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那些被我珍藏的記憶碎片，此刻爭先恐后地涌出，卻都有了一個我不認識的旁觀者。
原來，在我以為的二人世界里，一直有一個沉默的、無處不在的影子。
趙宇。
一種比得知被騙婚時更深刻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那不是感動，是毛骨悚然！
“所以呢？”我猛地抬起頭，撞進他幽深的眼睛里，“趙宇，你到底想說什么？說你愛我？”
我扯出一個扭曲的笑：“你憑什么？憑你像個幽靈一樣，在暗處窺視我六年？憑你眼睜睜看著我嫁給人渣，被折磨了整整六年？憑你給他升職加薪，讓他有更多資本在我面前演戲？”
趙宇笑了，聲音里帶著一種幾乎是殘忍的譏誚。
“江月，你罵我之前，能不能先動動你的腦子？”
我的怒火被他這句話堵在喉嚨口，上不去也下不來。
“你以為肖鄭是什么東西？他能把他媽，把你爸媽，把你身邊所有人，都騙得團團轉。我呢？我就長了一雙火眼金睛，能一眼看穿他是個什么貨色？”
他每說一個字，就朝我逼近一步。那股屬于他的，清冽又極具侵略性的雪松味，再次將我包裹。
“你以為他跟你離婚，房子不要，還分你一筆錢，是他良心發(fā)現？”
“是他幡然悔悟，覺得對不起你？”
我的心臟，隨著他的話，一寸寸下沉。
那筆錢，那套房子……是我在這場潰爛的婚姻里，看到的唯一一點，肖鄭殘存的“情分”。
是我用來麻痹自己，說服自己他至少沒有那么壞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月，你太天真了。”趙宇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淬了毒的錐子，狠狠扎進我的耳朵里，“他們不是想放過你?！?/p>
“他們是想吸干你的骨髓?！?/p>
我的后背，猛地竄上一股寒意。
“肖鄭的計劃，不是跟你離婚。”趙宇看著我，那雙總是翻涌著瘋狂火焰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憐憫。
“他的計劃，是讓你生個孩子?！?/p>
我的呼吸，停了。
“用孩子把你套牢，哄著你，騙著你，把你的房子，過戶到孩子的名下?！?/p>
“然后，再跟你離婚?！?/p>
“孩子歸他，房子歸他，你凈身出戶?！?/p>
“最后，他會把他媽從老家接過來，帶著你的孩子，住進你的房子里。”
“而你，江月?！彼D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凌遲的刀片。
“你會被他們像扔一塊垃圾一樣，扔出去?！?/p>
轟的一聲。
我腦子里的最后一根弦，斷了。
我腳下一軟，整個人順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上。
我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世界變成了一部黑白的默片。我看見趙宇的嘴唇在動，但我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我只覺得冷。
一種從骨頭縫里滲透出來的，徹骨的寒冷。
原來，我以為的地獄，只是個開始。
他們?yōu)槲覝蕚涞模歉?，更黑，永世不得翻身的十八層地獄。
我真傻。
竟然還為那個男人哭，為他痛苦，為他歇斯底里。
我竟然還恨趙宇，恨他窺探了我的痛苦。
可笑。太可笑了。
“他那種貪得無厭的人，會輕易放過你那套婚前房產？”
“會舍得放棄你這個能替他還房貸，還能給他當保姆的免費勞力？”
趙宇一連串的問話，像一把把尖刀，精準地扎進我曾經的困惑里。
“是你……”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是你做的？”
趙宇看著我狼狽的樣子，終于說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真相。
“他能和你離婚，是我逼他的?！?/p>
“我拿他貪污公款的證據，拿他在公司的前途，逼他凈身出戶，立刻跟你簽字?！?/p>
“我讓他滾出你的世界，滾得越遠越好?！?/p>
“咔噠?！?/p>
門鎖落下的聲音，像鍘刀落下，將我徹底釘死在這片死寂里。
趙宇走了。
他帶來的那個潘多拉魔盒，卻被留在了原地，盒底名為“真相”的深淵，正張著血盆大口，要將我吞噬。
我癱坐在地，渾身的力氣被瞬間抽干，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麻木和冰冷。
原來，我以為的解脫，只是那對惡毒母子計劃里無關緊要的一環(huán)。
原來，我以為的財產分割，是趙宇用我不知道的手段，為我搶回來的戰(zhàn)利品。
我以為自己逃出了地獄，可笑！我只是站在地獄門口，差一點，就差那么一點點，就要被肖鄭和他媽親手推下去！
趙宇高大的身影仿佛還籠罩著我，那沒有一絲溫度的話，像鋼釘，一字一句，鑿進我搖搖欲墜的神智里。
“江月，你得成長起來，不能再這么天真了。”
天真？
哈……哈哈哈哈！
肖鄭的臉，他母親的臉，趙宇的臉，在我腦中瘋狂交替旋轉。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化作淬毒的尖刺，扎得我神魂欲裂。
疼！
無盡的羞辱！
還有一種被當成傻子戲耍了整整六年，鋪天蓋地的惡心感，讓我?guī)子鲊I！
我抱著膝蓋，把臉深深埋進去，喉嚨里發(fā)出野獸受傷般的壓抑嗚咽。
我需要一根救命稻草！
我顫抖著摸到地毯上的手機，屏幕沾著我的眼淚，模糊不清。我憑著肌肉記憶，撥出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電話瞬間接通。
“姐……”我只來得及叫出這一個字，喉嚨就像被死死扼住，所有聲音都碎成了不成調的哽咽，連呼吸都帶著撕扯的劇痛。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
隨即，我姐姐江寧冷靜得近乎冷酷的聲音傳來，沒有半分安慰，只有不容置喙的命令。
“地址發(fā)我。”
我胡亂抹了把臉，把小區(qū)的定位發(fā)了過去。
等待的半小時，漫長如一個世紀。
我就維持著蜷縮的姿勢，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動不動，像一尊即將碎裂的雕像。
直到門鈴聲響起，執(zhí)著而規(guī)律，要把我從混沌的噩夢里強行拽出來。
我扶著墻，一步步挪過去。
門一開，姐姐江寧就站在那里。
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裝，妝容精致，紅唇醒目。她目光掃過我，眉頭立刻擰成一個川字。
那一刻，我甚至不敢看自己狼狽的樣子。
姐姐什么都沒說，徑直進屋，將車鑰匙和手包“砰”的一聲扔在玄關柜上。
然后，她大步走到我面前，彎腰，用不容反抗的力道，將我從地上拽起來，狠狠按進沙發(fā)里。
一杯溫水塞進我手里。
“說吧。”她在對面坐下，交疊雙腿，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我，“出什么事了。”
我捧著水杯，掌心的溫度卻暖不了我分毫。
我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得厲害。
“我離婚了?！?/p>
姐姐臉上沒有半分意外，只是點了點頭：“然后呢？”
“肖鄭……他從一開始，就在騙我?！?/p>
我把趙宇給的錄音筆，把肖鄭母子惡毒的算計，那個讓我凈身出戶、再霸占我房子和孩子的歹毒計劃，全都說了出來。
我說的顛三倒四，毫無邏輯，說到最后，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姐姐就那么安靜地聽著。
她臉上的表情，從冷靜，慢慢變得冰冷。
等我說完，她放在膝上的手，已經攥成了拳，骨節(jié)泛白。
屋子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有我壓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
良久，姐姐才緩緩開口：“那個趙宇呢？他又是誰？”
“肖鄭的老板……”我把趙宇說的那些話，也一并告訴了她，包括他那長達六年的窺視。
姐姐聽完，忽然笑了，那笑聲又冷又利。
“呵?！?/p>
“一個陰險算計，想把你連皮帶骨吞下去。一個躲在暗處，視奸了你六年?！?/p>
她站起身，走到我身邊，用指腹擦掉我臉上的眼淚。動作很輕，眼神卻很冷。
“江月，你真是倒霉，盡遇到這些不是人的東西?！?/p>
我的眼淚掉得更兇了。
“哭有什么用！”姐姐的聲音陡然拔高，“眼淚能淹死那王八蛋全家嗎？能把你的六年青春哭回來嗎？”
我被她吼得一愣，抽泣聲都卡在了喉嚨里。
“不能?！?/p>
“那就給我憋回去！”姐姐抽了張紙巾，有些粗暴地按在我臉上，“不過，你也得感謝他?！?/p>
我茫然地抬頭看她。
“不是那個趙宇，你現在連哭的地方都沒有！”姐姐看著我，眼神冷得像冰，“你以為你逃出來了？你只是站在懸崖邊上，還沒掉下去而已！”
“你會被他們一家子吸干血，榨干骨髓，最后像扔垃圾一樣被扔出去！你會被他們逼瘋，逼死！”
她每說一個字，我的臉色就白一分。那種后知后-覺的恐懼，像無數冰冷的手，從四面八方掐住我的脖子，讓我窒息。
“所以，別哭了?！苯憬愕穆曇艟徍土艘恍?，卻依舊帶著刺，“慶幸吧，江月。慶幸你只是被騙了六年，而不是被毀了一輩子?！?/p>
“明天，跟我回家?！彼齺G下這句話，轉身走進我的臥室，開始替我收拾行李，動作麻利，不容置喙。
我像個提線木偶，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她進進出出。腦子里，反復回響著她那句“慶幸吧”。
是啊。
我竟然，還應該慶幸。
多可笑。
回到家，爸媽早已等在門口，一看到我，媽媽的眼圈就紅了。
飯桌上，氣氛壓抑。
爸爸一言不發(fā)，可手里的煙蒂已經快把煙灰缸堆滿。媽媽紅著眼圈，想給我夾菜，手卻抖得厲害。
“畜生！那一家子就是畜生！”最終，是爸爸狠狠一拍桌子，震得碗筷作響。
姐姐放下筷子，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她掃了我一眼，又看向我爸媽，“爸，媽，你們也別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她只是離了個婚，又不是死了?！?/p>
“江寧！”我媽不贊同地喊她。
“我說錯了嗎？”姐姐靠在椅背上，環(huán)抱手臂，姿態(tài)冷傲，“她現在需要的不是同情，是腦子！是讓她認清楚，她這六年，究竟錯在了哪里！”
她把視線重新落在我身上，像一把鋒利的解剖刀。
“江月，這段時間，你哪兒都不許去，就在家給我好好待著。我江寧的妹妹，居然能蠢到這個地步，真是給我長臉?！?/p>
姐姐的話讓我渾身一僵，心臟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痛得指甲都掐進了肉里。
“至于那個趙宇……”姐姐頓了頓，語氣里帶上一絲玩味，“我們公司正好和他有項目合作。我得親自去會會他，替你，也替我，好好‘感謝’他一番。”
她說到“感謝”兩個字時，加重了讀音，聽得我后背發(fā)涼。
“我倒要看看，這個躲在暗處看了六年戲的男人，到底安的什么心?！?/p>
……
這天下午，姐姐回來了。
這個時間點，對于一個工作狂來說，早得有些反常。
她換鞋的動作有些重，名貴的定制手包被她隨手扔在玄關柜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姐姐踩著高跟鞋走進來，徑直拉開冰箱門，拿出那瓶她平時只在應酬時才喝的冰伏特加，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然后，一飲而盡。
“姐，你去找趙宇了？”我擦了擦手，走了過去。
姐姐抬眼看我，眼神里壓著一簇火。
“去了?！?/p>
“然后呢？”
“然后？”她忽然笑了，那笑聲又冷又利，“我真是小看他了。”
?她拉開椅子坐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
“我約他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見面。我開門見山，警告他，他要是敢再糾纏你，我會讓他所有正在談的項目，都出點‘小意外’。”
?這確實是我姐的風格，直接，狠辣，從不拖泥帶水。
“他怎么說？”
“他？”姐姐冷笑一聲，“人家連眼皮都沒抬一下?！?/p>
“他慢條斯理地攪著他的咖啡，等我說完，才問了我一個問題。”姐姐看著我，學著趙宇的語氣，一字一頓。
“‘江寧小姐，在你忙著威脅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妹妹過去那六年，你是怎么關心她的？’”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
?姐姐的臉色更難看了。
“我還沒來得及反駁，他就把一份資料推到我面前。”
“是你這六年，所有的消費記錄，就醫(yī)記錄，甚至是你偷偷去看心理醫(yī)生的記錄！”
“然后，他又推過來第二份資料。”
“是我這六年的行程單，我的航班信息，我的酒店記錄，我參加的每一次酒會，每一次商務旅行！”
姐姐攥緊了手里的酒杯，骨節(jié)泛白。
“他把兩份資料并排放在一起?！?/p>
“他對我說，‘你看，在你飛遍全球，為你事業(yè)的版圖開疆拓土的時候，你的妹妹，正在那個叫肖鄭的男人家里，一點點枯萎?！?/p>
“‘她被婆婆指著鼻子罵是不下蛋的雞，抑郁到需要看醫(yī)生的時候……’”姐姐的聲音，開始發(fā)抖。
“‘江寧小姐，你在哪里？’”
“混蛋！”姐姐狠狠一拳砸在吧臺上，眼圈卻紅了，“他憑什么！他憑什么這么說我！”
她失控地沖我吼，卻更像是在氣她自己。
過了很久，姐姐才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頹然地靠在椅背上。
“他就是個瘋子。”她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恐懼，“他什么都知道?！?/p>
“他甚至……”她頓住了，像是難以啟齒。
“他甚至什么？”我追問。
姐姐閉上眼，再睜開時，眼里只剩下一種屈辱的，無力的挫敗感。
“他知道林舟?！?/p>
林舟。
一個我只聽姐姐醉酒后提起過一次的名字。是她公司新來的實習生，一個干凈得像張白紙的年下弟弟。
是她鐵石心腸三十年，唯一動過的一點凡心。
姐姐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聲音輕得像在說夢話。
“他拿林舟威脅我?！?/p>
“他說，‘江寧小姐，你有你的軟肋，我也有我的?！?/p>
“‘我不想毀了你那段還沒開始的，純潔的愛情?！?/p>
“‘所以，也請你，不要來干涉我的?！?/p>
他媽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