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8日,星期日,晴,國慶長假后的第一個工作日我叫周毅,三十有五,
一個典型的“城市夾心層”。我在一家不大不小的軟件公司當程序員,
每天的工作就是跟代碼和BUG打交道,頭發(fā)掉得比敲代碼的速度還快。我老婆蘇晴,
是小學美術老師,比我感性,也比我有耐心。我們倆,加上我那個剛上幼兒園的兒子樂樂,
住在這個名叫“幸福里”的小區(qū),背著三十年的房貸,過著不好不壞,但也算安穩(wěn)的日子。
“幸福里”,這名字起得挺諷刺的。自從三年前我們搬進來,就沒怎么感覺到幸福,
糟心事倒是一件接一件。開發(fā)商承諾的人車分流沒實現(xiàn),綠化帶成了某些業(yè)主的私人菜地,
而小區(qū)的物業(yè)——“宏盛物業(yè)”,更是以服務差、收費勤快而聞名。今天早上,
糟心事又找上門了。我像往常一樣,七點半送樂樂去幼兒園。到了小區(qū)大門口,
我掏出門禁卡,在門禁機上“滴”了一下。沒反應。我又試了一下。還是沒反應。
那冰冷的機器,跟死機了似的,連個提示音都沒有。后面的車開始不耐煩地按喇叭。
我有點急了,把卡翻來覆去地試了好幾個角度,依然毫無動靜。門口的保安,
一個五十多歲的大爺,只是靠在崗亭里,懶洋洋地抬眼皮看了我一下,
絲毫沒有要過來幫忙的意思。最后,我只能把車窗搖下來,沖他喊:“師傅!麻煩開下門!
我這卡刷不開了!”他這才慢悠悠地走過來,瞥了一眼我的車,又瞥了一眼我手里的卡,
慢條斯理地說:“你這卡,是不是被消磁了?”“消磁?不可能??!”我有點懵,
“我這卡就放在車里,也沒跟手機、銀行卡放一起啊?!薄澳俏也还?。”他一攤手,
又晃回了崗亭,“不開。你得去物業(yè)中心問問?!毖劭粗习嗑鸵t到了,
我火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我這一個月一千多的物業(yè)費是白交的嗎?
我出自己家小區(qū)的門,你還不讓了?”“規(guī)定?!彼鲁鰞蓚€字,然后就眼觀鼻,鼻觀心,
任我怎么說都不再搭理。沒辦法,我只能把車先挪到一邊,抱著樂樂,
步行把他送到了幼兒園。等我再滿頭大汗地跑回小區(qū),準備去物業(yè)中心理論的時候,
已經快九點了。2023年10月8日,上午,物業(yè)中心“宏盛物業(yè)”的辦公室,
就在小區(qū)會所的一樓。地方不大,常年就坐著兩個人。一個是負責收費的小張,
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畫著濃妝,看人總帶著一股莫名的優(yōu)越感。另一個是物業(yè)經理,姓錢,
我們都叫他錢經理,一個四十多歲,油頭粉面,笑起來像彌勒佛,但眼睛里全是精明的胖子。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小張正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追著劇。看到我,
她不耐煩地把耳機摘下來一只?!笆裁词??”“我門禁卡刷不開了,你們保安說是消磁了,
讓我來找你們?!蔽野芽ㄅ脑诹怂淖雷由?。她拿起卡,在旁邊一臺儀器上刷了一下,
然后抬頭看著我,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 Zas 的冷笑:“嗯,是沒信息了。
你是不是欠費了?”“欠費?我物業(yè)費每個季度都按時交的!
”我把手機里的繳費記錄翻出來給她看?!芭?,物業(yè)費是沒欠。
”她把瓜子皮往垃圾桶里一吐,慢悠悠地說,“但是,你家的‘門禁系統(tǒng)升級及維護費’,
沒交。”“門禁系統(tǒng)維護費?!”我聽得一頭霧水,“這是什么費用?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新收的啊?!彼龔某閷侠锬贸鲆粡埌櫚桶偷拇蛴〖垼钢厦娴囊恍行∽?,“你看,
我們上個月就在每個單元門口貼了通知了。為了提升小區(qū)安防水平,
我們公司對門禁系統(tǒng)進行了全面升級。每戶呢,需要分攤200塊錢的設備及后期維護費用。
通知上寫得很清楚,10月1號之前不交的,系統(tǒng)會自動暫停門禁卡服務?!蔽覝愡^去一看,
那通知的標題用特大號字體寫著“關于提升小區(qū)幸福感的幾點倡議”,而收費那條,
則藏在一堆無關痛癢的廢話中間,用的還是最小號的宋體。這他媽誰看得見?!“胡扯!
”我氣得血壓都上來了,“物業(yè)費里本來就包含了公共設施的維護費用,
憑什么還要單獨再收一筆錢?你們這是重復收費,是違規(guī)的!”我好歹也是個讀過幾年書的,
這點基本常識還是有的。我的質問,似乎并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影響。她又嗑開一顆瓜子,
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我:“我們經理說了,這套新系統(tǒng),是‘增值服務’,
不包含在基礎物業(yè)費里。你要享受這個服務,就得交錢。不交,那就自己想辦法進出。
反正通知我們是貼了,你不看,是你的問題?!边@時候,里屋的門開了,
那個胖乎乎的錢經理挺著肚子走了出來。“哎呦,小周啊,什么事發(fā)這么大火???
”他笑瞇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還不小。我把事情又說了一遍。錢經理聽完,
一臉“我也是沒辦法”的表情,嘆了口氣:“小周啊,這事兒,真不賴我們。
你知道現(xiàn)在這套人臉識別加車牌識別的系統(tǒng)多貴嗎?好幾十萬呢!公司總部投了錢,
我們項目上總得分攤一點成本嘛。再說了,200塊錢,一頓飯錢,換來全家人的安全,
多值?。∧憧?,隔壁小區(qū)前兩天就進了賊了,咱們這新系統(tǒng)一上,小偷連門都進不來!
”他這套話術,避重就輕,偷換概念,把一筆不合理的收費,
包裝成了一項“為了你好”的福利?!板X經理,你少來這套!”我被他這副嘴臉徹底激怒了,
“我就問你一句話,這筆錢,我到底該不該交?如果不該交,你們憑什么把我門禁卡給停了?
這是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是違法的!”我的聲音很大,
引得外面幾個路過的業(yè)主都探頭探腦地往里看。錢經理臉上的笑容,終于有點掛不住了。
他把手背在身后,語氣也硬了起來:“小周,我勸你,別在這兒抬杠。我跟你好好說,
是給你面子。這200塊錢,今天小區(qū)90%的業(yè)主都交了,就差你們這幾戶‘釘子戶’。
你要是覺得不合理,你去告我們啊。你要是現(xiàn)在交錢,小張馬上就給你把卡恢復了。
你要是不交,那對不起,你以后就天天找保安給你手動開門吧——前提是,保安得樂意。
”他最后一句話,充滿了赤裸裸的威脅。我算是看明白了。
他們這就是典型的“軟刀子殺人”。他們不跟你吵,不跟你鬧,就用這種惡心人的方式,
一點一點地折磨你,逼你就范。因為他們吃準了,我們這些普通上班族,沒時間,也沒精力,
為這區(qū)區(qū)200塊錢,跟他們耗下去。
我看著錢經理那張油膩的、寫滿了“你能奈我何”的臉,氣得渾身發(fā)抖。“好!
你們給我等著!”我摔門而出。我這人,沒什么大本事,但就是有點犟脾氣。你跟我好好說,
怎么都行。你想跟我耍無賴?那我今天,就陪你好好耍耍!
第二卷:一地雞毛的“維權”2023年10月9日,星期一,陰我一晚上沒睡好。
早上出門,又在門口跟保安磨了半天嘴皮子,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給我開了門。
我感覺自己不像個業(yè)主,倒像個要飯的,進出自己的家,還得看人臉色。這口氣,我咽不下。
我把我的遭遇,發(fā)到了我們小區(qū)的業(yè)主微信群里。這個群有四百多人,平時死氣沉沉,
偶爾有人發(fā)個拼多多的鏈接。我的消息,像一塊石頭扔進了臭水溝,瞬間炸了鍋?!拔铱?!
我說我卡怎么也刷不開了,原來是這么回事!” “他們也找我要錢了!我說要看文件,
他們就說我是刺兒頭!” “200塊錢雖然不多,但這事兒太惡心了!憑什么啊?
” “就是!我們家兩輛車,兩張卡,收我400!搶錢??!”群情激憤。我一看有戲,
趕緊趁熱打鐵:“各位鄰居,這事兒咱們不能就這么算了!他們今天敢收門禁費,
明天就敢收呼吸費!我們必須聯(lián)合起來,抵制這種不合理收費!我建議,我們先選幾個代表,
去找物業(yè)要個說法!”我的提議,得到了幾十個人的響應。大家紛紛在群里@我,
說“支持樓主!”、“算我一個!”。下午,我請了半天假,
糾集了群里七八個看起來最“義憤填膺”的鄰居,浩浩蕩蕩地殺到了物業(yè)辦公室。
錢經理一看我們這陣仗,倒也不慌。他把我們讓進會議室,給我們一人倒了一杯白開水,
然后擺出了一副“虛心接受群眾批評”的架勢。我們這邊,一個在大學當老師的張教授,
引經據(jù)典,從《物業(yè)管理條例》講到《民法典》,論證了他們收費的不合理性。
一個做律師的李哥,言辭犀利,
指出了他們擅自停用業(yè)主門禁卡的行為已經侵犯了業(yè)主的合法權益。
我則把從業(yè)主群里收集來的幾十條吐槽截圖,拍在了桌子上。我們以為,在事實和法律面前,
他總該低頭了吧?沒想到,錢經理等我們都說完了,不緊不慢地喝了口水,
然后拿出了他的“殺手锏”。他從一個文件袋里,抽出了一沓厚厚的紙,往桌子上一攤。
“各位,各位,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但是呢,我們做事,也是有依據(jù)的?!彼钢琼臣垼?/p>
笑瞇瞇地說,
“這是我們當初在社區(qū)和業(yè)委會備案過的‘業(yè)主規(guī)約’和‘前期物業(yè)服務合同’。
大家看這一條,”他用粗胖的手指點著其中一行,
“上面寫著:‘物業(yè)服務企業(yè)可根據(jù)實際需要,提供基礎物業(yè)服務之外的增值服務,
增值服務的收費標準,由物業(yè)服務企業(yè)與相關業(yè)主協(xié)商確定’。
”“我們這次升級的門禁系統(tǒng),就是典型的‘增值服務’。至于‘協(xié)商’嘛,
”他環(huán)顧了我們一圈,“我們貼了通知,大部分業(yè)主也都交了錢,這就說明,
協(xié)商是達成了嘛。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對不對?”我們幾個,全被他這話給噎住了。
我們誰也沒想到,坑,早就埋在了我們簽購房合同時,
一起簽下的那份厚厚的、我們根本就沒仔細看過的物業(yè)合同里。
“那……那你們也不能停我們的卡啊!”李律師反應最快?!鞍ィ@叫技術手段嘛。
”錢經理一攤手,繼續(xù)耍無賴,“新系統(tǒng)跟舊卡不兼容,不交錢升級,它自動就停了,
我們也沒辦法??偛荒転榱四銈儙讘?,讓公司這幾十萬的投資打水漂吧?”那天的“談判”,
以我們的完敗告終。我們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我們有理,但他有“據(jù)”。
那個“據(jù)”,就是我們自己親手簽下的不平等條約?;厝サ穆飞?,
剛才還慷慨激昂的幾個鄰居,都蔫了?!八懔怂懔?,斗不過他們的?!?“媽的,
200塊錢,我認栽了?!?“明天就把錢交了,天天跟保安吵架,犯不上?!睒I(yè)主群里,
也漸漸沒了聲音。我看著手機屏幕,心里一片冰涼。我感覺自己就像個沖鋒陷陣的將軍,
回頭一看,身后的士兵,全都跑光了。2023年10月12日,星期四,陰雨我不甘心。
我走遍了我們小區(qū)22棟樓,把每個單元門口貼的那個狗屁“倡議書”都拍了照。
我還真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有幾個單元,根本就沒貼!我拿著這個新證據(jù),
又想到了新的維權途徑——12345市長熱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