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我求求你了，你就給我退了吧！再不退，老師真的要扣我學(xué)分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哭腔，又細又抖。我捏著手機，指節(jié)泛白。電腦屏幕上，
一片刺眼的血紅。一排排“申請退貨”的警告，像一把把尖刀，扎得我眼睛生疼。
收貨地址整齊劃一，像一排墓碑——北城藝術(shù)舞蹈學(xué)院。我辛辛苦苦熬了三年，
才把“霓裳羽衣”的店鋪評分做到4.9?，F(xiàn)在，就因為這幫人，
我的心血眼看就要被糟蹋得一干二凈！叮咚一聲，又一個新訂單跳了出來?？傤~五萬，
收貨地址，還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北城藝術(shù)舞蹈學(xué)院。我盯著屏幕，嘴角卻冷冷地勾了起來。
鼠標“咔噠”一聲，我點了“接單”。我拿起內(nèi)線電話，聲音沒有一絲溫度：“通知買家，
這批貨，我親自送?！蔽业挂H眼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
能把一群學(xué)藝術(shù)的女孩子逼得打電話來哭著求我。能把“白嫖”這種事，玩得這么心安理得，
這么理直氣壯。很好。我就喜歡撕人面具。尤其是那種裝得人模狗樣的，撕起來，
一定特別過癮?！?】“喂？是‘霓裳羽衣’的客服嗎？我要退貨！你們這衣服質(zhì)量太差了！
”電話接通的瞬間，一個年輕女孩尖利的聲音就刺了過來。那聲音里，
帶著十二分的不滿和一絲藏不住的……緊張。我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
看了一眼電腦屏幕上那個熟悉的訂單號。我壓著火氣，聲音聽不出一點波瀾：“您好，
我是店主林薇。請問是尾號3512的訂單嗎？有什么具體問題呢？”“問題？問題大了！
”“到處都是線頭，布料也差，穿著扎人！反正我要退貨，立刻，馬上！”女孩的語速極快，
像是在背誦早已準備好的臺詞。我嘴上安撫著：“好的好的，您別急，
我們支持七天無理由退貨，您直接在平臺申請就好?！毙睦飬s在冷笑。又來了。掛掉電話，
我點開店鋪后臺。一片慘不忍睹的紅，像誰在我眼前潑了一盆狗血。近一個月，
我的店鋪評分從雷打不動的4.9分，斷崖式下跌到了4.7分。動態(tài)評分全線飄綠，
綠得我發(fā)慌。售后糾紛率直線飆升，紅得像一道道催命符。原因無他，就是退貨。
瘋狂的、海嘯般的退貨。而這些退貨訂單，無一例外，
全部指向同一個地址——北城藝術(shù)舞蹈學(xué)院。我叫林薇。三年前，我辭掉了枯燥的白領(lǐng)工作，
用全部積蓄開了這家名為“霓裳羽衣”的服裝網(wǎng)店。從選款、打版、聯(lián)系工廠，
到拍照、上新、處理售后，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我都拿命在拼。我賣的衣服不算便宜，
但我敢拍著胸脯說，每一件都對得起它的價格。三年，一千多個日夜。我用質(zhì)量和口碑，
硬生生把一個新店做到了雙皇冠。評分穩(wěn)定在4.9，好評率99%以上。這是我的心血，
是我的驕傲?？涩F(xiàn)在，這份驕傲正在被一群來自象牙塔的學(xué)生，用最粗暴的方式踐踏。
她們把我捧在手心里的寶貝，踩在腳下，碾得稀碎。
【2】“薇薇姐……”客服小妹佳佳的聲音有氣無力，一張臉皺得活像個苦瓜。
“又是那個學(xué)校的?！蔽尹c開后臺，果然。這群藝術(shù)學(xué)院的學(xué)生，跟中了降頭一樣。
這一個月，瘋了似的在我的店里下單。幾十件，上百件地買，差點買空我的庫存。
我還傻乎乎地以為財神爺上門，屁顛屁顛給工廠加了追單。結(jié)果呢？所有訂單，
都在簽收后的第六天，以“質(zhì)量問題”為由，整齊劃一地申請退貨。呵。衣服寄回來，
吊牌都在，沒有穿著痕跡。但總有那么一兩件，被動了手腳。要么是指甲劃開的縫線，
要么是圓珠筆點上的小污點。那手法，拙劣又惡心。我找過幾個買家，
話術(shù)都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生硬得像是彩排過一百遍。這哪里是退貨。
這是有組織、有預(yù)謀的白嫖！她們用平臺的規(guī)則當武器，把我的店當成了她們的免費衣帽間。
用完，還要吐口唾沫，罵一句“質(zhì)量真差”。我虧掉的運費是小事。
被她們惡意拉低的店鋪權(quán)重和聲譽，才是往我心口上捅刀子！叮咚——后臺又彈出新訂單。
我點開，掃了一眼。收件地址，還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北城藝術(shù)舞蹈學(xué)院”。可訂單金額，
讓我呼吸一窒。五萬！整整兩百件，店里最貴的那款白色連衣裙！“我的天！”佳佳捂著嘴，
聲音都在抖，“薇薇姐，這單……還發(fā)嗎？這要是再退回來，我們這個月工資都發(fā)不出了！
”我盯著屏幕上那個地址，一動不動。鼠標在我指下，冰涼。退縮？取消訂單？憑什么？
憑什么我辛辛苦苦建立的王國，要被這群人這么糟蹋？我心底的火，燒得噼啪作響。然后，
那股火又迅速凝結(jié)成冰?！鞍l(fā)?！蔽彝鲁鲆粋€字，又冷又硬。佳佳的眼睛瞪圓了：“??？
”我抬起眼，眼底一片冰涼?！安坏l(fā)，還要用最快的速度發(fā)。”“你現(xiàn)在就去聯(lián)系快遞，
告訴他們。”“這批貨，明天，我親自送?！薄?】我親自押車，送貨上門。目的地，
北城藝術(shù)舞蹈學(xué)院。氣派的校門隔絕了市區(qū)的喧囂。幾棟造型前衛(wèi)的教學(xué)樓戳在遠處。
連空氣里，都飄著一股子文藝腔調(diào)，底下壓著一股子說不清的浮躁。
我和快遞員吭哧吭哧地把幾個大箱子卸下，堆在了訂單指定的舞蹈系教學(xué)樓門口。收件人，
張老師。我撥了電話?！皬埨蠋?？‘霓裳羽衣’的貨到了，麻煩您來取。
”電話那頭是一個女人，聲音端得很高，又冷又飄：“知道了，我讓學(xué)生去，你們等著。
”“嘟——”電話斷了。呵，好大的架子。我抱臂立在樓下，打量著來往的女孩。
個個身段窈窕，氣質(zhì)不俗。但那一張張青春的臉上，除了疲憊，更有一種……麻木。
幾個穿著練功服的女孩飄過，目光在我們堆成小山的快遞箱上停了一瞬。
“霓裳羽衣”的logo刺眼得很?！翱?，又是她家的?！薄拔业奶?，這次買了這么多？
張老師瘋了？”“噓！小點聲！被她聽到又要挨罵！快走，下午彩排，
衣服要是弄出一點褶子，她能生吞了我們！”她們的竊竊私語，一字不落地鉆進我耳朵里。
我的心，咯噔一下。張老師。彩排。呵，原來如此。一個穿粉色練功服的女孩走了過來，
頭垂得很低，眼神四處亂瞟，就是不敢看我?！罢垎枴恰奚延鹨隆目爝f嗎？
”聲音細得像蚊子哼?！拔揖褪堑曛鳌！蔽冶M量讓嘴角彎起點弧度。女孩猛地抬頭，
眼里全是錯愕，大概是沒想到我會親自來。她又飛快低下頭，
聲音更小了：“老師……讓我來簽收?！蔽掖盍税咽郑瑤退严渥油栖嚿习?，
隨口問：“你們學(xué)?；顒雍芏啵抠I了這么多漂亮裙子?！彼谋乘查g僵直。
她抬頭飛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得像一團亂麻。有同情，有無奈，
甚至……還有一絲愧疚。“嗯……有個……很重要的比賽?！彼е嵛??！氨荣惙?/p>
學(xué)校不發(fā)？”我步步緊逼。女孩的臉刷地白了，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胡亂簽了字，推著車，轉(zhuǎn)身就想逃?！巴瑢W(xué)！”我叫住她。她腳步一頓，
脊背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我快步上前，從口袋里摸出名片，直接塞進她手里。“我叫林薇。
衣服有任何問題，或者……”我頓了頓，盯著她的眼睛，“有什么別的事，隨時打給我。
任何時候都行?！蔽野选皠e的事”三個字，咬得極重。她捏著名片的手指猛地收緊，
指節(jié)泛白。她最后回頭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藏著驚濤駭浪。然后，她推著車，
幾乎是落荒而逃。我看著她倉皇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魚兒，上鉤了。
這個“張老師”，問題不是一般的大。【4】足足一個小時。那個叫小雅的女孩，
像人間蒸發(fā)了。我心里冷笑，她不敢。等？那不是我的風(fēng)格。我決定，主動敲開這扇門。
舞蹈系的教學(xué)樓里靜得出奇，只有斷斷續(xù)續(xù)的鋼琴聲，像幽靈一樣從各個練功房里飄出來。
我跟著聲音，停在一間最大的練功房前。黃銅門牌上刻著幾個字：系主任辦公室——張嵐。
門虛掩著，一道縫。一個女人背對著我，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套裙，正對著滿墻的鏡子，
慢條斯理地整理著頸間的絲巾。身段是真不錯，挺拔優(yōu)雅，單看背影，
確實有幾分藝術(shù)家的派頭。這就是張嵐，學(xué)生嘴里那個高高在上的“張老師”。咚，咚。
我屈起指節(jié)，敲了敲門。她聞聲轉(zhuǎn)身，看到我這張陌生面孔時，嘴角下意識地一撇，
但那抹不耐煩只停留了零點一秒，立刻被一張無懈可擊的職業(yè)假笑覆蓋?！澳愫茫垎栒艺l？
”聲音和電話里一模一樣，端著，飄著，拒人于千里之外。“張老師，
我是‘霓裳羽衣’的店主，林薇?！蔽覓焐贤瑯拥奈⑿Γ瑥街弊哌M辦公室。“剛才送貨，
金額不小，我覺得還是當面跟您確認一下比較穩(wěn)妥?！睆垗鼓樕系男σ獾耍?/p>
那雙眼睛從上到下掃視我，像在給一件商品估價。“哦？”她拖長了音調(diào)，語氣輕飄飄的，
“一個網(wǎng)店老板，也值得親自跑一趟？挺敬業(yè)?！薄靶”旧?，碰上貴校這樣的大客戶，
自然要用心?！蔽覜]等她開口，自己拉開她對面的椅子，穩(wěn)穩(wěn)坐下，迎上她的目光。
我賭她沒膽子當場叫保安。果然，她眉心只是擰了一下，便重新坐回自己的王座，
雙臂環(huán)在胸前，擺出審判官的架勢?！傲掷习?。”她終于開口，語調(diào)慢得像在唱詠嘆調(diào)，
“你們店的裙子，最近學(xué)生們反映，質(zhì)量問題不少啊?！眮砹?，先發(fā)制人。這招我見多了。
我笑了。“是嗎？我這店開了三年，評分一直是4.9，差評掰著指頭都數(shù)得過來。
”“偏偏就這一個月，差評退貨全冒出來了?！薄案傻氖?，都來自貴校。
”我把“更巧的是”四個字，說得又慢又清晰。張嵐的眼角抽動了一下。
“林老板這是什么意思？”她往椅背上一靠，試圖重新掌握主動權(quán)，“學(xué)生覺得不合適，
退貨，給差評，天經(jīng)地義。怎么，你們開網(wǎng)店的，還不許顧客說句實話了？”“當然不是。
”我身子前傾，雙手交疊在桌上，一字一句地問：“我只是好奇，
到底是什么樣的‘質(zhì)量問題’，能讓一群學(xué)生，在簽收六天之后，才‘恍然大悟’，
然后跟商量好似的，集體退貨？”“而且，退回來的衣服，吊牌都掛得好好的，
就是總有那么些……嗯，‘恰到好處’的小毛病。”我的視線像釘子，死死釘在她臉上。
她垂下眼，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杯沿擋住了她下半張臉，也擋住了那點心虛。
“林老板，我只是個老師，不懂你們生意場上的彎彎繞繞?！彼畔滤曇衾涞孟癖?。
“我只知道，我的學(xué)生要參加一場極其重要的比賽，她們需要最漂亮的演出服。
”“在你這買不到滿意的，我們當然就退貨，去別家買?！薄笆袌鼋?jīng)濟，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呵，一句話，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鍋全甩給了“市場經(jīng)濟”和她的學(xué)生。真是個老狐貍。
【5】“張老師說得對，市場經(jīng)濟，優(yōu)勝劣汰嘛。”我點了點頭，臉上的笑意卻沒抵達眼底。
我話鋒一轉(zhuǎn)，身體微微前傾，像準備捕食的獵豹?！暗袌鼋?jīng)濟，也講究一個‘契約精神’，
不是嗎？”“您一張五萬塊的訂單，直接清空了我店里最暢銷款的全部庫存。
”“如果過幾天，您又帶著兩百個‘差評’殺回來申請退貨，我損失的，
可就不僅僅是運費和這單生意了?！蔽业穆曇艉茌p，卻像一顆顆小石子，
砸在她故作平靜的心湖上。張嵐那張職業(yè)假笑的面具，終于寸寸龜裂。她猛地站起身，
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威脅的鼓點，一步步走到我面前。陰影將我完全籠罩。“林老板，
我勸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復(fù)雜。”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毒蛇在耳邊吐信。“我們學(xué)校，
每年在服裝采購上的花費不是個小數(shù)目。”“你如果聰明，就應(yīng)該知道怎么做。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下巴抬得高高的。“安安分分地收錢，發(fā)貨，
處理好你的‘售后’。”她把“售后”兩個字咬得又陰又冷。“以后，
我們還會有合作的機會?！薄暗闳绻且☆}大做，因為一點小事，
影響到我們學(xué)生的比賽，影響到學(xué)校的聲譽……”她停頓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后果，恐怕你一個開網(wǎng)店的，承擔(dān)不起?！薄昂献鞯臋C會？”我氣笑了，
這簡直是我今年聽過最好笑的笑話。把我當成什么了？被嚇唬兩句就腿軟的小姑娘？
“您的意思是，讓我繼續(xù)給你們當免費的‘服裝贊助商’？”我仰起頭，
直視她那雙淬了冰的眼睛?！坝猛炅嗽賻е簧砼K水還給我，最后我還要對您感恩戴德，
謝謝您賞飯吃？”“話不要說得那么難聽?！睆垗沟哪托膹氐赘骟?，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
“我是在給你指一條明路。”“年輕人，不要太氣盛，為了點蠅頭小利，斷了自己的財路，
不值得?！彼f完，不再看我，轉(zhuǎn)身大步走到門口，一把將門拉開。“我下午還有彩排，
不送了。”冷冰冰的逐客令。我慢條斯理地站起身，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我走到她身邊時，停下腳步，側(cè)過頭，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氣聲說：“張老師，
有句話您可能沒聽過。”“做生意，尤其是做長久生意，靠的不是小聰明和威脅，是誠信。
”我能感覺到她緊繃的身體瞬間僵住。我笑了，繼續(xù)往她的傷口上撒鹽。
“您用學(xué)生的未來和學(xué)校的聲譽做賭注，來占這點小便宜，才真叫不值得?！蔽仪宄乜吹剑?/p>
她的瞳孔驟然縮成一個針尖。很好，破防了。我沒再給她發(fā)作的機會，徑直走了出去。
剛走出教學(xué)樓，手機嗡地一震。是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傲掷习澹?/p>