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握緊了手中那張休書,紙張的邊緣硌得他掌心生疼。
太醫(yī)連滾爬地端來藥碗,濃褐色的藥汁散發(fā)著苦澀的氣息。沈凜一把奪過,揮手讓所有人退下。寢殿內(nèi)再次只剩下他們兩人,還有那濃得化不開的死寂和血腥味。
他試圖扶起許霧,可她軟得像一灘水,根本坐不住。她的頭無力地后仰,藥汁從嘴角溢出,根本喂不進去。
“喝下去……”沈凜的聲音啞得厲害,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命令,他用手指撬開她的牙關(guān),試圖將藥灌進去,可那藥只是更多地流了出來,混著血,染紅了他的手指和她的下頜。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沈凜。他扔開藥碗,瓷碗碎裂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他徒勞地用袖子擦著她臉上的血和藥汁,動作慌亂而無措。
“許霧……許霧你看著我!”他拍打著她的臉頰,力度卻不由自主地放輕,輕得像是在觸碰一件極易碎的珍寶,“我不準你死!你聽見沒有?你的債還沒還完!你欠我沈家的,還沒還清!”
這些話,以往是尖刀,是鞭子,每一次說出都能讓她顫抖,讓她那雙死寂的眼睛里泛起細微的波瀾,哪怕是痛苦??纱丝蹋鼈兿袷油度肷畈灰姷椎乃浪?,連一絲漣漪都無法激起。
她只是靜靜地躺著,呼吸微弱得幾乎要消失。
沈凜的心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封的絕望。他猛地想起什么,從懷中掏出那張休書,幾乎是將它懟到許霧眼前,聲音因急切而扭曲:“你看!你看這個!你告訴我!這上面寫的是什么?‘一力承擔’?你承擔了什么?你說啊!”
他的聲音在空蕩的殿內(nèi)回蕩,帶著歇斯底里的味道。
許霧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擾。她的眼皮艱難地抬起一條縫隙,露出底下渙散無神的瞳孔。她的目光沒有焦點,掠過那張休書,掠過他扭曲的臉,仿佛在看一片虛無。
她的嘴唇翕動了一下,發(fā)出一點氣若游絲的聲音。
沈凜立刻屏住呼吸,將耳朵湊近她的唇邊。
“……冷……”
只有一個字,輕飄飄的,帶著無盡的疲憊和寒意。
像是一根針,猝不及防地刺入沈凜的心臟最深處。
冷。
邊關(guān)的冬天,大雪能埋掉整個營帳。他穿著冰冷的鐵甲尚且覺得刺骨,她呢?她穿著一件破舊的棉襖,是怎么熬過那些夜晚的?被他扔在冰冷的石板上時,被他用冷水潑醒時,她是不是……一直都這么冷?
他猛地扯過厚重的錦被,將她嚴嚴實實地裹住,又脫下自己的外袍,一層層蓋在她身上。他甚至想將她整個人擁入懷里,用體溫去暖她,可他的手伸到一半,卻僵在了空中。
他有什么資格?
他才是那個一次次將她推入冰窟的人。
“將軍?!遍T外傳來心腹侍衛(wèi)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遲疑,“蘇小姐來了,在前廳等候,說是有要事相商。”
蘇婉。
沈凜的眉頭驟然擰緊,眼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厭煩。這門親事是陛下授意,吏部尚書蘇家主動促成,于他重振沈家門楣大有裨益。他之前覺得蘇婉溫婉識大體,是合適的聯(lián)姻對象,甚至默許了她對許霧的輕蔑和暗中刁難??纱丝?,聽到這個名字,他心頭卻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
“讓她等?!彼曇舯?,不帶一絲情緒。
“可是將軍,蘇小姐她……”
“我說讓她等!”沈凜猛地低吼,像一頭被侵擾了領(lǐng)地的困獸。
門外立刻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