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錢，”掌柜的聲音不高，卻在寂靜的店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是你的？”
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如針，牢牢鎖定在胤禩臉上，不再是剛才研究古物時的沉浸，而是充滿了審視和探究，仿佛要透過他這具年輕的皮囊，看穿里面那個來自三百年前的靈魂。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問題。輕飄飄一句問話，卻暗藏機鋒。若答不好，不僅錢賣不掉，可能還會惹來更大的麻煩。
胤禩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越是危急，他骨子里那種屬于上位者的冷靜和機智反而被激發(fā)出來。他沒有立刻回答“是”或“不是”，而是微微蹙起眉頭，臉上恰到好處地浮現(xiàn)出一絲被冒犯和不悅，混合著少年人的倔強，聲音也冷了幾分：“掌柜何出此言？不是我的，難道還是偷來搶來的不成？”
他巧妙地將問題的重點從“歸屬權(quán)”轉(zhuǎn)移到了“來源正當(dāng)性”上，反將一軍。
掌柜的顯然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yīng)，愣了一下，鏡片后的目光閃爍了一下，隨即露出一絲近乎歉意的微笑，擺擺手：“小哥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他再次拈起那枚銅錢，在燈下微微轉(zhuǎn)動，“這錢，有點意思?！?/p>
他不再糾纏所有權(quán)問題，轉(zhuǎn)而進入了專業(yè)領(lǐng)域，語氣也恢復(fù)了之前的沉穩(wěn)：“康熙通寶，寶泉局鑄造，確實是最常見的品種，存世量極大，按理說價值不高，地攤上十塊八塊隨便挑?！?/p>
蘇念念在一旁聽著，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輕輕拉了拉胤禩的衣袖，示意他算了。
但掌柜的話鋒一轉(zhuǎn)：“但是，”他加重了語氣，指尖輕輕點著錢幣的邊緣，“你看這包漿，深厚自然，溫潤內(nèi)斂，是至少一兩百年以上、經(jīng)無數(shù)人手摩挲才能形成的‘傳世古’，絕非那些酸咬火烤做出來的假銹。還有這銅質(zhì)，精純溫潤，是康熙中期國庫充盈時的精鑄銅料，手感都不一樣?！?/p>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胤禩，眼神里多了幾分真正的驚訝：“最難得的是這品相。流傳了三百年前的東西，通常磨損嚴重，字口模糊。可你這枚，地章平整，穿口干干凈凈，幾乎沒有流通磨損的痕跡，字口卻依舊深峻清晰，連滿文都一絲不茍。這……這更像是當(dāng)年初鑄出爐后，就被人精心收藏把玩，從未參與流通的‘樣錢’或者‘宮錢’品相??！”
掌柜的越說越興奮，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寶貝：“小哥，你再仔細想想，這東西……真是你的？家里傳下來的？還是從什么地方得來的？”他又忍不住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但這次語氣不再是懷疑，而是充滿了好奇和渴望。
胤禩心中巨震。他沒想到這枚在他看來最普通不過的制錢，在這個時代竟能被看出這么多門道！“樣錢”？“宮錢”？他依稀記得，當(dāng)年寶泉局初開新模，確實會鑄一批品相極佳的錢幣送入宮中呈覽，或存檔備用。難道這枚就是……？是了，這錢幣似乎比他記憶中流通的康熙錢更顯精美厚重一些。它怎么會出現(xiàn)在艾胤思的包里？
無數(shù)念頭閃過，但他面上卻不敢顯露分毫，只是順著掌柜的話，繼續(xù)扮演那個因“失憶”而迷茫的少年，語氣帶著幾分不確定和被打擾的不耐：“我……記不清了?；蛟S是吧。您只說說，此物究竟值多少銀……值多少錢？”
他差點又說漏嘴，趕緊改口。
掌柜的深吸一口氣，壓住內(nèi)心的激動，沉吟片刻，伸出三根手指。
蘇念念眨眨眼，試探著問：“三……三百？”這比她預(yù)想的十塊錢可好太多了！
掌柜的緩緩搖頭，目光灼灼：“三千。如果來歷清白，我愿意出三千塊收下它。”
“三……三千？！”蘇念念失聲驚呼，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銅錢。這夠交大半醫(yī)藥費了！
胤禩的心臟也是猛地一跳！三千元！這遠遠超出了他的預(yù)期！果然，知識就是財富，無論在哪朝哪代！這枚銅錢的價值不在于它的銅料，而在于它所承載的歷史信息和罕見品相，而這，恰恰是他所擁有的、這個時代無人能及的“知識”！
巨大的喜悅和 relief 幾乎要沖昏他的頭腦，但他強行按捺住了。越到這種時候，越要沉得住氣。他沒有立刻答應(yīng)，反而微微蹙眉，露出一絲猶豫的神色：“三千……可我急需用錢……”他這是在試探對方的心理底線，也是在為自己爭取時間思考——這價格是否還有上浮空間？這掌柜是否可信？
掌柜的見他猶豫，果然有些急了。這類可遇不可求的小精品，對于他這種專營小店來說，意義重大，不僅是利潤，更是口碑和鎮(zhèn)店的玩意兒。他連忙道：“小哥，這個價格很公道了！你去別家問問，絕對給不到這個數(shù)！你這錢雖然品相難得，但畢竟只是銅錢，不是瓷器書畫那些大件。三千，一口價！”
胤禩觀察著他的神色，判斷這大概確實是對方的心理上限了。見好就收，以免節(jié)外生枝。他正要點頭——
“哎呀！小艾！可算找到你了！”
一個尖細又夸張的聲音猛地從店門口傳來，打破了店內(nèi)凝重的氣氛。
只見趙得柱那肥胖的身影氣喘吁吁地擠了進來，臉上堆著焦急萬分的表情，一進來就首奔胤禩，仿佛沒看到旁邊的掌柜和蘇念念似的，一把抓住胤禩的胳膊（幸好是沒受傷的那只）：“我的小祖宗哎！你怎么跑這兒來了？可急死哥哥我了！醫(yī)院打電話說你不見了，我這通好找?。 ?/p>
他的動作粗魯，語氣浮夸，眼神卻飛快地掃了一眼柜臺上的銅錢和掌柜尚未收起的鈔票，小眼睛里瞬間閃過一絲精明和貪婪。
胤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這個陰魂不散的家伙，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找來了？！
掌柜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顯然不認識趙得柱，也不喜歡他這咋咋呼呼打斷交易的行為。
蘇念念更是氣得臉都紅了，上前一步想拉開趙得柱：“趙哥你干什么！放開他！”
趙得柱卻死死抓著胤禩不放，轉(zhuǎn)而對著掌柜的擠出笑容：“哎呀，老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家孩子，腦子不太好，剛從醫(yī)院跑出來，給您添麻煩了！我們這就走，這就走！”他說著，就要強行把胤禩拉走，另一只手甚至意圖明顯地去抓柜臺上的錢和銅錢！
他的目的昭然若揭——攪黃交易，把人帶走，東西和錢，他都要！
“且慢！”
胤禩猛地一聲低喝。這一聲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冽和威嚴，仿佛不是從一個虛弱少年口中發(fā)出，而是來自某個久居上位的存在。
趙得柱被這突如其來的氣勢唬得一愣，抓著胤禩的手下意識地松了松。
胤禩趁機猛地甩開他的手，向前一步，擋在了柜臺前，目光冰冷地看著趙得柱，一字一句道：“我的事，不勞趙哥費心。錢，是我賣的。與你無關(guān)?！?/p>
然后，他不再看趙得柱瞬間變得難看無比的臉色，轉(zhuǎn)向掌柜，語氣果斷：“掌柜的，三千。錢貨兩訖?！?/p>
掌柜的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少年瞬間爆發(fā)的氣場驚了一下，但他畢竟是見過風(fēng)浪的，立刻反應(yīng)過來，毫不猶豫地將那疊早已點好的鈔票推到胤禩面前，同時迅速而小心地將那枚康熙通寶收回抽屜：“成交！”
動作干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胤禩抓起那疊厚厚的、散發(fā)著油墨香的鈔票，看都沒看，首接塞進外套內(nèi)袋。沉甸甸的觸感，從未如此令人安心。
“你……你小子！”趙得柱氣得臉都歪了，指著胤禩，手指都在發(fā)抖，“你敢！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胤禩冷冷地打斷他，眼神銳利如刀，“我知道我現(xiàn)在有錢交醫(yī)藥費了。不勞趙哥‘破費’和‘操心’了?！?/p>
他特意加重了那幾個字，諷刺意味十足。
趙得柱被他堵得啞口無言，胖臉漲成了豬肝色，眼看煮熟的鴨子飛了，還當(dāng)眾被下了面子，眼神瞬間變得陰毒起來。
就在這時，胤禩口袋里的那個舊手機，突然尖銳地響了起來！
刺耳的鈴聲打破了店內(nèi)緊張的對峙。
是趙得柱給他的那部手機！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在了胤禩的口袋上。
胤禩臉色微變。這個時候，誰會打這個電話？趙得柱的同伙？還是……
趙得柱臉上也閃過一絲意外，但隨即露出一個惡意的、看好戲的笑容。
胤禩猶豫了一下，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掏出了那部破舊的手機。
屏幕上跳動著一個沒有存儲姓名、但尾號頗為特別的號碼。
不是趙得柱的。
他深吸一口氣，在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中，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他有些熟悉的、冰冷而程式化的聲音，是醫(yī)院的那個王護士，但語氣卻異常急促，甚至帶著一絲驚慌：
“是艾胤思的家屬嗎？你們在哪？趕緊回醫(yī)院！剛才警察又來了！說……說在他的遺物里發(fā)現(xiàn)了新的線索，關(guān)于他溺水的事，情況……情況可能有變！需要他立刻回去配合調(diào)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