那個留下白玉鈴鐺芯片的人嗎?還是……這座冰冷巢穴里,除了傅寒舟,還有別的隱藏勢力?
TTP……這三個字母組合在一起,像是一個縮寫,一個代號,或者一個指令?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試圖在混亂的記憶碎片中搜索任何與之相關(guān)的線索。Trust? Trap? Protocol? 還是某個人名的縮寫?
毫無頭緒。
但這項圈是傅寒舟親自給她戴上的,是他絕對控制的象征。信息怎么可能繞過他傳遞進來?除非……這套監(jiān)控系統(tǒng)本身,就存在著某個未被察覺的后門?或者,傅寒舟身邊的人中,有內(nèi)鬼?
這個想法讓她不寒而栗,卻又在絕望中生出一絲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望。
震動停止了。
項圈恢復(fù)了之前那種冰冷的、僅僅是作為監(jiān)視器的死寂狀態(tài)。
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她極度緊張下的幻覺。
但柳如嫣知道,那不是幻覺。那震動的觸感如此真實,密碼的節(jié)奏如此清晰。
TTP……到底意味著什么?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極其輕微的機械運轉(zhuǎn)聲。
繭房頂部的密封蓋,再次無聲無息地滑開了。
微弱的光線從上方的“現(xiàn)實世界”滲入,勾勒出傅寒舟高大冷漠的身影輪廓。他正低頭俯視著蜷縮在艙底、狼狽不堪的她,眼神如同打量一件剛剛經(jīng)過調(diào)試的實驗品。
“看來,‘螢火蟲’的第一次活化反應(yīng)比預(yù)期要強烈?!彼涞穆暰€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實驗數(shù)據(jù),“‘搖籃曲’的劑量需要調(diào)整?!?/p>
螢火蟲?搖籃曲?
柳如嫣猛地想起芯片里那個模糊的男聲也提到了這兩個詞!‘小心搖籃曲’!所以,‘搖籃曲’是指那種讓她強制入睡的藍色膠囊?而‘螢火蟲’……是指她?或者她體內(nèi)的某種東西?
傅寒舟知道這些代號!他毫不避諱地在她面前說了出來!這意味著他完全掌控著這一切,甚至可能……那些代號本身就是他制定的!
那剛才的TTP密碼……?
巨大的困惑和恐懼再次將她吞沒。
傅寒舟沒有在意她眼中的驚駭,他似乎通過某項隱藏的界面查看了什么數(shù)據(jù),然后淡淡地吩咐道:“帶她出來。初步‘凈化’完成,需要進行生理維護和營養(yǎng)補充?!?/p>
“是,傅先生?!蹦莻€刻板的中年女管家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束縛力場再次消失。
女管家?guī)е鴥擅瑯用鏌o表情、穿著類似制服的女傭,動作機械卻高效地將軟綿綿的柳如嫣從繭房中扶了出來。
她的雙腿依舊虛軟無力,幾乎無法站立,只能半靠半拖著被帶出這個白色的噩夢艙體。
重新回到那個充滿監(jiān)控屏幕的巨大廳堂,感覺像是過去了整整一個世紀。屏幕墻上依舊閃爍著無數(shù)畫面,冷漠地呈現(xiàn)著外界的風云變幻。
女管家將她帶到廳堂一側(cè)的一間全金屬風格的、看起來像高科技醫(yī)療艙的房間。里面充斥著各種她看不懂的精密儀器和閃爍著指示燈的控制臺。
她被安置在一張冰冷的金屬椅上。
女管家拿起一個連接著軟管的奇特面罩,不由分說地罩在她的口鼻上。
“吸入式營養(yǎng)劑和鎮(zhèn)定氣霧,有助于穩(wěn)定你的生理指標?!迸芗业穆曇羝桨宓亟忉?,但眼神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絕對的執(zhí)行。
一股帶著淡淡甜味和草木清香的氣體涌入鼻腔,帶來一種輕微的暈眩和放松感,身體深處的虛弱似乎真的得到了一絲緩解。
但柳如嫣的心卻緊繃著。她死死記住芯片里的警告——“小心‘搖籃曲’”!她拼命屏住呼吸,盡量減少吸入量。
同時,她的目光飛快地、不著痕跡地掃視著這個房間的一切??刂婆_、儀器、甚至女管家和女傭制服上的徽標……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女管家正在操作的一臺儀器的側(cè)面!
那里貼著一個極小的、白色的資產(chǎn)標簽貼紙。
上面打印著一行小字:
【設(shè)備型號】:NT-7x
【所屬部門】:TTP - Bio-Recovery
【序列號】:************
TTP!
Bio-Recovery(生物修復(fù))?!
柳如嫣的血液瞬間涌向頭頂,又瞬間冰冷!
TTP不是一個簡單的密碼!它是一個部門的代號!傅寒舟掌控下的某個秘密部門!而這個部門,似乎專門負責“生物修復(fù)”?是修復(fù)她這樣的“實驗品”嗎?
那剛才項圈的震動……是警告?是提示?還是這個TTP部門本身的某種內(nèi)部信號?
就在她心神巨震,幾乎無法維持表情管理時——
房間的門突然被敲響。
一名黑衣保鏢出現(xiàn)在門口,神色凝重地對著傅寒舟低聲報告:“傅先生,‘清道夫’處理醫(yī)院目標時遇到了點麻煩,現(xiàn)場留下了‘痕跡’,需要TTP小組立刻前往后續(xù)處理?!?/p>
傅寒舟的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眼神瞬間變得銳利:“痕跡?哪方面的?”
“生物痕跡。少量未被完全清除的血液和組織樣本,可能涉及‘螢火蟲’早期活性指標?!北gS的聲音壓得更低。
傅寒舟的目光猛地掃向正在接受“生理維護”的柳如嫣,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極其冰冷的、計算般的光芒。
“讓TTP小組立刻出動,最高權(quán)限,徹底凈化?!彼渎曄铝?,每一個字都帶著鐵血的味道,“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點‘殘留物’影響到后續(xù)計劃?!?/p>
“是!”保鏢領(lǐng)命,迅速離開。
TTP小組……清道夫……凈化……殘留物……
這些詞匯組合在一起,讓柳如嫣感到刺骨的寒意。他們像是在討論清理垃圾,而不是活生生的人命!那個金絲眼鏡醫(yī)生,恐怕已經(jīng)徹底從這個世界上“被消失”了!
而這一切,都與她緊密相關(guān)!
女管家似乎接收到了指令,她操作儀器的手法明顯加快,看向柳如嫣的眼神也更加冰冷,仿佛在看一件需要盡快處理好的麻煩物品。
生理維護很快結(jié)束。
面罩被取下。
柳如嫣被女傭扶起,準備帶回某個房間囚禁。
就在她們經(jīng)過傅寒舟身邊時,他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足以讓她聽清:
“好好休息。你的‘價值’,才剛剛開始體現(xiàn)?!?/p>
“很快,你會見到更多‘老朋友’?!?/p>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殘忍的弧度。
“雛鳥”已初步激活……
TTP協(xié)議進入第二階段準備……
傅寒舟那低沉冰冷、仿佛自言自語般的指令,如同鬼魅的耳語,久久回蕩在柳如嫣的耳畔,讓她本就冰冷的身軀更加寒徹骨髓。
雛鳥……是在說她嗎?她這只被折斷了翅膀、困于黃金囚籠中的鳥雀?而“第二階段”又意味著什么?更殘酷的“回溯”?更痛苦的實驗?還是將她徹底推向某個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她被兩名女傭一左一右地“攙扶”著,實則近乎拖行,離開了那間充滿冰冷器械和詭異氣體的醫(yī)療艙室。腳步虛浮地穿過那面令人窒息的全景監(jiān)控墻,屏幕上的畫面依舊光怪陸離地閃爍著,她卻再也沒有力氣去分辨那其中是否還有她熟悉的人和地。
女傭沉默地將她帶向大廳側(cè)面的一條走廊。走廊兩側(cè)是光滑的、沒有任何裝飾的金屬壁板,反射著頂燈冰冷的光,延伸向未知的深處,仿佛通往某個高科技的牢房區(qū)。
她的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緩慢地跳動著,頸環(huán)的金屬冰冷地貼著皮膚,腕帶屏幕上的數(shù)字【98】微弱地閃爍著。身體依舊殘留著強制鎮(zhèn)靜氣霧帶來的虛軟和那場“回溯”帶來的精神撕裂感。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碎裂的玻璃碴上,混合著肉體的疼痛和心靈的絕望。
就在她們經(jīng)過一扇與其他墻壁無異、幾乎完全融為一體的金屬門前時——
“嗡……”
一聲極其輕微的低頻震動聲,似乎是從門內(nèi)傳來。
緊接著,柳如嫣頸項上的項圈內(nèi)側(cè),那個之前傳遞過TTP密碼的微小點,再次傳來了短暫而急促的震動!
這一次的節(jié)奏更快,更緊湊!
……【-.】(N)【.】(E)【-】(T)……短暫停頓……【-.--】(Y)……
N… E… T… Y…
NETY?!
又一個密碼!
柳如嫣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要跳出喉嚨。她強行壓制住幾乎要驚呼出聲的沖動,死死低下頭,用散落的頭發(fā)遮擋住自己瞬間劇變的表情。
NETY?這又是什么意思?和TTP有關(guān)嗎?還是另一個獨立的指令?
這扇門后面是什么?為什么經(jīng)過這里時,項圈會再次傳來信息?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地面光滑如鏡的金屬表面,利用那模糊的倒影,拼命記憶著這扇門的位置和周圍極其細微的特征——墻壁上一條幾乎看不見的接縫,頭頂燈光一個獨特的折射角度……
女傭似乎毫無察覺,依舊機械地扶著她向前走。那扇傳來異響和密碼的門被迅速拋在身后。
又經(jīng)過了幾扇同樣毫無標識的門,最終,她們在一扇門前停下。
女管家不知何時已經(jīng)等在那里,手里拿著一張新的門卡——一張薄如蟬翼、邊緣閃爍著幽藍微光的透明卡片。
“這是你的房間。”女管家用那張卡片在門側(cè)一個幾乎看不見的感應(yīng)區(qū)輕輕一刷。
“嘀”的一聲輕響,厚重的金屬門無聲地向側(cè)方滑開,露出里面的空間。
出乎柳如嫣的意料,那并非想象中的冰冷囚室。
房間極大,極盡奢華。地上鋪著厚厚柔軟的銀灰色天鵝絨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籠罩在雨霧中的森林遠景,仿佛一幅流動的水墨畫。房間中央是一張夸張尺寸的圓床,帷幔低垂。衣帽間、書房、甚至還有一個配備著頂級器材的私人健身房和小型恒溫酒柜……一切應(yīng)有盡有,舒適到令人窒息。
但這極致的舒適背后,是無處不在的、冰冷的控制感。
沒有明顯的門把手,門是自動感應(yīng)滑動的。所有的電器控制都集成在床頭
一個平板里。而最令人心悸的是——房間的各個角落,包括浴室那巨大的磨砂玻璃隔斷后,都巧妙地隱藏著至少
四個不同角度的、閃爍著微弱紅光的針孔攝像頭!
這里不是房間,這是一個精心打造的、二十四小時無死角監(jiān)控的展示籠!
“傅先生吩咐,請您好好休息,熟悉環(huán)境?!迸芗移桨鍩o波地說道,將那張透明的門卡隨意放在了入口處的置物臺上,“需要任何東西,可以通過平板呼叫。除指定區(qū)域外,您可以在套房內(nèi)自由活動。”
自由活動?柳如嫣內(nèi)心一片冰冷諷刺。在這無處不在的注視下,何來自由?
女管家和女傭完成了任務(wù),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離開。
金屬門再次無聲滑合,將她獨自關(guān)在這座華麗的牢籠之中。
確認房間里只剩下自己一人(如果忽略那些攝像頭的話),柳如嫣強撐著的力氣瞬間被抽空,踉蹌著跌坐在柔軟得幾乎將她吞噬的地毯上。
冷汗這才后知后覺地浸透她的后背。
TTP……NETY……
這兩個代號如同魔咒般在她腦海中盤旋。
NETY……聽起來像是一個單詞的不完整拼寫?Network(網(wǎng)絡(luò))?或是 name(名字)的變體?還是另一個部門的縮寫?
她猛地想起經(jīng)過那扇門時聽到的低頻嗡鳴聲……那聲音,很像大型計算機服務(wù)器集群運行時產(chǎn)生的噪音!
難道那扇門后面,是傅寒舟的中央信息處理中心?或者說,是那個TTP部門的核心所在?
而NETY這個密碼,是在提示她那里有網(wǎng)絡(luò)接口?還是指代別的什么?
項圈的震動,是在引導她?利用她?
她掙扎著爬起來,走到那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雨霧朦朧,森林如海,看不到任何圍墻或柵欄,但她知道,無形的電子圍墻和無處不在的監(jiān)控,比任何實體牢籠都更令人絕望。
她的目光落在床頭那個控制平板上。
猶豫了片刻,她走過去拿起來。
屏幕亮起,需要身份驗證。不是密碼,而是——指紋和虹膜掃描。
她試探地將拇指按上去,又將眼睛對準攝像頭。
“驗證通過。歡迎您,柳小姐?!北涞碾娮优曧懫?,界面解鎖。
界面極其簡潔,只有幾個圖標:【燈光】、【空調(diào)】、【窗簾】、【服務(wù)呼叫】、【信息查閱】。
她點開【信息查閱】。
里面只有一份電子文檔,標題是——《第二階段適應(yīng)期行為規(guī)范》。
她的指尖冰涼,顫抖著點開。
文檔里的條款冰冷而細致:
禁止試圖破壞或遮擋監(jiān)控設(shè)備。
禁止在非規(guī)定時間離開套房。
禁止使用任何未經(jīng)授權(quán)的通訊設(shè)備。
每日需按時接受生理指標監(jiān)測及營養(yǎng)補充。
需配合進行必要的“記憶鞏固”及“行為適應(yīng)性”訓練。
……
一條條,一款款,如同編程指令,旨在將她徹底改造成為一個聽話的、有用的“物品”。
而在文檔的最下方,有一行極其微小、幾乎容易被忽略的灰色字體:
【協(xié)議執(zhí)行監(jiān)督:TTP-NETY小組】
TTP-NETY!
這兩個代號聯(lián)系在一起了!
TTP是部門,NETY是其中的一個小組?專門負責監(jiān)督她這個“雛鳥”的“第二階段協(xié)議”?
所以項圈的震動,可能并非善意提醒,而是這個冷酷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本身的一部分?是監(jiān)督者在測試她的反應(yīng)?或者說……是在向她下達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指令?
巨大的無力和恐懼再次將她淹沒。
她丟開平板,頹然地坐回地毯上,抱緊雙膝,將臉深深埋了進去。
父親……傅寒舟……胎記……火?!璗TP……NETY……雛鳥……
所有的線索亂成一團麻,找不到頭緒。
就在這時,套房內(nèi)某個隱藏的高保真音響系統(tǒng),突然自動播放起一段極其舒緩、空靈、反復(fù)循環(huán)的鋼琴曲。
旋律很美,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和熟悉感。
柳如嫣猛地抬起頭!
這段音樂……
是“搖籃曲”!
不是指那種藍色膠囊,而是真正的、用來催眠的音樂!這旋律,她小時候失眠時,父親似乎也給她哼唱過類似的調(diào)子!
傅寒舟連這個都知道?!他要用這種方式,繼續(xù)對她進行催眠和潛意識影響嗎?
音樂如同無形的蛛網(wǎng),溫柔地纏繞上來,試圖撫平她的恐懼和抗拒,將她拖入一種被迫的平靜和服從。
柳如嫣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用疼痛抵抗著那音樂帶來的昏沉感。
不能睡!不能屈服!
她必須想辦法!必須弄清楚TTP和NETY的秘密!必須找到那個“第七扇區(qū)”的原始數(shù)據(jù)!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張被女管家隨意放在入口置物臺上的、薄薄的透明門卡上。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纏繞上她的心。
空靈的“搖籃曲”還在空氣中彌漫,如同無形的手,溫柔卻執(zhí)拗地撫摸著柳如嫣緊繃的神經(jīng),試圖將恐懼和反抗揉碎,填入一種虛假的平靜。
但她所有的注意力,此刻都如同被黑洞吸引,死死地釘在床頭那塊突然自行亮起的控制平板上!
漆黑的背景,不斷滾動的白色代碼瀑布,最頂端那行刺目的命令符如同惡魔的低語,冰冷地閃爍著:
【NETY-Cmd: /activate_sleeper_agent/ Bird_01】
NETY命令:激活休眠特工/小鳥01。
休眠特工?!
小鳥01??。˙ird_01)——傅寒舟剛才提到的“雛鳥”!
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炸得她頭皮發(fā)麻!這不是簡單的監(jiān)控或行為規(guī)范!這命令透出的含義,是要將她變成一個被激活的、沒有自我意識的“特工”?一個被程序控制的傀儡?!
光標在命令符后無情地閃爍著,等待著最終的確認。
是誰在操作?是那個冰冷的TTP-NETY小組嗎?傅寒舟知道嗎?還是這就是他所謂的“第二階段”?!
她幾乎能想象到,一旦那個回車鍵被敲下,她可能就不再是她了!可能會變成一具行尸走肉,徹底淪為傅寒舟復(fù)仇工具!
不!絕對不行!
巨大的驚恐壓過了身體的虛軟和音樂的催眠。她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幼獸,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從地毯上彈起來,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個平板,想要將它砸碎,或者至少中斷那個可怕的命令!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碰到屏幕的剎那——
“嘀?!?/p>
一聲極其輕微的電子音。
平板屏幕上的代碼界面瞬間消失,重新變回了之前簡潔的主菜單界面,仿佛剛才那駭人的一幕從未出現(xiàn)過。
“搖籃曲”的音樂也恰到好處地緩緩?fù)V埂?/p>
整個套房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柳如嫣的手僵在半空,心臟狂跳,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是操作者取消了?還是……只是一個測試?一個對她反應(yīng)的觀察?
下一秒——
“看來,你對你的‘新玩具’很好奇。”
傅寒舟冰冷的聲音,毫無預(yù)兆地從她身后響起!
柳如嫣渾身猛地一顫,駭然轉(zhuǎn)身!
傅寒舟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套房內(nèi),正慵懶地倚靠在入口處的門框上。他換了
一身黑色的絲質(zhì)家居服,領(lǐng)口微敞,更添幾分隨意的危險。手里端著
一杯紅酒,輕輕搖晃,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慘白驚慌的臉上,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的玩味。
他是什么時候進來的?!那扇門明明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他看到了多少?!
“試圖破壞監(jiān)控設(shè)備,違反行為規(guī)范第一條。”他抿了一口酒,聲音平淡,卻帶著千斤重壓,“你說,我該怎么懲罰你這只不聽話的‘雛鳥’?”
柳如嫣踉蹌著后退一步,背脊撞在冰冷的落地窗上,無路可退。她死死地盯著他,嘴唇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在他面前,她所有的掙扎和恐懼都像是透明的一樣。
傅寒舟邁步,緩緩向她走來。柔軟的羊毛地毯吞噬了他的腳步聲,卻讓他的逼近顯得更加令人窒息。
他沒有去看那個平板,似乎對剛才出現(xiàn)的激活命令毫不在意,或者……那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甚至主導的一場戲。
他的目光在她頸項的那個銀色項圈上停留了一瞬,藍色的指示燈穩(wěn)定地亮著。
“項圈喜歡嗎?”他忽然問道,指尖幾乎要碰到那冰冷的金屬,聲音里帶著一絲詭異的柔和,“它不僅能告訴我你在哪里,心情如何,甚至能……引導你的夢境?!?/p>
柳如嫣瞳孔驟縮!引導夢境?!所以那場殘酷的“回溯”,也是這項圈的“功勞”?!
“剛才似乎收到一點微弱的異常干擾信號?!备岛鄣闹讣庾罱K沒有落下,而是輕輕點了一下自己耳后的同款金屬片,眼神晦暗不明,“看來,有不知死活的小蟲子,想在我的系統(tǒng)里動手腳。”
他是在說項圈之前傳來的TTP和NETY密碼?他察覺到了?!那他知不知道信息的內(nèi)容?
柳如嫣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傅寒舟俯下身,冰冷的紅酒氣息混合著他身上固有的雪松冷香,將她完全籠罩。他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剝開她的頭皮,直接讀取她腦中的一切思想。
“告訴我,柳如嫣,”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充滿了不容抗拒的壓迫力,“剛才除了害怕……你還感覺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或者……想起了什么?”
他的指尖,緩緩抬起,指向她太陽穴的位置。
“比如,一些……本不該存在的‘雜音’?”
柳如嫣的呼吸徹底停滯了。
他知道了!他一定察覺到項圈的異常震動信號了!他在試探她!如果她承認,那個傳遞信息的人(或者系統(tǒng)漏洞)可能會被立刻清除,而她也將失去這唯一可能的信息來源!如果她不承認,能騙過這個可怕的男人嗎?
巨大的壓力之下,她的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牙齒磕碰,發(fā)出細微的聲響。
就在她幾乎要崩潰的邊緣——
傅寒舟卻突然直起身,眼底那探究的銳利光芒瞬間收斂,又變回了那種深不見底的冷漠。
“罷了。”他語氣淡漠,仿佛失去了興趣,“無論是什么‘雜音’,很快都會消失。”
他晃了晃杯中的紅酒,目光掃過她顫抖不已的身體,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記住,柳如嫣。在這里,你能看到的,能聽到的,甚至能‘想’起來的,都只能是我允許存在的?!?/p>
“不要試圖挑戰(zhàn)我的耐心,也不要對任何微不足道的‘變數(shù)’抱有無謂的希望。”
“你唯一的價值,就是做好你的‘誘餌’,演好你的‘角色’。”
說完,他不再看她,轉(zhuǎn)身朝著酒柜走去,仿佛她只是一件已經(jīng)處理完畢的物品。
巨大的恐懼和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將柳如嫣淹沒。她沿著冰冷的玻璃窗滑坐到地毯上,將自己蜷縮起來,仿佛這樣才能汲取一絲虛假的安全感。
傅寒舟倒了一杯新的紅酒,卻沒有喝,只是放在吧臺上。
他抬起手,再次輕輕按住了耳后的金屬片,對著空氣冷淡地吩咐,聲音不大,卻清晰可聞:
“NETY小組,全面自檢系統(tǒng)防火墻,優(yōu)先級最高。清理所有未授權(quán)訪問痕跡和異常信號源?!?/p>
“至于那個試圖傳遞信息的小老鼠……”
他頓了頓,側(cè)過頭,冰冷的目光再次掠過蜷縮在地上的柳如嫣,嘴角那抹殘酷的弧度加深。
“給他一點‘回禮’。讓他知道,碰我的東西,需要付出什么代價。”
金屬門無聲地滑合,將傅寒舟冰冷的身影和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徹底隔絕在外。
華麗的套房內(nèi),只剩下柳如嫣獨自蜷縮在冰冷的地毯上,如同被暴風雨摧殘后零落的殘蝶。巨大的恐懼和方才那生死一線的驚險帶來的虛脫感,讓她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冷汗幾乎將后背的衣料再次浸透。
傅寒舟最后那幾句話語,如同冰錐反復(fù)鑿擊著她的神經(jīng)。
清理痕跡……付出代價……那個試圖通過項圈向她傳遞信息的人(或存在),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傅寒舟會如何對待他?像處理那個金絲眼鏡醫(yī)生一樣,“徹底凈化”嗎?
而自己……剛才是否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遭?如果她流露出任何知曉密碼的樣子,現(xiàn)在是否已經(jīng)成了一具被“激活”的傀儡?
“搖籃曲”的音樂早已停止,但那空靈的旋律仿佛還殘留在大腦皮層,帶來一種詭異的、強制性的平靜假象,與內(nèi)心翻涌的驚濤駭浪形成殘酷的對比。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血腥味,用疼痛強迫自己從這巨大的沖擊中冷靜下來。
不能慌!絕對不能慌!
傅寒舟的絕對掌控之下,似乎真的存在一絲縫隙!那個能繞過他監(jiān)控傳遞信息的存在,那個TTP和NETY的密碼,還有父親可能留下的白玉鈴鐺芯片……這些都是黑暗中微弱的光點!
她必須抓住它們!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房間入口處的水槽。
那杯被傅寒舟毫不猶豫倒掉的紅酒……
她掙扎著爬起來,腳步虛浮地沖過去,撲到水槽邊。
水槽極其干凈,幾乎是嶄新锃亮的,看不到任何殘留的酒液。高級的排水系統(tǒng)早已將一切沖刷得干干凈凈。
但是……
柳如嫣的手指顫抖著,撫過冰冷干燥的不銹鋼內(nèi)壁,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深不見底的排水口。
她屏住呼吸,用指尖極其仔細地摸索著排水口內(nèi)側(cè)光滑的邊緣。
突然——
她的指尖碰到了一處極其微小的、似乎尚未完全干涸的、略帶粘稠感的殘留點!
她猛地縮回手,將指尖湊到眼前。
借著頭頂冰冷的燈光,她清晰地看到——在自己食指的指尖上,沾染著幾顆比沙粒還要微小的、正在散發(fā)出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藍色熒光的液體顆粒!
就是它!
和之前在醫(yī)院方巾上看到的、從自己頸側(cè)針孔里擦出的熒光液體一模一樣!
傅寒舟倒掉那杯酒,不是因為它被下了毒,而是因為……這酒里摻入了這種詭異的藍色液體?!他原本……是打算讓她喝下去的?!
這是什么?!是另一種控制她的藥物?還是“第二階段協(xié)議”的一部分?
為什么他又突然改變主意倒掉了?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項圈的異常,臨時改變了計劃?還是他察覺到了這液體有什么不對勁?
無數(shù)的疑問如同沸騰的氣泡在她腦海中翻滾。
這藍色的熒光液體,似乎是一個關(guān)鍵!它出現(xiàn)在她體內(nèi),出現(xiàn)在醫(yī)院,現(xiàn)在又差點被傅寒舟喂給她……
它到底是什么?
就在她對著指尖那微弱的藍光出神時——
“嘀嗒?!?/p>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忽略的滴水聲,從水槽深不見底的排水管深處傳來。
柳如嫣猛地一驚,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向排水口。
幾秒的寂靜后。
“嘀嗒……嘀嗒……”
又是兩聲,比剛才更清晰一些。仿佛有什么極小的液體,正從管道深處緩慢地、一滴滴地滲漏出來。
不是水聲。水聲不是這樣的質(zhì)感。
一種強烈的不祥預(yù)感攫住了她。
她死死盯著排水口,心臟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慢慢地,一滴極其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如同掙扎著擠出傷口的血珠,緩緩地從排水口的內(nèi)壁邊緣滲了出來,“啪”地一聲,滴落在不銹鋼水槽底部。
那不是紅酒的顏色!那是……血?!
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
暗紅色的粘稠液體開始持續(xù)地、緩慢地從排水口滲漏出來,在水槽底部逐漸匯聚成一小灘觸目驚心的紅!
柳如嫣的呼吸驟然停止,頭皮一陣發(fā)麻!
怎么回事?!管道破裂?還是……
她的目光猛地看向那攤越來越大的“血漬”,瞳孔驟然收縮!
在那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中,竟然也漂浮著幾點極其微弱的、熟悉的藍色熒光!和她在指尖看到的、以及之前方巾上的一模一樣!
這……這根本不是管道破裂!
這是……警告?!一個來自管道深處的、血腥而恐怖的警告!
是傅寒舟所說的“回禮”?!他用這種方式告訴她,那個試圖聯(lián)系她的人,付出了怎樣的代價?!甚至可能……那滲漏出的,就是……
“嘔——!”強烈的惡心和恐懼感瞬間沖垮了她的胃袋,她猛地彎腰對著水槽干嘔起來,眼淚生理性地涌出。
就在這時——
她頸后的項圈內(nèi)側(cè),那個傳遞密碼的微小點,再次傳來了震動!
但這一次,震動不再是規(guī)律的摩斯密碼,而是一種極其混亂、急促、毫無章法的瘋狂震顫!仿佛某個生命在極端痛苦下的最后痙攣和哀嚎!
震動只持續(xù)了短短兩三秒,便戛然而止。
徹底死寂。
只剩下水槽里,那暗紅色的、摻雜著詭異藍光的液體,還在緩慢地、一滴滴地落下。
發(fā)出冰冷的、絕望的。
嘀嗒。
嘀嗒。
嘀嗒。
水槽里,那摻雜著詭異藍色熒光的暗紅粘液,如同某種活物的心跳,持續(xù)著緩慢而規(guī)律的滴落。每一滴落下,都像重錘砸在柳如嫣早已不堪重負的神經(jīng)上。
項圈內(nèi)側(cè)那瘋狂而混亂的震動早已停止,留下的死寂比任何聲音都更令人恐懼。那短暫的、絕望的震顫,仿佛是她與外界那絲微弱聯(lián)系的臨終哀鳴,已被傅寒舟冷酷地掐斷。
而項圈正面指示燈那瞬間閃爍的、令人心悸的猩紅色,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在她的視覺記憶里,揮之不去。
還有那同步發(fā)生的、整個套房燈光系統(tǒng)難以察覺的剎那黯淡……
這一切都昭示著,剛才發(fā)生的,絕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回禮”或警告。那更像是一次對整個系統(tǒng)的小規(guī)模沖擊,一次短暫而激烈的能量反噬。
傅寒舟的系統(tǒng),并非鐵板一塊?那個試圖聯(lián)系她的存在,在最后關(guān)頭進行了反擊?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微弱火星,卻瞬間被她更大的恐懼撲滅——無論那個存在是什么,現(xiàn)在很可能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而傅寒舟的怒火和控制,只會變得更加嚴密和恐怖。
她癱軟在水槽邊,冰冷的不銹鋼硌著她的膝蓋,胃里依舊翻江倒海。指尖那幾點微弱的藍色熒光,和水槽里那攤不斷擴大的、摻雜藍光的暗紅,形成了詭異而恐怖的呼應(yīng)。
這藍色的液體,到底是什么?為什么既出現(xiàn)在她體內(nèi),又會從管道里以這種可怕的方式回流?
就在她精神幾近崩潰,死死盯著那攤不祥液體時——
“咻——”
套房那扇厚重的金屬門,再次毫無征兆地滑開了。
柳如嫣猛地一顫,驚恐地抬頭望去。
不是傅寒舟。
門口站著的是那個面容刻板的女管家,她的身后,跟著兩名推著銀色醫(yī)療器械車的、穿著無菌防護服、戴著口罩和護目鏡的人。他們的裝扮,與醫(yī)院里那些醫(yī)生護士截然不同,更像是某種高科技實驗室的研究員或……技術(shù)員。
他們的眼神透過透明的護目鏡看過來,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種看待實驗樣本般的絕對冷靜和漠然。
女管家的目光冰冷地掃過癱在地上的柳如嫣,以及水槽里那攤觸目驚心的“污漬”。她的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似乎對現(xiàn)場的混亂極為不滿,但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驚訝或恐懼。
她對著衣領(lǐng)下的麥克風低聲說了句什么,語速極快且模糊。
幾乎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套房頂部的某個隱藏通風口悄然加大了對流,
一股強勁的氣流涌入,迅速沖淡了空氣中那若有若無的血腥味。而水槽下方也傳來了極其細微的、液體被強力抽吸的噪音,那攤暗紅色的液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減少,很快便被清理得干干凈凈,連
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仿佛從未存在過。
高效、冷靜、無情。
“柳小姐,例行生理監(jiān)測與維護時間到了?!迸芗疑锨耙徊剑曇羝桨鍩o波,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柳如嫣的幻覺,“請您配合?!?/p>
那兩名“技術(shù)員”推著器械車走上前,車輪在地毯上無聲滑動。車上放著各種她看不懂的、連接著線路和傳感器的奇特儀器,閃爍著不同顏色的指示燈,看起來遠比醫(yī)院的設(shè)備更加精密,也更加令人不安。
其中一人拿起一個如同科幻電影里般的、帶有多個吸盤式傳感器的頭戴設(shè)備,徑直朝她走來。
柳如嫣驚恐地向后縮去,背脊再次抵住冰冷的落地窗?!安弧瓌e過來!你們要干什么?!”
女管家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這是傅先生的命令。為了您的‘健康’和‘穩(wěn)定’,必須定期進行深度生理掃描和神經(jīng)譜系校準。請勿反抗,以免增加不必要的痛苦?!?/p>
神經(jīng)譜系校準?!這又是什么?!
那技術(shù)員毫不理會她的掙扎,動作粗暴而熟練地將那個冰冷的頭戴設(shè)備箍在了她的頭上。吸盤傳感器自動貼合在她的太陽穴、額頭和后腦等位置,傳來一陣陣輕微的麻刺感。
另一名技術(shù)員則拿起一個類似皮下注射槍的器械,但槍口連接的卻不是針頭,而是一束極細的、閃爍著淡紫色光芒的光纖。
“放開我!滾開!”柳如嫣拼命掙扎,卻被另一名技術(shù)員死死按住了肩膀,力量大得驚人。
拿著注射槍的技術(shù)員將紫色光纖束對準了她頸側(cè)那個已經(jīng)不再灼痛、只留下一個細微紅點的針孔位置。
“初步檢測到‘螢火蟲’標記物殘留及異常代謝產(chǎn)物,進行靶向清除與中和?!奔夹g(shù)員用一種毫無感情的、匯報實驗數(shù)據(jù)般的語氣說道。
一道冰冷的、仿佛能穿透骨骼的紫色光束精準地照射在針孔處!
沒有疼痛,卻有一種極其詭異的、仿佛體內(nèi)某種東西正在被強行分解消融的虛無感!
柳如嫣猛地瞪大了眼睛,渾身僵硬。
與此同時,她頭上的傳感器設(shè)備指示燈開始瘋狂閃爍,連接著的儀器屏幕上,大量復(fù)雜的數(shù)據(jù)流如同瀑布般飛速滾過。
按住她的技術(shù)員盯著屏幕,突然開口:“報告,檢測到目標神經(jīng)序列出現(xiàn)異常波動,與預(yù)設(shè)‘搖籃曲’基線存在顯著偏差。邊緣系統(tǒng)應(yīng)激反應(yīng)超限。懷疑存在未授權(quán)的外部信息刺激殘留。”
女管家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她冷冷地看向柳如嫣:“你剛才,除了害怕,還接收到什么別的信息?”
柳如嫣死死咬住牙關(guān),瘋狂搖頭。她絕不能說出TTP和NETY的密碼!
女管家顯然不信,她對著麥克風冷聲道:“申請對目標進行一級深度神經(jīng)探查,搜尋并抹除所有異常記憶痕跡及潛在信息載體?!?/p>
深度神經(jīng)探查?!抹除記憶?!
柳如嫣眼中充滿了絕望。
就在這時,另一臺儀器突然發(fā)出了規(guī)律的“嘀嘀”聲。
屏幕上一個原本穩(wěn)定的生理指標圖表突然出現(xiàn)了異常的峰值!
技術(shù)員看了一眼,語氣似乎有了一絲極細微的變化:“等等……目標體內(nèi)‘螢火蟲’標記物與中和劑產(chǎn)生未知連鎖反應(yīng)……生物電場強度異常升高!接近臨界值!”
女管家臉色微變:“立刻停止中和!優(yōu)先穩(wěn)定生物電場!”
技術(shù)員迅速操作儀器。
頭戴設(shè)備傳來的麻刺感驟然加劇,變成了某種低頻的脈沖刺激,強行鎮(zhèn)壓著她體內(nèi)那股失控的能量涌動。
柳如嫣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眼前陣陣發(fā)黑。
幾秒鐘后,儀器刺耳的警報聲才緩緩平息,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逐漸回歸安全范圍。
女管家和技術(shù)員都似乎松了口氣,但眼神更加凝重。
“標記物無法徹底清除,已與目標生物電場深度嵌合。強行剝離可能導致不可逆損傷?!奔夹g(shù)員匯報,語氣依舊冰冷,卻透著一絲棘手,“建議修改方案,以抑制和監(jiān)控為主?!?/p>
女管家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接收更高層的指令。最終,她點了點頭。
“注射‘鎮(zhèn)定劑7號’,劑量加倍。確保目標進入深度休眠,直至下一次‘回溯’準備完成?!?/p>
技術(shù)員從推車里取出一支預(yù)充式的注射器,里面是某種深藍色的液體——正是之前那種“搖籃曲”膠囊的注射版本!
冰冷的針頭毫不留情地刺入柳如嫣的手臂靜脈。
深藍色的液體迅速推入。
強大的藥力如同海嘯般瞬間席卷了她所有的意識。
在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她模糊的視線看到,那個拿著注射器的技術(shù)員,正在儀器屏幕上快速輸入著什么。
而屏幕的角落,一閃而過的,是一個極其微小的圖標——
那是一只被復(fù)雜的電子線路纏繞、束縛著的藍色蝴蝶。
圖標下方,有一行小字水印:
【Project: TTP-NETY-Bird01】
黑暗。不再是虛無,而是粘稠的、如同深海般的黑暗。
“鎮(zhèn)定劑7號”的藥效如同萬噸海水,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將柳如嫣的意識強行拖拽向無光的深淵。身體的感知最先消失,指尖的冰冷、地毯的柔軟、頸環(huán)的束縛……一切都變得遙遠而模糊。
聽覺是最后淪陷的堡壘。
她還能聽到極其微弱、仿佛隔著一層厚厚水波的聲響:技術(shù)員收拾器械的冰冷碰撞聲,女管家平板無波的指令聲,金屬門滑開又關(guān)閉的氣流聲……
然后,是絕對寂靜。
然而,在這藥理制造的絕對沉寂中,另一種“聲音”卻開始悄然浮現(xiàn)。
那不是通過耳朵接收的聲波,而是直接作用于她沉淪意識深處的、一種詭異的……數(shù)據(jù)流的感覺?
仿佛有無數(shù)細小的、閃爍著微光的0和1,如同深海里發(fā)光的浮游生物,在她思維的邊緣流淌、碰撞、重組。
一些破碎的、扭曲的畫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腦海深處閃回:
父親墜落的殘影……火海中男孩仇恨的眼睛……傅寒舟冰冷的質(zhì)問……白玉鈴鐺裂開露出芯片……項圈混亂的震動……水槽里滴落的藍光血珠……還有那個被電子線路纏繞的藍色蝴蝶圖標……
這些記憶的碎片被藥力攪碎,又在那奇異的數(shù)據(jù)流感覺中扭曲變形,光怪陸離。
就在這混亂的漩渦中心,一個坐標般的詞匯,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異常清晰地反復(fù)閃爍著——
第七扇區(qū)。
第七扇區(qū)。
第七扇區(qū)。
女管家昏迷前那句低聲的吩咐,仿佛帶著某種魔力,穿透了藥物的屏障,成為了一個錨點,一個執(zhí)念,牢牢釘在了她沉淪的意識核心。
去找……第七扇區(qū)……
核對……原始數(shù)據(jù)……
異常波動……
潛意識如同被設(shè)定的程序,瘋狂地重復(fù)著這個指令。
漸漸地,那些流淌的0和1似乎開始圍繞這個坐標進行匯聚、排序。
一種奇異的、仿佛靈魂出竅般的抽離感襲來。
她感覺自己仿佛飄了起來,脫離了那具被藥物禁錮的沉重軀殼,漂浮在套房的空中。
她“看”到下方地毯上陷入深度昏迷的自己,臉色蒼白,呼吸微弱,像個被遺棄的人偶。
她“看”到房間四個角落的針孔攝像頭,那微弱的紅光此刻在她“眼中”變得異常清晰,甚至能“看”到它們傳輸數(shù)據(jù)時產(chǎn)生的、極其細微的能量流動軌跡——如同一條條發(fā)光的絲線,匯聚向房間某個隱藏的接口。
她的意識,仿佛變成了一段純粹的數(shù)據(jù),一段游蕩在網(wǎng)絡(luò)中的幽靈,被“第七扇區(qū)”這個強大的指令吸引著,順著那些能量的絲線,不由自主地飄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