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琛的「處理」效率高得驚人。
不過兩天,父親那邊就傳來消息,語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諂媚,說銀行突然松口,幾個毀約的合作方也態(tài)度曖昧地表示可以再談談,雖然代價是讓出了更多的股份和利益,但至少公司暫時緩過來了。
他在電話里反復叮囑我,一定要「好好報答」顧先生。
我握著聽筒,手指冰涼,臉上卻擠出溫順感恩的笑,一一應下。
報答?當然要報答。
用你們所有人的噩夢來報答。
別墅里的空氣似乎隨著蘇家危機的暫時解除而緩和了些許。
顧衍琛大概很滿意我父親那副感恩戴德、以及我更加「馴服」的姿態(tài),連帶著看我的眼神里,那審視和冰冷的意味都淡了點,多了幾分掌控一切的饜足。
他甚至「開恩」般允許我可以在傭人的陪同下,在別墅區(qū)內稍微散步透氣。
我知道,這只是豢養(yǎng)者對寵物偶爾的松弛,方便下次更緊地勒緊繩索。
林薇薇似乎也得知了蘇家「轉危為安」的消息——或許是通過顧衍琛,又或許是她從未放松過對我這邊的窺探。
她打來電話的頻率又恢復了,語氣里那股子虛偽的甜膩和隱隱的炫耀幾乎要溢出聽筒。
「晚晚,真是太好了!我就說衍琛一定有辦法的!」她聲音輕快,「對了,下周我的新劇目《天鵝湖》首演,你一定要來捧場呀!我讓衍琛給你留最好的位置!」
《天鵝湖》。前世,就是這場演出,讓她名聲大噪,被媒體捧為「最純潔靈動的奧杰塔」,顧衍琛更是大手筆包場慶賀,極盡寵愛。
純潔?靈動?
用著我的血跳出來的舞蹈,也配叫純潔?
我握著電話,指尖用力到泛白,聲音卻依舊細弱溫順:「真的嗎?太好了林小姐,我一定會去的……只是,我怕我身體還沒完全好,到時候掃了大家的興……」
「哎呀,沒關系啦,你來就好!」她笑著打斷,語氣不容拒絕,「而且演出后還有慶功宴呢,很多重要人物都會來,衍琛也在,你正好多認識些人,對身體恢復也有好處呀。」
我垂下眼睫,掩去眼底冰冷的譏誚。
慶功宴?重要人物?是想讓我親眼看著你是如何享受萬千寵愛,如何踩著我的鮮血和痛苦,風光無限吧?
「好……好的,謝謝林小姐?!刮逸p聲應下。
掛了電話,我走到窗邊,看著外面被精心修剪卻毫無生氣的庭院。
天鵝湖。奧杰塔。純潔的化身。
多諷刺。
一個計劃,像毒藤一樣,悄然從心底最陰暗的角落纏繞滋生。
首演前三天,我以「想送林小姐一份演出成功的禮物」為由,請求傭人幫我訂購一個某奢侈品牌最新款的限量版芭蕾舞鞋造型的音樂盒。
這個牌子是林薇薇的最愛,前世她曾多次暗示。
要求合情合理,傭人很快照辦了。
音樂盒送到的那天,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拆開了華麗的包裝。
精致的玻璃罩子里,水晶芭蕾舞鞋在底座上緩緩旋轉,叮咚的樂聲清脆悅耳。
我盯著那旋轉的舞鞋,眼神冰冷。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擰開底座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看似是裝飾的小螺絲,用細如發(fā)絲的特制工具撥開內部一個小小的卡扣——這是前世最后那段逃亡歲月里,跟一個老扒手學來的、打開這種精密小玩意而不留痕跡的旁門左道。
音樂盒內部的機芯暴露出來。
我從梳妝臺隱藏的夾層里取出一個比指甲蓋還小、用特殊油脂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紙包。
里面是沈聿上次秘密碰頭時,連同一些現金和微型通訊器一起交給我的「小玩意兒」——一種無色無味、吸入或服用后會導致短暫肌肉無力和輕微眩暈的藥物。
他說,關鍵時刻,或許能制造點「意外」。
紙包打開,露出里面一點點近乎透明的細膩粉末。
我的指尖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近乎殘忍的興奮。
用細小的鑷子蘸取極微量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抖落在音樂盒內部一個不顯眼的齒輪連接處。
那里的潤滑油能很好地吸附并緩慢釋放這些粉末,當音樂盒旋轉播放時,極細微的粉塵會隨著震動悄然析出,混入空氣中。
劑量經過精確計算,不會造成嚴重傷害,只會帶來一點……無傷大雅的「狀態(tài)不佳」。
做完這一切,我仔細地清除掉所有痕跡,將音樂盒恢復原狀,包裝好。然后叫來傭人,讓她務必在我去看演出時,當面送給林薇薇。
「我想給她一個驚喜。」我臉上帶著羞澀和期待。
傭人不疑有他,點頭應下。
首演日當晚。
金碧輝煌的大劇院,座無虛席??諝饫飶浡闼推诖奈兜馈?/p>
顧衍琛坐在我身旁,西裝革履,神情淡漠,只有在燈光暗下、幕布緩緩升起時,眼底才掠過一絲極淡的、屬于獵人對所有物展示的滿意神色。
林薇薇出場了。一襲白紗,身姿輕盈,像真的天鵝降臨。追光燈打在她身上,純潔、美好,不染塵埃。
臺下發(fā)出低低的驚嘆。
我安靜地坐在那里,雙手放在膝上,看起來和其他觀眾一樣專注投入。
前半場,她跳得無可挑剔,每一個旋轉,每一次騰躍,都精準而優(yōu)美。顧衍琛的嘴角甚至帶上了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
中場休息。
后臺定然是一片忙亂。我送去的那個音樂盒,應該已經到了她手上。以她的性格,定然會喜歡,甚至會迫不及待地打開欣賞。
我?guī)缀跄芟胂竽羌毼⒌姆勰?,隨著清脆的樂聲和旋轉的舞鞋,無聲無息地彌漫在空氣里,被她毫無防備地吸入……
下半場開始。
依舊是高潮段落,奧杰塔與王子的雙人舞。
起初,一切如常。
直到一個連續(xù)的、高難度的原地揮鞭轉。
一次,兩次,三次……轉到第六圈時,她的軸心似乎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幅度很小,幾乎難以察覺,但對于臺下那些專業(yè)的舞評家和資深觀眾來說,這細微的失誤如同白紙上的墨點,格外刺眼!
她穩(wěn)住了,繼續(xù)跳,但那種絕對的精準和穩(wěn)定感消失了。
接下來的幾個跳躍,落地時也不再是貓一般輕盈無聲,而是帶上了一點不該有的沉重感。
她的表情依舊投入,但仔細看,額角似乎滲出了細密的冷汗,呼吸的頻率也亂了。
臺下開始出現一些極其細微的騷動和交頭接耳。
顧衍琛坐直了身體,眉頭微微蹙起,臉上的滿意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悅的審視。
最后的悲情獨舞段落,本該是情感爆發(fā)的高潮,她卻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一個本該穩(wěn)住數秒的 arabesque 平衡動作,竟然微微晃動了一下,提前落下了腳!
雖然她立刻用即興的悲傷掩面動作遮掩了過去,但對于一場追求極致完美的首演來說,這已經是堪稱事故的失誤!
幕布緩緩落下。
掌聲響起,卻遠不如開場時那般熱烈澎湃,帶著幾分禮貌性的遲疑和困惑。
燈光亮起。
顧衍琛臉色已經完全沉了下來,他沒有像周圍人那樣起身,只是冰冷地坐在那里,目光銳利地盯著幕布,仿佛要穿透它,看到后臺那個讓他今晚「美玉微瑕」的罪魁禍首。
我跟著人群慢慢站起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為表演結束而鼓掌的表情,眼底卻一片冰冷的平靜。
好了,林薇薇。
這份「驚喜」,還喜歡嗎?
純潔無瑕的奧杰塔?
沾著別人的血跳舞的天鵝,終究是會摔下來的。
慶功宴我是沒機會參加了。顧衍琛甚至沒看我一眼,就在保鏢的簇擁下,面色冷峻地直接朝著后臺方向走去。
想必,后臺此刻正上演著比舞臺上更「精彩」的戲碼。
回到鉑悅府,偌大的別墅空蕩而冰冷。
深夜,我被樓下隱約傳來的、瓷器被狠狠砸碎的刺耳聲響驚醒。
緊接著,是顧衍琛壓抑著暴怒的低吼,隔著樓層模糊傳來,卻依舊能聽出那駭人的怒火。
「……狀態(tài)不好?!一句狀態(tài)不好就完了?!你知道臺下坐著多少人嗎?!」
「……查!給我查清楚她最近接觸了什么!吃了什么!」
電話似乎被用力摔了出去,發(fā)出一連串的雜音。
然后,一切歸于死寂。
我翻了個身,面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我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猜忌的種子,澆灌上失誤的污水,會長出什么樣的果實呢?
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