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我是罪臣之女，為復(fù)仇，扮作啞奴潛入晏家。晏家那位眼盲的少爺晏玦，卻待我不同。
他教我識(shí)墨辨香，予我滿腔溫柔。我沉溺其中，在情愛與仇恨間日夜煎熬。「阿素，
留在我身邊。」他輕聲說。直到我發(fā)現(xiàn)，他就是我尋了十年的仇家嫡子。1.我叫阿素，
一個(gè)啞巴。這是我潛入晏家的第三年。晏家是京城一手遮天的權(quán)臣府邸，而我，
是府中最卑微的灑掃丫鬟。每日天不亮起身，
將府里那條長得望不見頭的青石路掃得干干凈凈，不留一片落葉。
管事媽媽很滿意我的沉默和勤快。畢竟，一個(gè)啞巴，聽不見，也不會(huì)說，
是府里最安全的活物。我藏起所有鋒芒，斂去一身學(xué)識(shí)，只為尋找當(dāng)年沈家滿門被屠的真相，
手刃仇人。仇人，便是這晏府的主人，當(dāng)朝太傅，晏宏。這日，我正在清掃晏玦少爺?shù)耐ピ海?/p>
他扶著廊柱，靜靜地站在那里。他是晏宏的獨(dú)子，也是京城里一個(gè)公開的秘密——一個(gè)瞎子。
都說他性情乖戾，喜怒無常。一陣風(fēng)過，卷起幾片落葉，打著旋兒落在他雪白的衣擺上。
我連忙上前，想替他拂去。手剛伸出去，就被他抓住了手腕。他的手很涼，力氣卻很大，
像一把鐵鉗。我驚恐地抬起頭，對上一雙沒有焦距的眼睛。那雙眼，
本該是極其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卻如蒙著一層死灰，空洞而沉寂?！刚l？」他冷聲問。
我嚇得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在晏家，沖撞了主子，下場只有一個(gè)死。我不能死，
我的仇還沒報(bào)。他似乎察覺到我的恐懼，力道松了些，卻沒有放開?！感聛淼?？」他問。
我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想起他看不見，又僵住了。他的手指很敏銳，順著我的手腕，
一路摸索到我的指尖?！钢父褂欣O，虎口粗糙，是做慣了粗活的?！顾?，「起來吧，
我不罰你?！刮也桓覄?dòng)。他輕笑一聲，那笑聲像碎冰撞玉，清冷又好聽?！改闩挛?？」
我當(dāng)然怕。我怕的不是他，而是他那個(gè)位高權(quán)重的爹，我怕我還沒找到證據(jù)，就暴露了身份。
他松開手，轉(zhuǎn)身回了屋。「以后，你就到我院里來伺候吧?！垢糁坏篱T，
他的聲音飄了出來。我愣在原地，管事媽媽聞?dòng)嵹s來，臉上堆著笑，
連聲恭喜我得了少爺?shù)那嘌?。從此，我便成了晏玦的貼身丫鬟。所有人都說我走了大運(yùn)。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離仇恨的中心，又近了一步。晏玦的生活，比我想象的還要枯燥。
他每日除了在書房靜坐，便是撫琴。他的琴彈得很好，琴聲里總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寂寥。
我不需要做什么，只需在他需要時(shí)遞上一杯茶，或是在他撫琴時(shí)，在香爐里添上一塊沉水香。
他似乎很喜歡我身上的味道。他說：「阿素，你身上的皂角味，比那些名貴的熏香好聞?！?/p>
他開始教我東西。他看不見，便讓我替他看。「阿素，今日天氣如何？」我便蘸著茶水，
在他手心寫：晴，有風(fēng)?！冈豪锏暮Ｌ幕ㄩ_了嗎？是什么顏色？」我寫：開了，胭脂色。
他便會(huì)笑，想象著那抹胭脂色。后來，他開始教我識(shí)墨辨香。他拿出十幾方墨錠，
讓我挨個(gè)去聞?！高@是徽墨，帶著淡淡的藥香。那是松煙墨，聞起來有股清冽的木質(zhì)味?！?/p>
他又拿出數(shù)十種香料?！高@是龍涎香，其味醇厚。那是麝香，其香霸道……」
他將一個(gè)全新的世界，用氣味的方式，一點(diǎn)點(diǎn)鋪陳在我面前。我像一塊貪婪的海綿，
瘋狂地吸收著這些知識(shí)。這些，都是我年幼時(shí)，父親曾教過我的。只是家破人亡后，
我便以為，此生再也觸碰不到了。晏玦對我很好。好到讓我時(shí)常忘記，我是來復(fù)仇的。
府里的丫鬟春蘭嫉妒我，趁我給晏玦送藥時(shí)，故意伸腳絆我。我整個(gè)人朝前撲去，
滾燙的藥汁盡數(shù)灑在了晏玦的手背上。他的手背立刻紅了一大片。我嚇得魂飛魄散，
跪在地上，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春蘭假惺惺地跑過來：「哎呀，阿素妹妹，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少爺金枝玉葉，這可怎么好！」管事媽媽也黑著臉走過來，
揚(yáng)手就要打我。「住手?！龟太i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yán)。他忍著痛，
用沒受傷的手，準(zhǔn)確無誤地抓住了管事媽媽的手腕?！覆皇撬腻e(cuò)?！顾卣f，
「是我自己沒拿穩(wěn)?！顾腥硕笺蹲×?。他看不見，卻仿佛什么都看清了。
他將手從滾燙的藥碗碎片中抽回，對我伸出手?！赴⑺?，扶我起來?！刮翌澏吨?/p>
扶著他站起來。他的手背燙得嚇人，他卻像沒事人一樣，還反過來安慰我。「別怕?！鼓峭?，
我跪在他的床前，為他上藥。他的手背起了燎泡，猙獰可怖。我用指尖蘸著清涼的藥膏，
一點(diǎn)點(diǎn)涂抹。他忽然開口：「阿素，你識(shí)字，對不對？」我手一抖，藥膏掉在了被子上。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看不見我的表情，卻能感受到我瞬間的僵硬。
「你每次在我手心寫的字，筆鋒筋骨，絕非一日之功?！顾Z氣平靜，
像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我匍匐在地，冷汗浸濕了后背。我以為我偽裝得很好。
卻不想，早在他面前露了餡。「一個(gè)識(shí)文斷字的姑娘，為何要扮作啞奴，
來我晏家做最下等的仆役？」他一句句地問，每一個(gè)字都像一把重錘，砸在我的心上。
我該如何回答？說我是來殺你父親的？說我是沈家的余孽？他會(huì)立刻叫人把我拖出去，
亂棍打死。見我久久不語，他嘆了口氣?！改悴幌胝f，我不逼你。」他摸索著，找到我的手，
將我的手指一根根掰開，然后把一個(gè)東西放在我的掌心。「這個(gè)給你?！?/p>
是一支上好的狼毫筆。筆桿溫潤，刻著小字：贈(zèng)阿素?！敢院?，你想寫什么，都可以寫下來。
」他說，「我或許看不見，但我能聽?！刮椅罩侵ЧP，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一滴，
兩滴，砸在他的手背上，與那猙獰的燙傷混在一起。他感覺到了濕意，微微一怔?！缚蘖?？」
他問，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是我……嚇到你了嗎？」我拼命搖頭，
眼淚卻流得更兇。晏玦，你可知，你這份溫柔，于我而言，是比刀劍更鋒利的武器。
它在一點(diǎn)點(diǎn)瓦解我的仇恨，讓我變得不像自己。春蘭被趕出了晏府。是晏玦的意思。
他說他的院子里，容不下心術(shù)不正之人。我成了他院里唯一能近身的丫鬟。這讓我搜集證據(jù)，
變得更加方便。晏玦的書房，除了我，誰都不能進(jìn)。這正是我夢寐以求的。
我一邊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一邊不動(dòng)聲色地翻找著。晏宏位高權(quán)重，行事謹(jǐn)慎，
罪證絕不會(huì)輕易示人。但我知道，一定有。晏玦似乎對我完全沒有防備。他甚至?xí)嬖V我，
哪一格書架上放的是前朝孤本，哪一個(gè)箱子里鎖的是名家字畫?！赴⑺兀倚拍?。」他說。
這句話，讓我每次在書房里翻找時(shí)，都背負(fù)著沉重的罪惡感。這天夜里，晏玦睡下后，
我照例潛入書房。我發(fā)現(xiàn)，書房的暗格里，多了一個(gè)紫檀木的盒子。盒子上了鎖。
我沒有鑰匙。我心急如焚，這盒子里，會(huì)不會(huì)就是我苦尋多年的東西？我試著用簪子去撬鎖，
試了半天，鎖紋絲不動(dòng)。第二天，我心不在焉，給晏玦磨墨時(shí)，差點(diǎn)把墨汁濺到他衣服上。
他拉住我的手：「阿素，有心事？」我搖搖頭。他笑了笑，從懷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鑰匙，
塞進(jìn)我手里。「書房暗格里的盒子，你不好奇里面是什么嗎？」我渾身一震，驚愕地看著他。
他怎么會(huì)知道？「昨晚，我聽見你在書房里待了很久?！顾樕系男θ莶蛔?，「那把鎖，
是特制的，你的簪子打不開。」他……他全都知道。我何時(shí)進(jìn)入書房，做了什么，
他一清二楚。那我之前的翻找，他是不是也……我不敢想下去，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去吧，」他松開我的手，「打開看看?！刮椅罩前驯涞蔫€匙，
一步步走到書房，像是走向自己的刑場。我的手抖得厲害，好幾次都對不準(zhǔn)鎖孔?！高菄}」
一聲，鎖開了。我深吸一口氣，打開了盒子。里面沒有賬本，沒有信件，
沒有我想要的任何罪證。只有一沓厚厚的畫紙。我拿起第一張。畫上是一個(gè)少女，眉眼彎彎，
笑得燦爛。她穿著最普通的布裙，手里拿著一串糖葫蘆。我拿起第二張。還是那個(gè)少女，
她坐在廊下，托著腮，似乎在看雨。第三張，第四張……每一張，畫的都是我。
是在院里掃地的我，是在燈下打盹的我，是在他手心寫字的我……畫的角落，
都落著兩個(gè)字：阿素。我愣住了。他看不見，他是怎么畫出來的？「我雖眼盲，心卻未盲?！?/p>
晏玦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站在了我的身后?！改忝恳淮蔚暮粑恳淮蔚哪_步聲，
每一次在我手心劃過的筆跡，都刻在了我的心里?！埂赴⑺?，」他頓了頓，
聲音里帶著一絲緊張和期待，「我畫的，像嗎？」我看著畫上那個(gè)鮮活的自己，
再也說不出一個(gè)字。眼淚模糊了視線。原來，在他心里，我是這個(gè)樣子的。我逃了。
我從晏玦的身邊逃走了。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不敢再面對他的溫柔。我怕我再多待一刻，
就會(huì)徹底淪陷，忘記血海深仇。我躲回了下人房，重新做回那個(gè)不起眼的灑掃丫鬟。
管事媽媽很不解，但晏玦沒有發(fā)話，她也不敢多問。我以為，我和他之間，就這樣結(jié)束了。
可我錯(cuò)了。沒有我照顧，晏玦開始折磨自己。他不肯吃飯，不肯喝水，
整日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不許任何人靠近。下人們都說，少爺?shù)寞偛∮址噶恕Ｎ叶阍诮锹淅铮?/p>
聽著這些話，心如刀割。終于，我還是沒忍住。我端著一碗清粥，去了他的院子。院門緊閉，
我推不開。「晏玦，開門?！刮艺驹陂T外，用我早已習(xí)慣了偽裝的沙啞聲音說。
里面沒有回應(yīng)?！戈太i，你再不開門，我就走了?！归T內(nèi)，傳來一陣響動(dòng)。片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