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蹲在河邊,木槌砸得水花四濺。幾個婆子的嘀咕聲順風飄來,眼睛粘在我背上。
趙大強晃蕩過來,蹲在我旁邊。趙大強:“秀芬妹子,一個人洗衣裳累不?哥幫你?
”我沒停手,槌得更狠:“不累。離遠點,臟水濺了你‘金貴’衣裳。
”他嬉笑著伸手抓盆里的衣服。我猛地端起木盆,“嘩啦!” 臟水兜頭潑了他一身。
趙大強(跳腳):“操!李秀芬你個賤人!敢潑老子?”我站直,聲音尖利:“耍流氓了!
趙大強欺負孤兒寡婦!沒天理了!”幾個洗衣服的婆子和路過的漢子圍過來。
趙大強抹著臉上的臟水,臉色發(fā)僵。我轉(zhuǎn)向眾人,聲音帶顫,
眼神卻冷:“我李秀芬死了男人,孤苦伶仃!洗個衣裳都要被流氓糟踐!
建軍的撫恤金是不是也要來搶?”趙大強:“你放屁!誰搶你錢!”我:“大家評評理!
我孤兒寡婦好欺負?!”人越聚越多,指指點點的聲音全沖趙大強去了。他臉色鐵青,
狠狠瞪我一眼,罵咧咧擠出人群走了。我抓緊木盆,低頭快步穿過那些目光往家走。
咬緊牙關(guān)。2幾天后,我去山坡下挑水。腳下一滑,人摔在地上,水桶“咣當當”滾下土坡。
一個人影快步?jīng)_下坡,抓住翻滾的水桶。是張立。他把桶提上來,放我腳邊。
張立平著聲:“小心點。坡陡?!蔽胰嘀_踝:“張老師……謝了。
”張立看我一眼):“能走?”伸手要扶。我沒搭他的手,撐著地自己站起來。我:“沒事。
自己能行。”張立點點頭,沒多說,把桶遞過來。張立:“走路看腳下?!?轉(zhuǎn)身走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土路拐彎,吐了口氣,提上水桶。天黑透了。油燈豆大一點光。
門“吱呀”響了。王嬸兒踅進來。王嬸兒壓低嗓門:“秀芬啊,老趙家托我來……大強他叔,
老支書的意思……”我打斷:“王嬸兒,別說。趙大強什么人?配?”王嬸兒:“哎呦!
犟啥嘛!你一個女人,靠那點撫恤金頂個屁用?跟了大強,
他叔……”我站起:“這門是不結(jié)實,也容不下癩皮狗。不送?!蔽依_房門。
王嬸兒訕訕地退出去。門“哐”一聲關(guān)上。撫恤金快見底了。我得活。
張立的臉在腦子里閃了一下。3傍晚,我抄近路從后山回來。拐過一片林子,
趙大強從樹后閃出來堵住路,滿嘴酒氣。趙大強:“李秀芬!裝個屁!跟了老子,吃香喝辣!
”我后退一步,攥緊手里的鐮刀:“滾開!再過來我喊了!”他猛撲過來搶鐮刀。
我們扭打起來。鐮刀被他扯脫了手。我叫:“救命!”張立從山道上過來,幾步?jīng)_下,
一把拽開趙大強,狠狠推搡在地。張立聲音不高卻冷:“趙大強,想蹲號子?
”趙大強爬起來,指著張立罵:“姓張的!你等著!老子跟你沒完!”罵罵咧咧跑遠了。
我的衣襟被扯開了點,頭發(fā)散了。鐮刀掉在腳邊。喘氣。張立看我一眼,
語氣稍緩:“天黑了別走這里?!蔽业皖^扯緊衣襟,聲音不穩(wěn):“嗯……謝了……張老師,
第二回了?!睆埩]說話。彎腰撿起鐮刀,遞過來。我接過。又過幾天。我提著一小籃野菜,
“路過”村小旁邊的醫(yī)務室。張立蹲在外面熬藥。我走近灶旁:“張老師懂真多,
藥也熬得香。”張立撥了下柴:“久病成醫(yī)。”我也蹲下,
靠近一點:“張老師……城里來的?肯待我們這山溝?”張立側(cè)頭看我:“你呢?
一個人……” 沒往下說。爐火映著他半邊臉。風里有草藥味。沉默。
我的膝蓋蹭到了他的褲腿,沒挪開。4暴雨突然砸下來。我抱著頭跑進村小院子,
衣服濕了大半,正好撞見張立。他把我拉進醫(yī)務室小屋。我抹了把臉,
打哆嗦:“這鬼天……”張立倒了杯熱水塞我手里:“坐?!蔽堇锞鸵粡埖首?,一張單人床。
外面雨幕白茫茫,悶雷滾過。張立忽然低聲:“你怕不怕我?”指指自己心口。我抬眼,
直直看他:“怕你什么?你比那些‘正經(jīng)人’強。”他眼神一暗,一步跨過來,
猛地抓住我手腕。我沒掙。他俯身吻下來。我迎上去。......雨還在下。汗?jié)窳祟~發(fā)。
后來。磨坊后的草垛。村委院角的地窖。他那張小床。我們隱秘且規(guī)律。地窖里,剛結(jié)束。
我摸索著穿衣服:“張立,鎮(zhèn)上收山貨的,認不認識?”張立靠著墻,點了根煙:“認識。
怎么?”我:“幫搭個線。我采的蘑菇、草藥,王老摳壓價太狠。
”張立在黑暗里吸口煙:“行?!睙燁^明滅。隔天,張立遞給我個地址和人名。
我送去的山貨換回了厚實一沓零票子。手頭一下子松了。5趙大強黑著臉堵在我家門口。
趙大強一臉陰笑:“賤貨!跟那‘城里來的王八羔子’搞破鞋?以為老子不知道?
老子這就去公社告你們搞腐化!投機倒把!”我心一沉,強壓?。骸案??去?。?/p>
看看誰信你這二流子?我先去告你強奸未遂!”趙大強眼睛赤紅:“李秀芬!你不讓我好活,
我讓你也死!你那點‘山貨錢’……哼!走著瞧!”他狠唾一口,走了。我和張立碰頭了。
地窖里只有火柴劃亮的短暫光影,映著兩張繃緊的臉。我抓住張立胳膊:“他瘋了!
真會去告!”張立甩開我:“知道……”(沉默片刻)“……法子,你有?
”我湊近他耳朵:“耗子藥……”張立厲聲打斷:“李秀芬!那是殺人!
”我針鋒相對:“等死嗎?你身份查得起?我大不了臭了名聲活!你呢?”他好一陣沒吭聲。
煙頭按滅在地上。張立聲音壓得極低:“三天后。鎮(zhèn)上收山貨的老周會來村,夜里來。
你放風出去,就說……那天晚上,你有‘大貨’要出手,值大錢,
單在后山老林子口交‘貨’……”他捏緊我的手,力氣很大。
6我在供銷社門口“無意”說漏了嘴。趙大強在碾盤后頭伸著耳朵聽,眼神賊亮。約定那晚。
后山老林子口,一片死寂。我縮在樹后暗影里。一個人影鬼鬼祟祟摸上來。是趙大強。
他手里抓著塊石頭,眼珠子滴溜轉(zhuǎn)。暗處猛地沖出三條黑影!閃電般把他撲倒按在地上!
為首那人喝道:“抓現(xiàn)行!偷藥材的就是他!”趙大強懵了,掙扎:“放屁!
老子是來……”另一個人迅速往他背簍里塞了幾捆東西。有人拿布堵了他的嘴。
為首那人:“銬上!人贓并獲!送派出所!”趙大強被拖死狗一樣拖走了。
掙扎嗚咽聲消失在黑夜里。過了十來天。消息傳開了:趙大強偷盜國家保護藥材,
被抓了現(xiàn)行,判了兩年勞教。村里人都說:活該!手腳不干凈。地窖里,門關(guān)嚴實了。
張立靠墻坐下):“沒事了?!蔽遥骸澳恪慌??”張立:“怕。老周他們欠我個大人情。
”我走到他面前:“你呢?以后……”張立抬眼看了我很久,
最終搖頭:“……可能……上面快有回城的信了?!彼麖囊露道锾统鲆粋€厚信封。
張立:“這個……夠你過一陣?!蔽覜]接那信封??戳四切欧庖谎郏挚椿厮哪?,
扯了下嘴角。我:“……算了。錢,我自己能掙。”我轉(zhuǎn)身拉開地窖門板,爬了上去,
沒回頭。外面月光慘白,地上像結(jié)了一層霜。我裹緊外衣,頭也不回朝家走。
手指捏著藏在袖管里的那一小卷,更厚實的、山貨換來的票子,邊走邊用指腹搓捻著邊角,
心里默默數(shù)了兩次。走到家門口時,月亮西沉下去。開門進去,插好門栓。脫下外衣時,
感覺到腰側(cè)有些發(fā)酸。月經(jīng)快來了吧,這破身子。但還好,錢夠用。還夠用很久。
7趙大強剛被送走,趙支書就親自到了我家院門口。他沒進門,站在門檻外。
趙支書老臉耷拉著:“秀芬哪……”我倚著門框,沒讓他進:“趙支書,有事?
”趙支書:“大強……不成器??梢还P寫不出兩個趙字。你也知道,
建軍那撫恤金的發(fā)放……”我立刻接上:“咋?軍屬撫恤金,國家定的,還能短我的?
”手指摳緊了門框木刺。趙支書眼皮一抬:“該發(fā)的自然發(fā)。就是這標準嘛……年景不好,
集體也有難處。該核減的,村里也得擔責任。”我笑一聲:“趙支書擔的好責任!
沒趙大強耍流氓的責任,倒有克扣死人安家錢的責任?”趙支書臉一沉:“李秀芬!
說話注意點!”我抄起墻根下的破碗,“哐當”砸在他腳前的地上:“我的名聲?值幾個錢?
撫恤金少一分!我拿這破碗片就去公社革委會門口!割血見官!”碎片濺到他褲腿上。
趙支書后退半步,眼神狠戾:“好!好!你等著!”拂袖而去。撫恤金果然被拖了。
村里風言風語更盛,說我勾結(jié)“有問題的”張立害人。8半夜,地窖里。
張立靠在草垛上抽煙,煙頭的紅點在黑暗里明滅。張立:“信來了?!蔽艺劭圩樱骸班??
”張立:“回城。下個月初六?!蔽铱劭圩拥氖诸D住:“……噢。好事?!睆埩⒚臀豢跓煟?/p>
聲音發(fā)澀:“秀芬……跟我走?”我嗤笑一聲:“跟你走?城里容得下我這名聲的寡婦?
還是你那‘問題’,再加個‘腐化婦女’的罪?”張立:“我……”我打斷:“錢你給過了。
賬兩清?!泵髦吓捞葑?。手腕被一只冰涼的手死死攥住。張立聲音急促:“不是錢!
我……”我掙開:“那就是睡出來的情分?更不值錢!”爬出地窖,涼風吹得我一哆嗦。
沒等他出來,我快步?jīng)_進夜色里。心口堵得慌,彎腰干嘔了幾下。摸到小腹,似乎有點硬。
壞了……9第二天起不來炕。渾身軟得像面條。趙支書的報復來了。晌午,院門被砸得山響。
王嬸兒和幾個趙家的堂客們堵著門。王嬸兒叉腰喊:“李秀芬!出來!村里開會!
”我扶著門框撐起身:“開什么會?”王嬸兒冷笑:“批斗搞腐化!破壞生產(chǎn)!趙大強的事,
你得說清楚!”一個趙家媳婦推搡門板:“別藏了!那姓張的反動知青呢?
把你肚子搞大了就跑?!”心頭猛地一跳!她們怎么會……?
我立刻破口大罵:“放你娘的羅圈屁!誰爛了舌頭根造謠!我李秀芬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
誰他媽的再嚼蛆!老娘撕了他的嘴!”抄起門口頂門的燒火棍,掄起來就掃!
王嬸兒尖叫后退):“哎呦!殺人啦!”燒火棍砸在王嬸兒腿上。她嚎叫倒地。
其他人嚇得退了半步。趁這空檔,我退回院里,把門板“哐當”插死!外面拍門叫罵成一團。
靠在門后喘氣,小腹一陣抽痛。冷汗下來了。10張立是半夜翻墻進來的。
他像道影子摸進我黑著的屋子。張立壓低聲音,急切:“她們鬧你了?
”我躺在床上:“死不了。”張立坐到床邊:“……你……是不是……”我打斷:“不是!
”翻身背對著他。一陣沉默!
張立手遲疑地放到我肩上:“信……還沒交上去……也許……能拖幾天……”我猛地坐起,
甩開他的手:“拖?然后呢?讓趙支書再編排出你搞大我肚子的事?一塊沉塘?!
”張立聲音艱澀:“跟我走吧……秀芬……我們試試……”我冷笑:“試試?拿命試?
你想讓我當?shù)诙€被‘趙大強們’咬死的女人?
”張立:“……”我把一個貼身小布包扔到他懷里,硬邦邦的觸感。我:“給你的。
”張立摸著:“……什么?”我:“上回老周給的收山貨的錢。一半在里面?!泵髦麓玻?/p>
“走吧。再磨蹭天亮了。”張立捏著布包,站著沒動。窗外傳來幾聲狗吠。他猛地一顫。
張立咬牙:“……等我……我一定……”他沒說完,推開后窗,像影子一樣翻了出去。
窗外再無聲息。我扶著冰冷的土墻,小腹的抽痛似乎又緊了一下。等?這命,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