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帶著夏末的燥熱和初秋的試探，刮過青城一中的林蔭道，梧桐葉子嘩嘩作響。
林薇拖著半舊的行李箱，輪子碾過水泥地面，發(fā)出單調的咕嚕聲。
她身上是洗得有些發(fā)白的藍白色校服，
與周圍說笑著走過的、穿著嶄新定制款校服的學生格格不入。那些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她身上，
帶著毫不掩飾的打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像細小的針，扎得人不疼，
卻密密麻麻地不舒服。教導處的手續(xù)辦得很快，班主任張老師是個面容溫和的中年女人，
接過轉學證明時，只輕輕嘆了口氣：“高三轉學，壓力會很大，要盡快適應?！绷洲秉c點頭，
沒說話。她的適應，從來不需要寫在臉上。教室在明理樓三層，高三（一）班。
還沒走到門口，喧鬧聲就像潮水一樣涌出來。張老師推開門，里面的聲浪驟然一低，
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巴瑢W們安靜，介紹一下，這是新轉來的同學，林薇。
”林薇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教室。前排的學霸們推了推眼鏡，
眼神里是純粹的好奇；中間的女生們交頭接耳，
視線在她普通的穿著和略顯蒼白的臉上流轉；后排……后排靠窗的位置，一個男生趴在桌上，
似乎對門口的動靜毫無所覺，柔軟的黑發(fā)遮住了眉眼，
只露出清晰的下頜線和一只戴著黑色耳釘?shù)亩洌钢缮宋鸾纳⒙?。而在他前面幾排?/p>
另一個身影讓林薇的視線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那個男生坐得筆直，白襯衫一絲不茍，
側臉線條干凈利落，正低頭看著一本外文原著，窗外的光落在他濃密的睫毛上，
投下一小片陰影。周遭的嘈雜仿佛與他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沈清澤。照片上看過。
張老師指了指中間一個空位：“林薇，你先坐那里吧。
”位置剛好在那個白襯衫男生——沈清澤的斜后方。林薇拖著腳步走過去，拉開椅子。
椅子腿摩擦地面，發(fā)出輕微刺耳的聲響。前排的沈清澤似乎被驚擾，眉頭微蹙，
抬起頭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很黑，像浸在冰水里的墨玉，沒什么溫度。
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漠然地移開了，繼續(xù)看他的書。林薇面無表情地坐下，
從書包里拿出文具袋。課間鈴響，教室里瞬間活絡起來。幾個女生圍到沈清澤桌旁，
笑著討論一道奧數(shù)題，眼神卻不住地往他臉上瞟。沈清澤解答得條理清晰，
語氣溫和卻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林薇起身想去接水，剛從沈清澤身邊走過，
一個女生突然“哎呀”一聲，像是被誰推了一下，手里的草莓酸奶脫手而出，
直潑向林薇——林薇反應極快，側身一讓。酸奶沒潑到身上，卻“啪”地一聲，
濺了幾滴在沈清澤攤開的英文書上，和他雪白的襯衫袖口上?？諝馑查g凝固。
潑酸奶的女生臉色煞白，手足無措：“對、對不起，沈清澤！
我不是故意的……”沈清澤看著袖口上那點刺眼的粉紅，眉頭擰緊，周身的氣壓低了幾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林薇，帶著無聲的譴責，仿佛她才是罪魁禍首。林薇抿了抿唇，
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過去：“抱歉，連累你了。”她的聲音清淡，
聽不出什么情緒。沈清澤沒接。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林薇臉上，帶著審視，
還有一絲被打擾清凈的不悅。就在這時，教室后門傳來一陣騷動?！皾筛纾?/p>
籃球……”一個大嗓門嚷到一半，卡住了。原本趴在桌上睡覺的男生不知何時醒了，
正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條長腿伸在過道里，擋住了來人的路。他沒看門口，
那雙桃花眼微微瞇著，帶著剛睡醒的惺忪和不羈，
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沈清澤……以及他旁邊舉著紙巾的林薇。是靳野。有人小聲嘀咕了一句。
靳野的視線慢悠悠地從沈清澤袖口的污漬，轉到那本遭殃的書，
最后定格在林薇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上。他忽然勾唇一笑，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卻清晰地傳遍突然安靜下來的教室：“喲，這歡迎新同學的方式，挺別致啊？
”潑酸奶的女生臉更白了。沈清澤像是才注意到靳野的存在，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靳野渾不在意，反而伸了個懶腰，骨骼發(fā)出輕微的脆響。他站起身，個子很高，
瞬間帶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他幾步走過來，不是走向沈清澤，而是停在了林薇面前。
他微微俯身，湊得有些近，幾乎能聞到林薇發(fā)間一點極淡的、像是消毒皂的味道。“新來的？
”他挑眉，目光極具穿透力，像是要把她從外到里看個清楚。林薇抬眼，不避不閃：“嗯。
”“叫什么？”“林薇。”“林薇?！苯巴嫖兜刂貜土艘槐?，嘴角噙著那點懶洋洋的笑，
“行，我記住了。”他說完，突然伸手，不是對林薇，而是越過她，
直接抽走了她手里那張一直舉著的紙巾。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
他極其自然地抓住沈清澤的手腕，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胡亂地在他袖口上擦了兩下。
動作粗魯，甚至稱得上挑釁?！靶辛耍蓛袅?。
”靳野把揉成一團的紙巾隨手扔進旁邊的垃圾桶，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屁大點事，
繃著張臉給誰看？”沈清澤猛地抽回手，看著袖口上被擦得更大片的、暈開的水漬，
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他盯著靳野，眼神冷冽：“靳野，你干什么？”“幫你啊。
”靳野笑得一臉無辜，甚至抬手，極其自然地搭在沈清澤肩膀上，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完全無視對方瞬間僵直的身體和眼底翻涌的怒意，“跟我見外？”全班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誰都知道青城一中的兩大風云人物——學霸校草沈清澤和校霸靳野，關系微妙，
傳言靳野放過話，沈清澤是他“罩”的人。眼下這情形……林薇看著眼前這詭異的一幕，
眉頭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她默默收回還懸在半空的手，側身，
從兩個對峙的、氣氛詭異的男生旁邊繞了過去，徑直走向飲水機。接水，喝水，
然后回到自己座位，拿出下節(jié)課的教材。全程旁若無人。
仿佛剛才那場因她而起、又瞬間偏離中心的鬧劇，與她毫無關系。只有靳野，在她經過時，
搭在沈清澤肩上的手指不易察覺地蜷縮了一下，眼角的余光掠過她那截白皙冷靜的脖頸。
放學鈴響，人群像開閘的洪水涌出教室。林薇收拾好東西，剛走出教學樓，
就被幾個人攔住了去路。是白天潑酸奶的那個女生和她的幾個朋友，神色不善。“喂，
轉校生！”林薇停下腳步，靜靜看著她們?！敖裉旌茏?？害我出丑，還差點連累沈清澤？
”領頭的女生抱著手臂，上下打量她，“聽說你是從那個什么破縣中轉來的？
怪不得一股窮酸味。”林薇沒說話，眼神像看空氣。那女生被她的無視激怒，
聲音拔高：“我警告你，離沈清澤遠點！也不準招惹靳野！不然有你好看！”“說完了？
”林薇終于開口，聲音沒什么起伏，“說完了讓開，我趕時間。”“你！”女生氣得臉通紅，
抬手似乎想推她。就在這時，一陣囂張的機車轟鳴聲由遠及近，猛地剎停在幾步開外，
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響。靳野單腳支地，騎在一輛黑色的重型機車上，沒戴頭盔，
頭發(fā)被風吹得有些亂，更添了幾分野性。他挑眉看著這邊：“干嘛呢？堵路表演？
”那幾個女生瞬間變了臉色，氣勢矮了半截：“靳、靳野哥……我們沒，
就跟新同學打個招呼……”靳野嗤笑一聲，目光掠過她們，落在林薇身上。她依舊站在那里，
脊背挺直，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仿佛眼前的紛擾只是蚊蠅嗡鳴。“打招呼？
”他尾音拖長，帶著點嘲弄，“需要這么多人？聲音這么大？怕她聽不見？
”領頭的女生臉一陣紅一陣白，囁嚅著不敢接話。“滾蛋?！苯皼]什么耐心地揮了下手。
幾個女生如蒙大赦，立刻低著頭快步走開了。靳野的視線重新回到林薇臉上，
下巴微揚：“喂，轉校生?！绷洲笨聪蛩??！凹易∧模俊彼麊柕猛回?。林薇報了個小區(qū)名字。
靳野似乎愣了一下，隨即扯出個玩味的笑：“巧了，順路。上來，捎你一段。
”他用下巴點了點機車后座。林薇看了一眼那冰冷的金屬后座，搖頭：“不用，謝謝。
”靳野瞇起眼：“怕我？”“不熟?！绷洲闭Z氣平淡，“而且，坐這個需要戴頭盔，不安全。
”她說完，對他微微頷首，算是道謝解圍，然后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猶豫。
靳野看著那個瘦削卻挺直的背影混入人流，很快消失不見。他嘖了一聲，
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車把。第二天午休，教學樓下的布告欄前圍得水泄不通?！翱炜矗?/p>
月考排名出來了！”“又是沈清澤第一！甩開第二十多分！變態(tài)啊！”“靳野……噗，
靳野又是墊底！哈哈哈哈！”人群喧鬧中，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句：“那個轉校生呢？林薇？
名字怎么沒看到？”有人在前列尋找：“這兒呢！臥槽！第、第二！僅次于沈清澤！
”嘩然聲頓起?！罢娴募俚?？那個縣中轉來的？這么牛？”“黑馬?。?/p>
”沈清澤和幾個朋友正好經過，聽到議論，腳步微頓。他抬眼看向排名表，
在自己的名字下面，果然看到了那個陌生的名字——林薇。分數(shù)咬得極緊。
他鏡片后的眼睛閃了一下，若有所思。靳野也晃悠過來，身后跟著幾個籃球隊的。
他壓根沒往排名表上看，聽到周圍的議論，嗤笑一聲，徑直走到布告欄前，
目光在第二名的位置掃過，
然后突然抬手——“刺啦——”他猛地將那張月考排名榜從中間撕了下來！動作又快又突然，
所有人都驚呆了。靳野揉著那團紙，在手里掂了掂，對著周圍目瞪口呆的人咧嘴一笑，
露出一口白牙，囂張又惡劣：“看著礙眼?！闭f完，手一揚，紙團劃出一道拋物線，
精準地落進了遠處的垃圾桶。全場死寂。只有靳野像個沒事人一樣，雙手插兜，
吹著口哨走了。經過沈清澤身邊時，腳步停都沒停，肩膀卻故意撞了一下對方。
沈清澤被撞得微微晃了一下，他扶了扶眼鏡，看著靳野吊兒郎當離開的背影，眼神沉靜無波，
只是微微抿緊了唇。幾天后，全國物理競賽的校內選拔報名開始。
成績優(yōu)異的自然被老師點名參加。放學后的物理實驗室，參加培訓的學生坐得稀稀拉拉。
沈清澤坐在前排正中，姿態(tài)端正。林薇選了靠窗的一個位置。靳野居然也來了，
大大咧咧地坐在最后一排，椅子翹起兩只腿，戴著耳機，也不知道聽沒聽。
物理老師是個小老頭，講完一道經典力學難題，在黑板上寫下另一道拓展題，
難度明顯拔高：“這道題有點超綱，誰有思路可以上來試試？”臺下鴉雀無聲，
學生們要么低頭假裝演算，要么目光游移。沈清澤凝眉看著題目，手指無意識地點著桌面。
片刻的沉默后，一個清淡的聲音響起：“老師，我試試?！彼心抗馑查g聚焦到窗邊。
林薇站起身，走到講臺前，拿起粉筆。她沒有絲毫猶豫，指尖粉筆劃過黑板，
發(fā)出清脆的噠噠聲。公式推導行云流水，邏輯清晰嚴密，甚至提供了兩種解法。
底下漸漸響起竊竊私語?！巴邸尤蛔龀鰜砹恕薄暗诙N解法好巧妙！
”物理老師看著板書，眼中滿是贊賞：“非常好！林薇同學的基礎非常扎實，思維也很靈活！
”沈清澤看著黑板上工整漂亮的解題過程，又看看那個站在講臺旁、神情依舊平淡的女生，
扶了扶眼鏡，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驚異和……被挑戰(zhàn)的銳光?！芭?！
”最后一排突然傳來一聲響。靳野不知何時摘了耳機，椅子前腿落回了地面。
他盯著講臺上的林薇，眼神亮得驚人，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稀世珍寶，
嘴角勾起一個巨大而肆意的笑容。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聲音在安靜的實驗室里格外突兀。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看向他。靳野卻渾不在意，他站起來，雙手插兜，
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經過講臺時，腳步刻意放慢，目光毫不掩飾地落在林薇側臉上，
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意味不明，卻張揚無比。林薇握著粉筆的手指頓了頓，沒有回頭。
物理老師皺起眉：“靳野！課還沒結束！”靳野頭也沒回，隨意地揮了揮手，
身影消失在門口。沈清澤的視線從門口收回，落在林薇微微顫動的睫毛上，手指緩緩收緊。
培訓結束，學生們陸續(xù)離開。林薇收拾好書包，走出實驗室大樓。天色已近黃昏，
夕陽給校園鋪上一層暖金色。沈清澤等在教學樓旁的香樟樹下，身影被拉得很長。
看到她出來，他走上前?！傲洲蓖瑢W?！绷洲蓖Ｏ履_步，看向他。
沈清澤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詞，才開口：“你物理很好。剛才那道題，你的第二種解法，
能再跟我詳細講講嗎？”他的語氣是禮貌的，卻依舊帶著那種天生的、不易接近的距離感。
林薇看了他兩秒，點點頭：“可以?！眱扇瞬⒓缱咴诹质a道上，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沈清澤的問題一針見血，林薇言簡意賅地回答。與其說是討論，更像是高手過招，思維碰撞。
走到校門口，問題也討論得差不多了。“謝謝。”沈清澤頷首，“你的思路很特別。
”“不客氣。”林薇語氣平淡。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自行車鈴聲猛地從旁邊岔路響起，
一輛自行車像是失控般，直直地朝著林薇沖過來！速度極快，距離又近，根本躲閃不及！
林薇瞳孔微縮。旁邊的沈清澤反應極快，猛地伸手，一把將她用力攬向自己身邊！“哐當！
”自行車擦著林薇剛才站立的地方沖了過去，騎車的男生驚慌地回頭喊了句“對不起”，
很快騎遠了。林薇猝不及防，整個人撞進沈清澤懷里。
鼻尖瞬間縈繞上一股干凈清冽的、像是雪松一樣的氣息。她的額頭磕到了他的下頜，有點疼。
她立刻站穩(wěn)，向后退了一步，脫離他的懷抱。沈清澤的手還虛扶在她的手臂上，
似乎也愣了一下，隨即立刻松開，耳根處泛起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紅暈。他移開視線，
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冷靜：“沒事吧？”“沒事。”林薇搖頭，抬手揉了揉額頭，“謝謝。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和微妙?！拔恕本薮蟮臋C車轟鳴聲如同野獸咆哮，
撕裂了這短暫的安靜。靳野騎著他的黑色機車，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沖到他倆面前，猛地剎停。
他單腳支地，一把摘下頭盔，頭發(fā)凌亂，臉色陰沉得可怕，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
死死釘在沈清澤還虛懸在林薇手臂附近的手上。剛才那短暫一幕，顯然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胸口微微起伏，眼神兇狠地掠過沈清澤，最后定格在林薇臉上，聲音又冷又硬，
帶著毫不掩飾的怒火和質問：“你們在干什么？”空氣仿佛被那聲引擎的咆哮撕裂，
又在他陰沉的質問中凝固。靳野的目光像帶著倒鉤，從沈清澤微微泛紅的耳根，
刮到林薇揉著額頭的指尖，最后死死鎖住沈清澤剛才扶過她的那只手。他胸口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